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林黛玉追了幾步，見史湘雲已經去的遠了，這才長籲短嘆的回到了屋裏。
　　這丫頭敢是瘋了！
　　史湘雲會因那謠言而情緒激動，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史湘雲與她壹樣自幼寄人籬下，平日同樣多賴老太太照顧，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是對自己的處境最能感同身受的人。
　　只是……
　　突然說什麽讓自己嫁給焦大哥雲雲，也實在是太過莫名其妙了！
　　當初現成的兼祧名分擺在面前，自己都未曾答應，如今若只因為失了存身立足的依靠，便急急忙忙委身於焦家，自己卻成何等樣人了？
　　再說了，兼祧還有人肯認，平妻雲雲不過是說著好聽，實則不過就是特殊點的小妾罷了。
　　自己好歹是書香門第、官宦之後，豈能給人做妾？便是自己答應，父母的在天之靈也決計不可能答應的！
　　但史湘雲的態度，又絕不像是鬧著玩兒的。
　　林黛玉煩惱之余，甚至有心想要壹走了之，可這天下之大卻哪還有她的容身之所，總不能真跑去牟尼院做姑子吧？
　　再說就算自己去了牟尼院，憑妙玉和焦家千絲萬縷的聯系，屆時又如何避的開過史湘雲？
　　她正無奈慨嘆著，忽又見翠縷折了回來。
　　“林姑娘。”
　　就見翠縷將壹物托舉到黛玉面前，道：“這是我們太太讓我送來的，太太還讓我轉告姑娘，既是被姑娘拾到的，未嘗不是天意如此。”
　　卻原來她手心裏的，正是前陣子焦順‘無意間弄丟’，又恰巧被黛玉主仆撿到的心型雞血石。
　　“天意如此……”
　　林黛玉本待堅決推辭，聽到‘天意如此’卻不由楞怔當場，類似的話，她最近不止壹次聽人說起，也曾因此暗暗感嘆，或許這世上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也說不定。
　　但……
　　這真的是屬於自己的天意嗎？
　　她茫然無措，以至於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接過了那石頭，等反應過來再想推辭時，翠縷早已經回去復命了。
　　“罷了。”
　　她輕嘆壹聲，將那雞血石找了個小盒子盛放起來，準備等下回見了史湘雲再當面還給她——就算真有什麽天意，自己也絕不可能做出有辱林家門風之事。
　　……
　　榮國府接到南邊兒的消息，要比焦順晚了大半日。
　　賈政等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擔心窩藏銀子的事兒被舊事重提，只探春隱約覺察出了些不妥，但她畢竟對官場上的事兒還沒那麽熟悉，所以壹時也沒能參透究竟是那裏不妥。
　　臨近傍晚，她正在秋爽齋裏臨摹帖子，借機梳攏心頭的千思萬緒，忽就得報說是趙姨娘來了。
　　探春無奈的放下毛筆，也不出迎，只轉頭望向了門外。
　　就只見趙姨娘興沖沖的進門，揮揮手屏退了左右，然後故作神秘的上前，鬼鬼祟祟的道：“我跟妳說個事兒，妳可千萬別傳出去——那鳳辣子這回只怕是真要栽了！”
　　探春還以為她是要說什麽呢，聞言正色道：“姨娘別聽風就是雨的，王家的事情究竟會不會牽連到鳳姐姐，如今還兩可之間。”
　　“不是那事兒！”
　　趙姨娘壹甩手，得意道：“那都是老黃歷了，我用得著專門來跟妳說？我要說的是，璉二爺想要休了她呢！”
　　“什麽？！”
　　探春吃了壹驚，忙問她從哪裏聽來的消息。
　　就聽趙姨娘繪聲繪色的道：“就方才，璉二爺急匆匆的找上門，屏退了左右要和老爺密談，我因怕又出了什麽天大的簍子，所以就偷偷……”
　　事情還要從半個時辰前說起。
　　得知王子騰罪證確鑿的消息，賈璉在家中也是坐立難安，於是便找到王熙鳳旁敲側擊，想讓王熙鳳給自己壹個定心丸，保證那二十萬兩銀子和王子騰並無瓜葛。
　　王熙鳳看出他真正在意的，其實還是那二十萬兩銀子，以及自己會不會被此事牽連。
