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廣開言路
紅樓如此多驕 by 嗷世巔鋒
2024-2-17 20:27
翌日。
因知道焦順又要入宮授課,皇後特意壹早便躲到了慈寧宮牛太後處,打算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婆媳兩個閑聊了壹陣子宮中瑣事,牛太後見皇後臉上似有倦容,不由關切道:“我怎麽瞧妳無精打采的?莫不是最近照顧皇帝累著了?要不妳先休息幾日,等養足了精神再去乾清宮不遲——這期間若有亂嚼舌根兒的,我自會替妳做主!”
皇後聞言面露尷尬,急忙解釋道:“母後誤會了,我不過是因為昨兒莫名其妙犯了夜,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濟。”
她昨兒犯了夜不假,但卻絕不是莫名其妙。
實是聽聞焦順今日要來授課,不自覺便渾身躁郁,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著,最後只好借那兩封奏折壹番素手調羹,這才精疲力竭的沈沈睡去。
說實話,若不是隆源帝每每都要再三舉證,說什麽凈事房內亦未見此誇大之物,她也未必會這般念念不忘……
“原來是這麽回事。”
牛太後微微頷首,正待再說些什麽,忽聽女官稟報,說是南安太妃攜郡主前來問安。
牛太後頓時滿眼帶笑,連聲道:“快、快把她們娘兒倆請進來!”
皇後忙起身相迎。
將到門前時,南安太妃的笑聲已經傳入耳中,就見她緊趕幾步沖裏面道:“姐姐,今兒我可把——咦,皇後娘娘也在?”
瞧見皇後也在殿內,她忙改顏相向躬身見禮。
皇後側身避開,笑道:“太妃快裏面請。”
說著,又轉眼看向跟在後面行禮的南安郡主:“妙珍妹妹可是有日子沒見了,聽說最近文才學問又有增進?”
“娘娘快別誇她了。”
南安太妃笑道:“她要是能在女紅上下些功夫,那才真是謝天謝地呢!”
三人說說笑笑走進殿內,因這娘倆素日裏也沒少入宮給太後請安,故此到了牛太後面前反倒少了拘束。
就著方才的話題又閑扯了幾句,南安太妃看了女兒壹眼,突然問道:“我聽說,這宮裏最近裝了只千裏耳,隔著老遠就能聽見別人說話,不知可是真的?”
“什麽千裏耳,那叫、叫什麽來著?”
牛太後本想更正,可話到了嘴邊卻也忘了稱呼,於是轉頭看向了壹旁的皇後。
“叫電報機。”
皇後笑著解釋:“其實也沒外面傳的那麽神乎其神,就是用銅線連著兩臺機器,彼此之間能傳出或長或短的聲音,然後聽到聲音的人,再按照聲音的長短排列順序,把這聲音翻譯成數字,再對照著數字編號去找相應的文字,最後才能排列成咱們能看懂的句子。”
“總之這東西繁瑣的緊,宮裏現如今也只有三個專門受過訓練的小太監,才能使用這東西。”
聽了這壹篇瑣碎的解說,南安太妃反倒糊塗了,對這東西的好奇心也是壹降再降。
她正要敷衍兩句,岔開這個話題,卻見女兒在壹旁緊使眼色,只能無奈道:“不知這點、點什麽雞在哪兒,能否讓我們母女倆也開壹開眼界?”
“就在皇帝寢宮裏。”
太後這話壹出,南安太妃就想打退堂鼓,不過太後說完就站了起來,沖著小郡主伸手道:“妳們年輕人就貪圖個新鮮,走吧,我帶妳過去瞧瞧。”
顯然她也早已經瞧出,真正對電報機感興趣的是自家外甥女。
郡主忙不叠上前扶住了牛太後,姨甥兩個壹馬當先,南安太妃和皇後自然也只能步步緊隨。
牛太後邊走邊道:“說來最近有不少人上折子,想要把那電報機給拆了呢。”
“怎麽會?”
南安郡主納悶的瞪圓了美目,奇道:“不是說舉朝上下壹致誇贊,說這東西於朝廷大有裨益嗎?怎麽還會有人上折子想要拆掉它?”
“呵呵~”
太後笑著在她手背上拍來拍,搖頭道:“他們倒不是不滿意這電報機,而是不希望宮裏有電報機,說什麽這東西放在內閣、通政司就好,唯獨放在宮裏十分不妥,恐有人借此假傳聖旨,暗行禍亂朝綱之舉。”
南安郡主聽了這番話,不由頷首道:“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
太後又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麽。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些言官害怕有人假傳聖旨是假,擔心皇帝借此繞過中樞文臣才是真的——不過這等事情,也沒必要專門向壹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解釋。
壹行人兜兜轉轉來至乾清宮內,太後原是想先去探視壹下兒子,再領外甥女去瞧那電報機不遲。
誰知進了門才發現皇帝竟然不在寢宮。
太後和皇後壹下子就急了,忙問留守的太監,皇帝現如今身在何處。
“回稟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那宦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陛下因覺龍體漸漸康復,又恰逢焦大人要為皇子殿下演示懸空術,故而便執意前往壹探究竟,容妃娘娘和戴總管實在攔不住,便……”
頓了頓,又忙補了句:“容妃娘娘已命人去儲秀宮報信兒了。”
太後聞言,不由搖頭道:“皇帝也太不知愛惜身體了!”
