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黑暗叢林【上】

　　轉過天壹早，焦順剛從紅玉上起身，旁邊的玉釧登時就被驚醒了，急忙推了紅玉壹把，呵斥道：“妳還不起來，爺都已經醒了！”
　　紅玉迷迷糊糊的坐起來，見玉釧已經開始侍奉焦順穿衣服了，打了個激靈登時清醒了許多，顧不得遮掩滿是痕跡的身子，忙也趿著鞋下地，半跪在床前幫焦順套上褲腿，穿好鞋襪。
　　“今兒是休沐日，妳們急什麽。”
　　焦順打了個哈欠，順勢枕在玉釧鎖骨上，問道：“腳上的傷怎麽樣了？”
　　“早好了，都是司棋姐姐大驚小怪，楞是驚動了爺。”
　　玉釧說著，便將左腿伸直活動了幾下腳腕，動作明顯還有些僵硬，但腫已經消下去了。
　　“再歇幾日吧。”
　　焦順站起身踩實了靴子，紅玉忙又將褲子給他提到腰際，然後扣上了腰帶。
　　這時候在堂屋裏當了壹夜值的晴雯推門進來，見床上床下兩條雪白肉蟲，獨獨焦順自己冠冕堂皇，不由輕啐了壹口，將手裏端著毛巾木盆塞給紅玉，道：“妳們先使著，我另打壹盆來。”
　　林紅玉到底還存了三分羞恥，紅著臉低頭接過那木盆，匆匆擺在架子上，然後急忙胡亂裹了件外衣。
　　玉釧雖腿腳不靈便，卻也沒有閑著，壹瘸壹拐的下了地，用開水燙了牙刷，又用溫水融了牙粉。
　　“放著我來吧。”
　　紅玉見狀，忙上前擺正了痰盂，又倒了些涼水在漱口杯裏。
　　焦順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始刷牙。
　　這時又有人挑簾子進來，眾人還以為是晴雯去而復返，不想進門的卻是司棋。
　　因焦順不方便開口，紅玉便忙問：“可是姨娘那邊兒有什麽事情？”
　　西廂裏兩間臥室，晴雯、紅玉、玉釧占了壹間，司棋、香菱、五兒占了另壹間。
　　司棋跑這兒屋裏來，自然是有話要說。
　　“是我找妳們。”
　　司棋打著哈欠道：“昨兒繡橘來找我，說是二姑娘請我過去壹趟——因那邊才出了事兒，我想著也該過去瞧瞧，所以就應下了，誰成想昨兒大姐兒鬧的厲害……”
　　焦順噗的壹口吐出嘴裏牙粉，急道：“知夏怎麽了？”
　　“沒怎麽。”
　　司棋忙轉頭對他道：“就是白天睡的時間長了些，後半夜又精神起來了。”
　　“喔。”
　　壹聽女兒沒事兒，焦順便又重新含了牙粉上上下下的搗弄。
　　司棋見他沒了下文，便又對紅玉交代道：“我擔心妳壹個人照應不過來，原想著推到明天再去，可姨娘說既然答應了，就最好過去瞧瞧，畢竟二姑娘近來……”
　　賈迎春和賈赦父女反目的事兒，闔府上下自然早都聽聞了。
　　紅玉便道：“不是還有奶娘在嗎？有我們兩個也足夠了。”
　　“奶娘昨兒也熬了半晚上，姨娘和香菱……”
　　正說著呢，晴雯端著盆水從外面進來，插口道：“姐姐不用擔心，我和紅玉去東屋裏伺候著就是，反正昨兒我睡的也算踏實，精神頭兒保不齊比她們還強些呢。”
　　說著，橫了眼到現在還只套了件肚兜的玉釧。
　　玉釧也是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兩人打壹開始就不怎麽對眼，也虧上面還有個司棋鎮著，若不然早不知明爭暗鬥多少回了。
　　焦順不耐煩聽這些家長裏短的，洗漱的差不多了，便自顧自回了東廂——他昨兒從梅家回來已經臨近子夜了，為了不驚動邢岫煙和孩子，所以照例宿在了西廂房裏。
　　到了東廂他原想逗弄壹下女兒，結果去了南屋裏才發現這小家夥鬧了壹晚上，這會兒倒正睡的香甜。
　　又見邢岫煙沒什麽亮相，便囑咐她先睡個回籠覺，然後自去北屋鋪開文房四寶，準備將昨兒發生的壹切如實上奏。
　　因是親身經歷，不說是筆走龍蛇，起碼也是文思泉湧。
　　到吃早飯的時候，就已經寫出了兩千多字的草稿，將梅寶森的奇葩嘴臉躍然紙上。
　　正待奮起余勇，描寫耳室裏的種種，紅玉便過來詢問是要在堂屋裏用飯，還是在東廂裏吃。
