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返回頭再說那趙姨娘。
　　她興沖沖出了秋爽齋，就想去尋彩霞分說，好伺機拉其下水。
　　誰成想到了清堂茅舍裏卻撲了個空，問起留守的丫鬟才知道是被老太太叫去，陪那劉姥姥壹起坐船逛園子去了。
　　這要在岸上，她還能找個理由尋過去，如今既在船上，便束手無策了。
　　再折回秋爽齋時，卻連探春也被叫走了。
　　趙姨娘只得悶悶不樂回到前院，坐在屋裏邊有壹搭無壹搭的縫鞋樣子，邊盤算著該如何說服彩霞。
　　她方才興沖沖的壹時倒沒想這麽多，如今細細想來，卻倒有些麻煩。
　　彩霞如今壹門心思都在環哥兒身上，自己驟然把她推給焦順，只怕她未必能轉過彎來。
　　再說了……
　　這事兒自己是擅自做主。
　　那焦順屋裏鶯鶯燕燕也不在少數，不說邢岫煙這個姨娘，就晴雯、香菱哪壹個不比彩霞生的好？
　　便司棋、紅玉、玉釧也都各具風流。
　　外面還有自家母女，以及那尚未確定身份，但多半就是王夫人的放蕩婦人……
　　只怕他未必肯在彩霞身上花太多心思。
　　若最後鬧出什麽因愛生恨的事情來，豈不比現今的局面還要棘手？
　　就這麽思前想後，也沒琢磨出個破局之道。
　　眼見到了傍晚時分，趙姨娘正琢磨著，不如幹脆再去女兒那邊兒討個主意，忽就見賈環撅著嘴挑簾子從外面進來。
　　她本就有些煩躁，再見了賈環這副樣子，便罵道：“沒用的東西！瞧妳這樣子，莫不是又讓先生打手板了？！”
　　“沒有！”
　　賈環梗著脖子壹屁股坐到了床上，直眉楞眼的道：“我想要壹副三國殺的牌戲，妳快差人找焦家討去！”
　　這三國殺雖是從榮國府傳出去的，真正流行開來卻是因為馮紫英、衛若蘭等人的極力推崇，故此直到最近才出口轉內銷，流傳到了賈家的旁支遠親當中。
　　今兒有人帶了壹副紙做的去族學裏耍，賈環因在寶玉那裏見過，便胡吹了幾句大氣。
　　誰想玩起來反倒連輸了幾次。
　　他壹時惱羞成怒，就撕爛了兩張紙牌。
　　對方因礙於他的身份沒敢動手，只輕輕埋怨了兩句，不想賈環反倒嫌棄人家這牌不正宗。
　　再後來兩下裏壹說壹擠兌的，他便聲稱要把‘家裏閑置的珍品’拿來，好讓眾人開壹開眼。
　　“什麽牌戲？”
　　而聽他這壹說，趙姨娘愈發的惱了，當下指著賈環的鼻子罵道：“就知道耍那沒用的，老爺讓妳去學堂裏，難道是去學這些狗屁倒竈的玩意兒？！”
　　賈環雙手撐著床沿，把身子往裏縮了縮，避開母親的指指點點，這才撇嘴道：“寶玉還不是整天玩這個，怎也不見妳說他去！”
　　“妳跟他比？！”
　　趙姨娘壹跳三尺高：“妳親姐姐難道也在宮裏做貴妃不成？！還是說妳有個當太尉的舅舅？！”
　　賈環早聽膩了這些，索性壹骨碌滾下了床，賭氣道：“不就是副牌戲罷了，姨娘不管，我自去焦家討要，我晾他也不敢不給。”
　　說著，悶頭就要往外跑。
　　“妳給我站住！”
　　趙姨娘壹把扯住他的耳朵，厲聲質問道：“妳方才那話什麽意思，什麽叫晾他也不敢不給？難道妳還敢威脅人家不成？！”
　　“有什麽不敢的？”
　　賈環耳朵吃痛，疼的齜牙咧嘴，口中卻依舊胡吹大氣：“那焦順原是咱們家的奴才，後來能做官兒，也是偷了東府的爵位，又靠大姐姐說項才……”
　　“住嘴！”
　　啪～
　　趙姨娘聽到半截，氣的壹巴掌抽在兒子臉上，怒道：“是誰告訴妳這些混賬話的？！”
　　賈環沒想到母親突然下了狠手，捂著臉楞了壹會兒，才哇的哭出聲來，順勢直接往地上壹趟，邊倒殼忘八似的四腳亂踢，邊撒潑哭喊個不停。
　　“妳哭、妳只管哭個夠！妳哭我就不打妳了？！”
　　趙姨娘叉著腰喘著氣四下裏壹踅摸，立刻快步走到窗戶底下，從花屏了扯出了雞毛撣子，先狠抽了那獨座兩下做足了聲勢，這才張牙舞爪的向賈環撲去。
　　賈環偷眼瞧見，嚇的三魂七魄都丟了，忙壹骨碌爬起來，手足並用的爬上了床，又打著滾兒滾到了最裏頭，翹著腳連聲討饒道：“我說、我說就是了！這些話都是從族學裏聽來的，連司塾【賈代儒】都這麽說！”
　　趙姨娘聽了直恨得咬牙切齒，罵道：“那沒卵用的老酸丁說什麽妳就信什麽了？他分明是嫉妒人家焦大爺官運亨通，所以才腆著臉充大半蒜！妳叫他去焦大爺眼巴前兒說這話試試？看不嚇破他的狗膽！”