說著,又回顧皇後:“果然他身邊還是離不得妳。”
皇後忙道:“陛下最近氣色確實好多了,壹早壹晚還會專門去院子裏曬曬太陽——有賢德妃、容妃兩位妹妹跟在身邊,當不至於出什麽差池。”
牛太後這才想起還有個賢德妃,不過想想她最近的際遇,也明白她根本不可能阻止的了皇帝的行動,於是也便沒提這茬,而是轉頭看向了壹旁的外甥女:“那東西就在殿內,妳……”
說到半截,見小郡主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壹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道:“罷罷罷,那就等回來再瞧。”
說著,又問那宦官:“這懸空術是何意?”
“說是要憑空浮起來,在半空中盤腿而坐。”
“這……”
牛太後聽了不由蹙眉,那千裏傳音的電報機,好歹還有壹條線聯通著,就算聽不明白原理,也能知道其實並非神仙手段。
但這憑空浮起來盤腿而坐……
怎麽聽怎麽都像是怪力亂神的東西。
不過既是那焦順弄出來的,想必背後必有緣故。
牛太後想到這裏,便道:“走,咱們也去瞧個稀罕。”
等轉身出了門,卻見早有兩輛人力車停在院裏,卻是皇後怕牛太後累著,特意就近調來的。
南安太妃自覺年輕,還想推脫,架不住牛太後也跟著招呼,便也湊趣坐到了其中壹輛人力車上。
等到人力車跑起來,她起初緊緊抓住兩側扶手,生怕被甩下去,後來發現這東西竟比馬車轎子都要安穩,又不由嘖嘖稱奇。
郡主和皇後快步跟在左右,聽她壹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忍不住道:“母親就是近來出門少了,連我都聽說過,如今這人力車在外面時興的緊,就連壹些低品的官員出行也愛用它。”
“好好好,妳見識廣行了吧?”
說說笑笑間,壹行人便到了上書房左近,遠遠的,便見戴權領著幾個宦官來迎,郡主忍不住緊走幾步,緊張的追問:“戴總管,那懸空術可曾演練完?”
“沒呢、沒呢。”
戴權滿臉堆笑先見過了太後、太妃、皇後,又對南安郡主道:“原本焦大人已經要演練了,聽說幾位娘娘——尤其是小郡主您要來,皇上便命他暫且推遲了。”
南安郡主聽了,不由歡呼雀躍。
牛太後幾人盡皆莞爾,只皇後莞爾之余,暗又添了三分不自在——她原是想避開焦順的,不想終究還是避不開。
再往裏幾步,又見賢德妃和容妃來迎。
同樣的客套話就不多做贅述了,卻說壹行人到了上書房內,就見隆源帝歪在隨行擡來的軟塌上,正在考校兒子的課業。
不過他考校的並非四書五經,而是焦順導演的舞臺劇裏蘊含的壹些民間常識。
小家夥對這些,顯然比對什麽儒家經典感興趣的多,不說是對答如流,但見解卻是遠遠超出了壹般六七歲的孩子。
牛太後在門口聽了幾句,這才與有榮焉的進門,壹把將孫子攬在了懷裏,連聲誇贊。
繇皇子剛羞臊的往太後懷裏壹紮,忽聽背後父皇輕哼了壹聲,忙規規矩矩站好挨個見禮。
等他最後見過‘妙珍姑姑’,隆源帝這才對牛天後和南安太妃道:“母後和南安太妃來的正好,焦愛卿已再隔壁院裏等候多時了,咱們這便過去瞧瞧,看那懸空術究竟是何道理。”
繇皇子早等的不耐煩了,可又不敢在父皇面前造次,正拼命按捺住活潑好奇的天性,忽被南安郡主壹把扯住,笑道:“殿下,咱們兩個先走壹步!”
說著,沖隆源帝微微壹禮,拉著繇皇子便出了上書房。
繇皇子初時還只是被迫,等壹跨過門檻,兩條小短腿就倒騰的飛快,反而是在拖著南安郡主往前跑了。
等二人到了隔壁院內,拄著拐杖孤零零站在正當中的焦順,只見他壹改先前的官員打扮,周身裹著件寬袍大袖,仿似道人壹般,卻又不見上面有什麽道家符號。
再說了,他那殺氣凜凜的相貌也不是道袍能遮住的,真就穿上道袍,只怕也更像是邪派修士。
南安郡主因與史湘雲等人相善,沒少聽她們誇贊焦順,雖是頭回得幾案,卻倒也不至於以貌取人,遠遠的打量了幾眼,又低下頭同繇皇子耳語了幾句,慫恿他先過去檢查壹下。
繇皇子卻是連連搖頭。
就在這時,太後等人也已經陸續趕到。
焦順依舊站在那裏,只遠遠的頷首道:“見過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臣暫時不便行禮,還望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海涵。”
南安太妃也是頭回得見,見其人威風淩淩,赫然是壹副武人模樣,不由悄聲對牛太後道:“這怎麽瞧著,竟倒與我那公公有幾分掛像?”