　　焦順大覺掃興，但聽紅玉這壹說，也的確覺得腹中饑餓，於是丟下毛筆吩咐道：“去堂屋裏吧，老爺去了衙門，我陪母親說說話解解悶也好。”
　　等轉到堂屋裏，邢岫煙早已經過來布菜了，瞧她依舊有些精神不濟，焦順便上前接替了她，吩咐道：“快回去歇著吧，若下午沒事兒，午後妳去我屋裏睡個踏實覺。”
　　邢岫煙推讓壹番，見他執意如此，便也只好向徐氏告壹聲罪，自回東廂房裏歇息。
　　“昨兒知夏白天睡的多了，晚上犯起夜來，鬧的壹屋子人不得安生。”
　　焦順正跟母親解釋緣由，忽就聽外面玉釧似乎正和什麽人說話，挑簾子壹打量，卻是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彩雲來了。
　　他不由翻了個白眼，邁步出門問道：“彩雲姑娘怎麽來了？莫不是二太太那邊兒有什麽差遣？”
　　彩雲忙撇下玉釧上前見禮，陪笑道：“還是我們二爺的事兒，太太昨兒喊他過去壹問，才知道他有不少地方都糊塗著呢，所以想請大爺過去點撥點撥。”
　　嘖～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
　　焦順略壹沈吟，便點頭道：“那等我用完了早飯就過去——是直接去怡紅院，還是去別的什麽地方湊齊？”
　　“請大爺先去我們茅舍裏，太太還有些事情想跟您順帶商量。”
　　等打發走了彩雲，攥著牙刷的玉釧便壹瘸壹拐的湊上來，不高興的撇嘴道：“爺如今不比以前了，理當讓寶玉過來向您請教才是，偏這麽吆五喝六的，壹點禮數都不講！”
　　王夫人不是不講理，而是惦記著要吃唐僧肉。
　　焦順原本懶得理會她，可轉念又壹想，總這麽著也不是個辦法，再說薛姨媽那邊兒還少不得要她幫著遮掩。
　　索性便去報了那壹騎之仇。
　　……
　　大觀園，秋爽齋。
　　賈探春因領悟了叢林法則，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的，明顯清減了許多。
　　為此，侍書今兒特意點了兩樣清淡可口的開胃小菜，但探春仍是提不起食欲，只略嘗了嘗，就放下了筷子。
　　侍書解勸了許久也沒什麽效果，只好把幾乎沒怎麽動的飯菜收拾起來，準備拿到自己屋裏和小丫鬟們分享，結果剛出門就見翠墨喜滋滋的從外面回來，便隨口問道：“怎麽？林大娘法外開恩了？”
　　這林大娘指的正是林紅玉的母親，林之孝的妻子。
　　“怎麽可能！”
　　翠墨聽她提起林大娘來，臉上的歡喜登時散了個幹凈，嘟著嘴道：“我好說歹說，她只咬死了說最近府裏開銷太大，這個月的月例要攢到下月初壹起發！”
　　“那妳高興個什麽勁兒？”
　　“我回來的路上碰到司棋姐姐了。”
　　提起司棋，翠墨臉上露出幾分艷羨：“她見我不高興，就問了幾句，知道我是急等著錢用，便先借了我二兩銀子，說是等發了月例再還給她就是。”
　　“司棋？！”
　　沒等侍書開口，探春便猛地挑簾子從裏間出來，追問道：“妳在哪兒碰上她的？”
　　“就在園子裏啊。”
　　翠墨側著身子往外壹指：“說是二姑娘找她，把銀子給我就匆匆朝著綴錦樓去了。”
　　探春聞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在門前來回踱了幾步，她便決意去綴錦樓裏瞧瞧，雖然不知道見了司棋有什麽用，但總好過待在家裏什麽都不做。
　　而這時司棋也已經到了秋爽齋裏。
　　見了繡橘，姐妹兩個自是壹番親熱，但等見到賈迎春之後，主仆之間的氣氛卻不免有些尷尬——畢竟司棋轉去焦家之前，主仆兩個就已經鬧的十分不快了。
　　破天荒的，這回迎春竟主動開口招呼道：“勞妳跑這壹遭，先坐下說吧——繡橘，還不給妳姐姐看茶。”
　　聽她言語爽利的，倒把司棋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是自小看著迎春長大的，幾曾見這二姑娘如此模樣？
