第四百五十二章 護國門

　　南面的護國門是釣魚城八個城門之中最雄險之處。
　　城門前，有壹段根本沒有路。
　　打開城門，前面就是壹片空空如也，壹腳踏出去便要摔下懸崖。
　　唯有邊上有壹片垂直的巖壁。
　　宋軍在巖壁上鑿孔，鋪設了可拆卸的棧道以供平時進出。
　　戰時，棧道壹拆，便只剩壹個城門孤懸在懸崖上，仿佛只有神仙才能進出。
　　這樣的地勢，只讓人壹看便感膽戰心驚，幾乎沒有攻克的可能。
　　因此，開戰以來，蒙軍主攻方向是西邊的鎮西門，至少還有山梁子上山。而宋軍布防，護國門兵力亦是最少。
　　沒想到，今夜汪德臣卻派敢死之士以繩梯攀上山崖，壹邊偷襲，壹邊開始架設棧道。
　　從巖壁上攀上去的蒙軍士卒好不容易才在城墻上立足，驚魂未定，當即便與宋軍廝殺起來。
　　“夜襲！”
　　“夜襲！”
　　哨聲四起，值防的宋軍並不多，驚起，持械而上，有的死在蒙卒的彎刀之下，也有人以長矛將蒙卒捅下山去。
　　“啊！”
　　慘叫聲在懸崖上回蕩不絕。
　　但這支奇襲的蒙卒終於是隔斷了城頭宋軍對山下的防禦。
　　“快！鋪棧道！”
　　山崖下的蒙軍再無忌憚，點起火把，扛著木梁子便沖上前。
　　“咚！咚！咚！”
　　大錘橫砸，將木梁釘在巖壁上。那是宋軍拆掉棧道後留下的洞口。
　　木梁子釘上去，馬上便有人遞上木板，繼續向前捶打下壹根木梁。
　　“殺！”
　　山上有箭矢射下來。
　　壹個正在鋪木板的蒙卒被壹箭射中要害，慘叫不已。
　　這是壹個“八都魯”軍，意為勇士，聽起來好聽，其實只是炮灰。以前，是犯了罪的蒙人組成，如今幾乎都是色目人、漢人。
　　他們打的都是最慘烈的仗，往往都是上戰場除了驅口之外最先死的。
　　但八都魯的軍籍是蒙人，只要攻陷護國門，他們便能成為蒙人，上等人。
　　這蒙卒壹邊慘叫著，壹邊還想掙紮。
　　下壹刻，後面督軍的十夫長壹刀劈下，將他丟下山崖。
　　“後面的，繼續鋪！”
　　“盾牌手！”
　　鼓起勇氣的蒙卒繼續上前……
　　……
　　汪德臣就在不遠處指揮著。
　　他身材矮小，卻很強壯，壹雙眼睛在夜色中顯得極為冷峻。
　　今夜，他有攻破釣魚城的自信。
　　這是蒙軍圍城、攻城以來，創造的最有利的壹次戰機。
　　釣魚城絕對是天險。眼前的地勢，能讓每壹個攻城者感到絕望。
　　但越是這樣的天險，壹旦城門被拿下，守軍會在壹瞬間心智崩潰。
　　因此，張實、楊立堅守苦竹隘時，史樞以繩索蕩過懸崖，趙仲武馬上便嚇得投降。
　　同樣的道理，只要汪德臣能拿下城門，便能摧毀城中壹部分守軍的意誌。
　　打仗，有時打的便是人心。人心比地勢脆弱。
　　這次，將是他汪德臣為大汗拿下釣魚城。
　　“不惜壹切代價，給我殺進去！”
　　……
　　隨著蒙軍勢如破竹地南下，各地都有宋軍與百姓避入釣魚城中。如今山城上有數萬軍民。
　　明面上的兵力有近兩萬人。
　　但實際上，真正披甲持械，且經過操練的精兵只有四千余人。
　　蒙軍兩個月的圍城，壹個月的猛攻，逼著王堅將兵力都布置到了南北方向。因護國門地勢最險，此處的兵力是最少的。
　　汪德臣這壹次偷襲，像是壹柄匕首，猝不及防刺進了王堅的背後。
　　幸而他與張玨衣不解甲，正在附近巡視，才得以穩住局面。
　　“都不要慌！將軍正在護國門！”
　　“將軍正在護國門，早已料到了蒙韃偷襲……”
　　張玨命人在軍中大喊，首先便穩住了局面，謹防別的城門有守軍被嚇破膽。
　　比起張實，他們治軍顯然更嚴謹，更細致。
　　在十余萬蒙軍面前，宋軍的防守根本經不起任何壹點疏漏……
　　“快！喊醒所有士卒，增援！各城門嚴守，防蒙軍再偷襲別處……”
　　“擂石！放！”
　　張玨不斷發號施令，親自冒著箭雨登上城墻壹看，只見蒙軍已快要把棧道鋪到了城門前。
　　“該死……增援呢？！速調增援過來！”
　　“張將軍，王將軍命妳堅守城門。他要領兵走飛檐洞……”
　　張玨聽到將令，猛地回過頭，張了張嘴，有心想要去勸勸王堅。
　　下壹刻，壹支利箭從他臉邊飛過，差點便射進他眼睛裏。
　　張玨恍然未覺，卻知眼下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
　　“繼續守城！”他大喝道。
　　不必再派人去回復王堅了，勸也勸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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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檐洞位於護國門東邊不遠。
　　它原本只是山頂巖石上的壹道裂縫，因頂上修建了城墻，裂縫上方被堵死，便成了壹條暗道。
　　裂縫狹窄，僅容壹人側身通過。外面被植被蓋住，極為隱蔽。
　　王堅順著繩索攀援下山，站在山坡上喘著氣，轉頭望去，只見西面的蒙軍已完全架設好了棧道，正在猛烈攻擊護國門。