　　“還有妳那些什麽同窗，真要見了焦大爺，還不定怎麽給人家溜須舔腚呢！”
　　說著，又狠啐了壹口：“呸～就怕舔都舔不上熱乎的！”
　　賈環聽的將信將疑，撓頭道：“他要是真有這麽厲害，怎麽會三番五次的送東西巴結我？咱們府裏但凡上臺面的奴才，平時可都不拿我當壹回事”
　　“那是、那是……”
　　趙姨娘壹時不知該如何以對，焦順肯厚待賈環，當然是因為自己和三丫頭的緣故，但這種事又怎好直言相告？
　　而賈環見母親僵在那裏，卻漸漸露出了懷疑之色，撇著嘴不服不忿的，顯然把母親方才的話當成了虛言恫嚇。
　　趙姨娘當下氣急，壹把將雞毛撣子砸在床上，惱道：“人家對妳好，難道還錯了不成？！我實話告訴妳，前陣子老爺因嫉妒他官位比自己高，想把他從這府裏轟出去，結果到最後也沒能辦到——妳難道還能蓋的過老爺不成？！”
　　賈環明顯被這話鎮住了，但也更疑惑了：“那他為何對我……”
　　“下流沒臉的賤骨頭！”
　　趙姨娘半是心虛半是惱怒的搶白道：“人家瞧不起，妳不問為什麽，人家瞧得起妳，妳倒要刨根問底兒了？！是不是非得拿窩心腳踹妳，妳才覺得人家有本事？！”
　　說著，撩起裙子來，作勢就要上床去踹賈環。
　　賈環這才急忙認了慫，但眉眼間依舊存了疑惑。
　　“唉～”
　　趙姨娘見狀，把手裏的雞毛撣子丟了，正色道：“難得他親近妳，偏妳又不是讀書的材料——我近來和妳姐姐盤算著，還不讓妳如學那後廊上的賈蕓，也在他手底下討個官兒做做。”
　　見賈環似有些不情不願，又瞪眼道：“妳瞧妳們族學裏有哪個敢小覷賈蕓的？壹個個還不都是羨慕嫉妒的不行！等往後焦大爺真要是封侯拜相了，妳少不得也能做個員外郎當當！”
　　“當真？！”
　　這最後壹句話實有神效，賈環壹骨碌爬起來，也顧不得會弄臟床單了，手足並用的爬到母親身前，激動道：“我當真能做員外郎？！”
　　“這還能有假？！”
　　趙姨娘答的斬釘截鐵信誓旦旦。
　　賈環便愈發樂開了花，他其實對官職大小並沒有太清晰的認知，只因自家老子是工部員外郎，所以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官職十分威風了得。
　　壹想到自己未來能跟親爹平起平坐，反把賈寶玉壓在下面，賈環便咧著嘴笑出了後槽牙。
　　不過片刻之後，他忽又發起愁來：“不對！老爺既要趕他走，他又怎會給我官兒做？”
　　“這妳就不用……”
　　趙姨娘正要大包大攬，腦中忽的靈光壹閃，忙改口道：“我知道個人，與他家裏頗有些淵源，咱們只要請了她去說項，這事兒準保能成！”
　　“這人是誰？！”
　　“就是彩霞啊。”
　　趙姨娘半真半假的道：“當初來旺家的做管事時多賴彩霞幫襯，她若肯走這後門，還有什麽說不通的？”
　　“還有這等事兒？”
　　賈環納悶撓頭：“可我怎麽沒聽彩霞說起過？”
　　“她那敢跟妳說！”
　　趙姨娘把嘴壹撇：“當初焦大爺還沒做官時，來旺家的原相中了她，想討來配給兒子做媳婦，後來焦家發達了，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彩霞約莫是怕妳吃醋，所以才瞞著沒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
　　賈環恍然之余，又忍不住抱怨：“怪道她肯跟我，原來是人家不要了的！”
　　“妳見了她可別提這個！”
　　趙姨娘忙道：“明兒我領著妳去見她，到時候好歹央她出面把這事兒定下來！”
　　賈環壹口應了，旋即又想起了來意，皺眉道：“哪我那三國殺的牌戲怎麽辦？學堂裏邊兒好些人都等著瞧呢！”
　　“缺心眼的東西！”
　　趙姨娘壹指頭戳在賈環腦門上：“官兒都給了，壹副牌又值什麽？到時候壹並讓她幫著討來就是！”
　　賈環這才咧嘴歡笑起來。
　　趙姨娘則在壹旁用盡畢生的宅鬥功底，盤算著該怎麽拿兒子當餌，哄得彩霞自願下水，又不至於從此纏上焦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