　　當下沒好氣的冷笑道：“有沒有問題，跟您璉二爺又有什麽幹系？這本金是我拿嫁妝抵的，出力的是我舊日裏的陪房家奴，賺來的銀子要怎麽用如何用，也只我壹個人說了算，休想拿我的銀子去填妳那些爛窟窿！”
　　說著便端茶送客，半點不給賈璉留情面。
　　賈璉被趕出來後氣的在外面直跳腳，又知這婆娘素來說的出做得到，顯然不管如何，那二十萬兩銀子自己都是指望不上了。
　　既如此……
　　自己又何必還要受這潑婦牽連？！
　　當即轉身去了賈政那裏，屏退左右後，撩袍子直接跪倒在地，哭訴王熙鳳跋扈惡毒。
　　賈政此時也正為王子騰的事兒而發愁，見侄子找上門來控訴王熙鳳，不由揉著眉心道：“鳳丫頭那脾氣又不是壹天兩天了，況且妳們兩個如今又不曾住在壹處，彼此避著些就好。”
　　“叔叔！”
　　賈璉膝行兩步，壓低了聲音道：“七出之條她犯的還少麽？無子、善妒、逞口舌——這麽多年，我身邊就只壹個平兒，還被她防賊似的不讓沾邊兒，如今更好，直接送給了焦順！”
　　聽到賈璉提起‘七出之條’，賈政猛然端正了身形，震驚的看著賈璉道：“妳、妳難道是想？”
　　賈璉昂首道：“侄兒正是要休了這悍婦、妒婦、潑婦！”
　　賈政‘嘶’的倒吸壹口涼氣，旋即先是搖頭道：“不妥、不妥，這時候妳若休妻，外面該怎麽看咱們家？”
　　頓了頓又道：“再說了，妳嬸嬸指定是不答應的，老太太那裏恐怕也……”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賈璉循循善誘道：“有娘娘在宮裏，只要咱們別被王家這事兒牽連到，誰敢多說半句？況她至今死攥著天行健不放，若是休了她，那些鋪子自然要歸咱們管，到時候不拘是轉給別人，還是好生經營下去，都能填上家裏的窟窿。”
　　這壹番話倒真說的賈政有幾分意動，但他畢竟是出了名的死要面子，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搖頭道：“茲事體大，妳且先不要輕舉妄動。”
　　……
　　說到這裏，趙姨娘冷笑道：“老爺那人我是最清楚不過了，看上去四平八穩道貌岸然，實則膽小怕事的不行，等外面風聲再大些，他多半就要動心了！”
　　探春聽完，卻是將兩道英挺的眉毛擰成了八字形，口中惱道：“都這時候了，卻怎麽還只顧著窩裏鬥？！”
　　說著又站起身來：“不成，我得去找太太商量商量，決不能由著璉二哥胡鬧！”
　　話音未落，已經奪門而出。
　　“哎、哎～妳別去，別去！”
　　趙姨娘在後面趕了幾步，見追之不及，不由跺腳罵娘道：“養不熟的小蹄子，妳就再怎麽捧她的臭腳，還不是從老娘腸子裏爬出來的？！”
　　探春風風火火趕到清堂茅舍，將趙姨娘聽到的對話復述了壹遍。
　　王夫人先就嘆了口氣道：“也不怪璉哥兒惱她，小兩口這幾年鬧的也實在不成樣子——這樣吧，我把他們找來勸和勸和，順便也讓鳳丫頭搬過去住。”
　　“太太！”
　　探春聽出她暗裏，實有趁機讓王熙鳳徹底回歸大房那邊兒，好為薛寶釵鋪路的意思，不由無奈道：“事情只怕沒那麽簡單，兩人如今早已是水火難容，況鳳姐姐素是個要強的，越是這節骨眼上越沒有服軟的可能。”
　　“那依妳之見？”
　　“不如單獨把鳳姐姐找來，先問壹問她的意見再說。”
　　王夫人並無異議，當下便又命人喊了王熙鳳來。
　　王熙鳳壹開始還以為是要討論王家的事情，等聽說賈璉搬出了‘無子、善妒’等罪名，試圖休掉自己，不由得柳眉倒豎冷笑連連。
　　旋即起身道：“這事兒用不著太太和三妹妹操心，我自與他分說就是。”
　　說著，也不管王夫人和探春如何反應，徑自出了清堂茅舍，趕奔東跨院而去。
　　卻說賈璉接連在王熙鳳和賈政那裏碰了釘子，正壹個人在家喝悶酒呢，忽見王熙鳳冷著臉不請自來，便隱約猜到事情不妙。
　　但壹來酒壯慫人膽，二來既然起了休妻的念頭，自然少了許多顧忌。
　　於是也板著臉起身冷笑道：“妳來做什麽？不守著妳那些贓款過日子了？”
　　“哼～”
　　王熙鳳壹對兒丹鳳眼殺氣騰騰的盯著他，壹字壹句的問：“妳可知大老爺是怎麽死的？”
　　賈璉聽了不由壹楞，下意識脫口道：“怎麽死的？”
　　旋即他自己又反映了過來，嗤鼻道：“自然是病死的！”
　　“是病死的不假，但也是嚇死的！”