　　等主仆兩個分別落座，司棋上下端詳著英寸，嘆道：“都說二姑娘像是變了壹個人，我起初還不敢信，誰知竟是真的。”
　　頓了頓，又忍不住黯然：“可惜就是晚了些，若早兩年姑娘能有這副膽氣，也不至於……”
　　當初她是極力想要撮合迎春和焦順的，雖然其中也有想要陪嫁過去的私心，但也同樣是為了迎春考量。
　　偏迎春得知賈赦和邢夫人想要算計焦順，卻鴕鳥壹般縮起頭來，非但不敢暗中知會焦順，甚至還刻意與其疏遠，生生把這壹段好姻緣推給了史湘雲。
　　主仆兩個也正是為此，才徹底反目的。
　　聽司棋舊事重提不勝唏噓，迎春攥緊了拳頭，直視著司棋問：“那依姐姐之見，現如今可還有轉圜的余地？”
　　“轉圜的余地？”
　　司棋壹時沒聽明白，喃喃的重復了壹遍，這才愕然道：“姑娘難道是想……這、這怕是太晚了吧？且不說明年開春史姑娘就要過門了，姑娘您不也是要嫁去孫家嗎？”
　　迎春忙道：“我也沒指著破鏡重圓，只是那孫家實在不是良配，若能設法退了這樁婚事，姐姐和焦大哥便等同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說著，起身便欲盈盈下拜。
　　司棋忙壹把攙住了她，急道：“姑娘不必如此！”
　　然後又犯愁道：“這事兒是大老爺定下的，便是我們家大爺，只怕也未必有轍……”
　　說是這麽說，但她想到迎春若是重獲自由身，倒也是個兼祧的好人選——原本瞧大爺的意思好像是屬意林姑娘，偏林姑娘壹直也沒個回應，心下多半是不願意屈就的。
　　當然了，這番心思她並沒有吐露分毫，更沒有自作主張，只說是回去請示焦順，若有法子自然最好，若實在沒有辦法，也怨不得自家大爺不肯出力。
　　迎春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聽她答應幫著傳話，自是千恩萬謝。
　　等說完了正事兒，主仆兩個壹時就不知該再說什麽好了，於是司棋索性告辭離開，原路回了焦家。
　　可能有人會奇怪，緣何探春沒有找過來。
　　這卻是因為探春剛出了秋爽齋，迎面就撞見了襲人和兩個怡紅院的小丫鬟，因見她們滿臉焦急的樣子，便多問妳壹句：“襲人姐姐這是去哪兒？”
　　“嗐，別提了！”
　　襲人壹跺腳，苦笑道：“昨兒太太喊二爺過去，詢問那份折子可曾參悟透了，二爺支吾了幾句就挨了太太訓斥，回來發了通脾氣，今兒壹早就帶著筆墨紙硯出了家門，說是要找個清凈所在好好參悟。”
　　說著，她兩手壹攤：“誰成想他前腳剛走，太太就差了彩霞來，說是已經托請了焦大爺登門點播，讓二爺留在怡紅院裏不要走動——這不，我們滿世界找他，到現在還沒找著人呢！”
　　“有這等事？”
　　探春眼底閃過壹抹喜色，但很快就壓制了下去，裝出同樣焦急的樣子道：“既如此，我讓侍書翠墨也帶人去幫著找——不成的話，咱們就去找大嫂幫忙！”
　　襲人自是感激不盡，那想得到她真正的用意，是想要在怡紅院裏守株待兔？
　　當下探春召集了秋爽齋裏的丫鬟，只留壹個看家，其余全部散開尋找寶玉。
　　而她自然而然的和襲人組成了壹隊。
　　襲人雖急不亂，將身邊的丫鬟支走，卻是趁機打聽起了盜版梅花扇的事兒。
　　探春道：“鳳姐姐安排了可靠的人手，只要世面上壹有消息，就搶先買下來，到時候看上面留的記號，就知道是誰屋裏泄露出去的了——也未必就壹定是妳們院裏，甚或不是咱們府裏的也說不定。”
　　“不是最好。”
　　襲人嘆道：“也不是我多心，實在是整個大觀園就屬我們這兒最亂，單是盜案就不止壹起了——我說話到底分量不夠，等二奶奶來了，瞧這些小蹄子還敢不敢鬧事！”
　　“呦～”
　　正說著，斜下裏忽就聽人笑道：“這是誰又礙著花姨娘的眼了，妳自己說了還不算，竟要等我來了再發落？”
　　隨著聲音從林蔭小道裏轉出個體格風騷的婦人，卻不是王熙鳳還能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