　　而此時，壹個個兵士正從飛檐洞鉆出來，下面聚集了不到五十人。
　　“來不及了，殺過去！”
　　“將軍，還有弟兄們……”
　　“殺！”
　　王堅拔刀在手，沿著陡峭的山坡而行，竟是直撲蒙軍後方。
　　其身後近五十宋兵見主將如此，亦紛紛沖上……
　　……
　　此時護國門前激戰正酣，宋軍的擂木每砸壹下，都要帶走數個蒙軍性命。
　　但宋軍畢竟是措手不及，已有越來越多的蒙軍拋上鉤繩，拼了命地爬上城頭。
　　汪德臣擡著頭遠遠望著這壹幕，目光逐漸興奮。
　　“傳令下去，隨時準備入城！全軍給我大喊‘城已破，降者不殺’。”
　　“是。”
　　很快，蒙軍號角聲又起，呼喝不止。
　　“城已破！降者不殺……”
　　“啊！”
　　壹聲慘叫兀地響起，山坡上的灌木叢中，壹員猛將斜斜沖殺過來，撞在壹個蒙卒身上，將其撞下山崖。
　　“破虜！”
　　如虎嘯山林，數十宋兵竟是如神兵天降殺進蒙軍後陣。
　　人數雖少，山道卻極窄，後陣的蒙卒慌亂之下連忙迎戰。
　　但這種山地戰，蒙卒顯然比不上熟悉地形的宋兵，短兵肉博之間，很快便被五十宋兵占領了壹段山道。
　　沖在前面的蒙卒失了支援，登時大亂。
　　汪德臣眼見破城就在眼前，不想遭此變故，大恨不已。
　　但再不甘，今夜於他而言，良機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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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激戰壹夜，隨著鳴金之聲起，攻護國門的蒙軍終於退去。
　　張玨長舒壹口氣，幾乎跌坐在地上。
　　他卻顧不得休息，忙去迎王堅。
　　打開護國門，眼前的棧道已被砸落，險些壹腳踏出去踩了個空跌落懸崖。
　　“快鋪棧道接應將軍！”
　　張玨停下腳步，目光看去，只見王堅渾身是血，正踩著壹根木梁，倚在巖壁上歇息。
　　蒙軍臨時搭的棧道晃動著，讓人看著便覺腿軟。
　　“將軍小心！”
　　“娘的，死了三十多個最精銳的將士。”
　　王堅如今兼知合州，文雅了許多，但武夫出身，有時還免不了爆粗，啐了壹口便罵道：“汪德臣這死狗，早晚殺他！”
　　“將軍先回城再說吧。”
　　“待我歇過氣來……”
　　好不容易，扶著王堅再回了城，張玨壹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這壹戰再次守住了釣魚城，於他們而言卻是險之又險。
　　地勢再有利，若非王堅臨機應變、勇氣非凡，也許釣魚城失守便在這壹夜。
　　而且雖是勝了，對接下來的防禦壓力亦是大增。
　　蒙軍的每壹次進攻成果，都給城中軍民多添壹分壓力，弓繃得太久，總會有崩裂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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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天光大亮，釣魚城上守軍還在收拾著戰場，準備擂木以應付下壹場戰鬥。
　　忽聽士卒稟報，東面又要攻山。
　　王堅不顧疲憊，趕到東新門，於城頭望去，只見山下蒙軍旗鼓擺開，又在準備攻山了。
　　卻有幾個蒙軍士卒在開戰前上山威懾。
　　“不怕告訴爾等，我大軍已扼住重慶道路，攻破禮義山城、梁山城、合州舊城，爾等已困守山野，再無支援！
　　可知合州舊城是由誰所破？降將楊大淵是也，正是順天而昌，逆天而亡！爾等莫要執迷於窮途，否則，屠爾全城……”
　　山城上，張玨皺了皺眉，冷笑不已，便要下令砲車裝石，準備砸死這幾個勸降的蒙卒。
　　王堅卻是搖了搖頭，道：“不必砸死他們，讓砲石擊在近處。”
　　“為何？”
　　“莫讓蒙韃算到我們砲石距離。”王堅道，“幾個小魚小蝦，不值的。”
　　他全然不理會山下的叫喊，舉手投足皆顯得自信。
　　但，得知楊大淵攻破了合州舊城，還是給他這位合州知府帶來了深深的憂慮。
　　釣魚城失去了支援，不能再與其它宋軍再通消息，這必然給軍心帶來極大的打擊。
　　眼下中秋已過，對蒙軍最不利的天氣也已失去。
　　接下來將近壹年的時間裏，釣魚城必定會面對蒙軍無數次的猛攻，以及如昨夜這般的偷襲。
　　士氣能撐多久？城能守多久？王堅實無把握。
　　哪怕如此，他還不忘擔憂重慶，重慶可沒這樣的地利。
　　若不能牽制住蒙古大軍，讓其繞過釣魚城，繼續堅守也會失去了意義。
　　王堅不由眺望向南，望不見重慶，只能在心裏默默提醒著蒲擇之。
　　“蒲帥，要派援軍來，既為振奮釣魚城軍心，也為示敵以重慶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