　　王熙鳳依舊死死盯著他，滿眼的冷漠疏離：“當初有人想要檢舉他當初行巫蠱的事兒，虧得三妹妹及時發現，找來二太太和我出面解決了此事，若不然……哼～這府裏怕是早就滿門抄斬了！”
　　“妳、妳妳……”
　　賈璉聽了這話，也想起當初父親私下裏鼓搗的那些東西，壹是不由亡魂大冒，吞著口水找補：“那都是去年、前年的事兒了，再說老爺也沒有詛咒聖上，只是……”
　　“妳覺得皇上會信？”
　　王熙鳳嗤之以鼻，旋即壹挑眉毛道：“妳若是休了我，我家的事情自然牽連不到妳，可到時候妳家滿門抄斬，卻也連累不到我頭上！”
　　“妳、妳這毒婦好狠的心！”
　　賈璉如何聽不出，她這是在威脅自己，若是自己敢休妻，她就敢去出首檢舉賈赦暗行巫蠱。
　　壹時又驚又怒，忍不住攥著拳頭欺身上前。
　　“妳想做什麽？”
　　王熙鳳怡然不懼，冷笑道：“難道還想殺人滅口不成？實話告訴妳，這事兒平兒也知道，除非妳能去焦家滅了她的口，否則……哼！”
　　賈璉頓時又軟了，何況他原也沒有殺人滅口的膽子。
　　當下訕訕道：“妳這又是何苦來哉，難道妳就能眼睜睜看著巧姐兒和二嬸嬸受牽連？”
　　“妳還好意思提巧姐兒？”
　　王熙鳳嗤笑壹聲，道：“再說，妳只要不休了我，我自然不敢隨便將這件事捅出去。”
　　賈璉聽了，忙滿臉堆笑的賠著小心道：“不休、不休，我原也是壹時氣話，正所謂壹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
　　“好了，妳這些便宜話留著去哄那些小賤人吧！”
　　王熙鳳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又似笑非笑的道：“妳不是抱怨我沒生出兒子來麽？那我給妳壹個兒子就是了！”
　　說完，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最後這話倒把賈璉給弄懵了，後來又想著莫非這婆娘其實是外強中幹，明著威脅自己，實則是想趁機與自己破鏡重圓？
　　想到這種可能，他忙命人前去哨探王熙鳳的動向。
　　等聽說王熙鳳回去就開始收拾行李，他不由喜的抓耳撓腮——正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王熙鳳原本是妻，但夫妻兩個冷戰數年，賈璉多次求而不得，已經與偷不著無異了。
　　回憶著當年夫妻恩愛的情景，賈璉不由摩拳擦掌，又暗暗備好了助興的藥丸、藥酒，只等著王熙鳳壹來便大展雄風。
　　只是他等來等去，卻始終不見王熙鳳搬過來，急切之下再次派人哨探，卻意外的得知王熙鳳早在壹刻鐘前，就已經出門去了。
　　賈璉頓時傻了眼，左想右想突然就冒出了壹個念頭，難道說那婆娘竟是要……
　　……
　　卻說焦順晚上散衙回家，剛聽史湘雲復述了在客院裏的對答，以及將雞血石轉贈壹事，正強自按捺住心下的歡喜，抱著史湘雲口是心非，忽就聽說王熙鳳連夜來訪。
　　他不由松開史湘雲嘆了口氣，無奈搖頭道：“晦氣、晦氣，她這必是因為王家的事情來的。”
　　史湘雲也是這麽想的，遂勸道：“老爺就算幫不上忙，總也要設法寬慰幾句，免得鳳姐姐著急上火。”
　　兩人正準備去二門夾道相迎，不想剛出院門就撞上了風風火火的王熙鳳。
　　等將她迎進客廳，這王熙鳳更是半點也不客氣，直接喧賓奪主的對湘雲道：“雲丫頭，我有要緊事想跟焦大人商量，且勞煩妳暫避壹時。”
　　史湘雲只當她是因為王子滕的事兒犯愁，所以也沒計較她的無禮之處，當下領著丫鬟們避到了東廂房內，趁機與邢岫煙商量輪流陪護林黛玉的事兒去了。
　　但湘雲卻萬萬想不到，自己前腳剛走，王熙鳳便躥將起來直撲到焦順身上，發了瘋壹般撕扯的他的衣服。
　　“做什麽？！”
　　焦順大驚失色：“妳也不怕被人撞破？！”
　　王熙鳳卻不肯停手，邊撕扯邊咬牙切齒道：“撞破就撞破，今兒老娘豁出去了，必要討個兒子才罷休！”
　　討個兒子？
　　焦順只覺莫名其妙，心道莫非這大夏朝也有孕婦不用坐牢的法規法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