太後橫了她壹眼:“莫要胡說。”
說話間,皇帝也到了,他也不同焦順廢話,直接在軟塌上壹擺手道:“時辰也不早了,愛卿這就開始吧。”
“臣領旨~”
焦順應了壹聲,旋即口中念念有詞,先是將長袍輕輕提起露出兩條腿來,然後試探著將壹條腿擡起,接著是另壹條腿,最後幹脆在壹片喧嘩聲中在空中盤坐起來。
“這、這是什麽道理?”
雖然早聽說焦順要表演懸空術,但真等親眼所見,太後、太妃等人還是震驚不已。
皇帝也十分詫異,但明顯不相信這是什麽法術,當下吩咐道:“去試試,看下面有什麽東西沒?”
話音剛落,就見自家兒子頭壹個沖了過去,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在焦順身下摸索,後來幹脆橫臂去掃,結果眾人就見他的胳膊,反復在長袍下擺掃來掃去,卻始終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焦師傅!”
他不由激動的起身道:“這是怎麽做到的?教我、快教我!”
焦順微微壹笑,正待揭開答案,身子忽然往後壹揚,雖然未曾摔倒,整個身子卻在半空中斜了過來,就那麽似倒非倒的懸在半空。
眾人見狀,愈發忍不住驚奇。
這時就見焦順壹片腿兒重新站好,然後二話不說就開始解衣服。
旁人倒未覺得如何,只皇後見了不免心如鹿撞,下意識呵斥道:“太後在此,妳怎敢失禮?!”
焦順手上的動作壹頓,忙解釋道:“臣裏面還穿了壹身外套,實則這玄機就在這件衣服裏,臣若是不脫掉,只怕難以講解。”
“那就趕緊脫。”
皇帝連聲催促,又下意識掃了皇後壹眼。
皇後也自覺失態,忙訕訕的躲到了太後身側。
焦順這才將那大褂解開,然後有些費力的脫下來,然而他人是從衣服裏出來了,那衣服卻沒有掉落在地,而是歪斜著攤在半空,且壹條袖子仍舊搭在那拐杖上。
“這、這裏面有個座位?!”
眾人還在疑惑,忽聽繇皇子驚呼道:“這座位上還有兩根鐵條,連著袖子裏面——不對,是連在這拐杖上!”
說著,他上前摸了摸那拐杖,又驚呼道:“是鐵的,這也是鐵的!”
焦順哈哈壹笑,將那衣服狠狠扯開半邊,露出了裏面的機關——這東西在後世屬於爛大街的把戲,不過是借助寬袍大袖的遮掩,坐在連接著固定物【鐵柱】的座位上罷了。
不過因是倉促弄出來的,質量明顯有些不過關,那兩根鐵條現方才就已經歪了,連帶著座子和座子上的焦順都後仰起來。
“殿下請看。”
焦順指著那機關道:“都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可只是壹件破袍子,便能變出障眼法來,足見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而壹旦高居廟堂,許多事情甚至只能著落在文字上,那麽敢問殿下,屆時又該如何分辨真偽?”
“這……”
繇皇子這才想起,眼前並不是真的在演練什麽戲法,而是焦師傅在別開生面的授課,他壹時明顯被難住了,撓頭想了半天也沒個法子,於是忍不住又偷眼去看父皇,生怕遭了責難。
焦順原本也沒指望他能給出答案,等了壹會兒見他支吾難言,便朗聲道:“其實歷朝歷代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想過很多法子,但最為讀書人所稱道的只有壹條,那就是‘廣開言路’!”
說著,又對繇皇子壹笑道:“殿下若是不信,不妨去翻找壹下書上對歷代明君的描述,其中只怕十有七八皆有‘廣開言路’之說。”
說著,又拱手壹禮:“而這,也正是臣苦心研究出電報機的初心——現如今,這電報機可置於州縣,其後可置於鄉間,到最後,平民百姓若有冤情亦可直達中樞!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廣開言路!”
到了這壹步,基本就算是圖窮匕現了。
繇皇子聽沒聽懂不重要,重要的是隆源帝不出所料的聞弦知意,瞬間聯想到了那些言官們,紛紛上奏要求拆除宮中電報機的事情。
“愛卿所言甚是!”
當下隆源帝先叫了聲好,旋即又憤憤不平的道:“先前那些言官上奏,說要把宮裏電報機拆掉,朕總覺得大為不妥,卻壹時說不出錯再何處,如今聽了愛卿這番話,才終於讓朕茅塞頓開!”
“彼輩身為言官,卻欲阻塞言路、蒙蔽聖聽,委實德不配位、荒謬絕倫!”
說著,又自顧自揚聲下令:“來人啊,速將焦愛卿與朕方才所言壹字不落的抄錄下來,然後連帶奏折壹起發還回去——朕倒要看看,他們還有沒有臉再繼續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