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三章 雙喜欲臨門

　　因要與賈珍協商分成的事兒。
　　焦順壹早特地命人去衙門請了半日的假，準備等午後再去衙門理事。
　　其實也沒什麽好商量的，雙方的心理底線都是五五分成，不過是壹頓早飯的功夫，就達成了妥協。
　　焦順也順勢打聽出了，這要做局哄擡物價物價的莊家，正是那位為了自汙而名震京城的忠順王。
　　也只能是他了！
　　現今急需木料、石料的多半都是外戚勛貴，內中不乏手握實權的軍政大佬，等閑人物哪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即便身份背景足夠的，壹般也做不出這犯眾怒的蠢事。
　　唯獨忠順王身份尊貴，又巴不得成為眾矢之的，才敢做這哄擡物價的莊家。
　　不過……
　　“這等機密，珍大哥是從哪兒聽來的？”
　　“什麽機密不機密的。”
　　賈珍嗤鼻道：“那廣交會上早就傳遍了，忠順王仗著皇叔的身份，擺明車馬要賺這燙手的銀子，半點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這忠順王為了自汙，還真是百無禁忌。
　　談妥了買賣又用完了早飯，焦順自然懶得和賈珍繼續扯閑篇，於是便準備打道回府，好好洗去這壹身的‘征’塵。
　　結果剛到了二門夾道，迎面就撞見了賈蓉、賈薔兩個。
　　這二人急忙上前口尊‘叔叔’。
　　賈薔也還罷了，賈蓉這回倒真有幾分親近的意思，畢竟在不能‘以新換舊’的情況下，誰不希望自己的新媳婦是原裝的？
　　焦順笑問：“薔哥兒這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賈薔因領了南下采買的差事，自去年冬底就去了江南，故此焦順才有此問。
　　“回叔叔的話。”
　　賈薔陪笑道：“我到家也有七八天了，只是忙著安頓采買來的戲子，壹時抽不出身來去拜見叔叔。”
　　他說話間，心下卻是唏噓不已。
　　半年前南下的時候，這焦順明明還和府裏相看兩厭，誰成想短短半年功夫，就成了‘通家之好’。
　　賈蓉在壹旁笑道：“那些小戲子都是自小教出來的，模樣好嗓子更好——等我成親的時候，她們還要登臺獻藝呢。”
　　焦順又問：“有唱曲、跳舞的沒？我壹向不喜那咿咿呀呀的，還不如奏樂起舞有看頭呢。”
　　“哈哈，有的、有的。”
　　賈蓉笑道：“就算本來沒有，得了叔叔這話，也壹定要有！”
　　三人寒暄幾句，焦順就在二人作揖恭送下，自顧自的出了二門夾道。
　　賈蓉收回目光，見身旁的賈薔仍直勾勾盯著焦順的背影，便拿臀尖撞了撞他，擠眉弄眼的促狹道：“怎麽，妳這莫不是瞧上他了？”
　　“呸呸呸！”
　　賈薔聞言連啐了幾聲，罵道：“我看是妳瞧上他了才對，方才那阿諛奉承的，都恨不能解了褲帶！”
　　賈蓉哈哈壹笑，與他挨挨蹭蹭好不親熱的往內宅行去。
　　且不提兩個兔兒爺。
　　卻說焦順回到家中，壹進大門就先嗅到了滿院子的藥味兒，循著味道往西廊下瞧，卻是五兒的母親柳嫂子，正在欄桿外面給女兒熬藥。
　　那柳嫂子也瞧見了焦順，見他用袖子掩住口鼻，不由得‘哎呦’壹聲，起身搓著手惶恐道：“不想大爺竟沒去衙門，這氣味可是熏著您了？要不我搬到別處……”
　　“不妨事。”
　　焦順沖她擺了擺手，奇道：“大夫不是說沒什麽大礙嗎，怎麽都三天了也不見好轉？”
　　“唉～誰說不是呢。”
　　柳嫂子笑的壹臉苦澀，其實她已經瞧出來了，女兒這回遲遲好不了，實是心病作祟。
　　但這等事兒又怎好跟焦大爺提起？
　　眼瞧著焦順自顧自進了東廂，柳嫂子拿著蒲扇略壹猶豫，也轉身到了西廂裏間。
　　五兒正在床上半躺半坐，見母親自外面進來，邊咳嗽邊隨口問道：“娘，妳方才在外面跟誰說話呢？”
　　“哼～”
　　柳嫂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罵道：“妳管是誰呢，總歸不會是那敗家子就對了！”
　　“娘！”
　　五兒坐直了身子，惱道：“柳公子是吊民伐罪的英雄好漢，我不準妳這麽說他！”
　　“什麽吊不吊的！”
　　柳嫂子咬牙道：“當初讓妳讀書認字，就是想讓妳能落個好歸宿，卻不是拿來說妳娘的！如今妳放著焦大爺、寶二爺這樣萬裏挑壹的不親近，偏惦記上那柳湘蓮——他有什麽好？！諾大家業敗了個幹凈，如今又瞎逞能被官府通緝，那日裏丟了性命也不奇……”
　　“娘！妳要再編排柳……咳咳，編排柳公……咳咳咳、咳咳……”
　　五兒把被子壹掀，激動之下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我的兒，妳慢些說！”
　　柳嫂子手忙腳亂的到了杯水給她，撫著五兒的脊梁讓她慢慢喝下去，眼見女兒的咳嗽終於止住了，這才又苦口婆心的道：“聽娘壹句勸，那柳公子實在不是過日子的料兒，妳真跟了他未必能有什麽好……呸！”
　　說到半截又覺著有些不吉利，柳嫂子忙狠狠啐了壹聲，改口道：“況且他那樣的人，也未必能瞧得上咱們——這壹沒功名二沒官爵三沒家產的，妳難道還要給她做小不成？”
　　五兒並未言語，可瞧那表情顯然是千肯萬肯。
　　柳嫂子見狀心下壹橫，暗道原本還想著待價而沽，看看能不能高攀到寶二爺那邊兒，如今看來只能請焦大爺早些收用了這丫頭，也好斷了她那些糊塗心思。
　　否則再這麽下去，可就真要便宜那姓柳的敗家子了！
　　打定了主意，她放緩語氣哄道：“不說了、不說了，妳就算有什麽心思，總也要養好了身子才成，不然這病懨懨的哪個能相中？”
　　五兒想到過兩日，柳相公說不定就要登門造訪，屆時若自己還在病中，豈不是錯過了這天賜良機？
　　當下乖乖點頭道：“娘，您放心，我壹定好生養病。”
　　看她這樣子，柳嫂子也愈發堅定了信念，心想著等女兒用了藥湯，不妨先去焦大爺跟前兒提壹提。
　　只是該如何開口，又不顯得像是上趕著送女兒，卻要好生盤算盤算才成。
　　……
　　返回頭再說尤氏。
　　因身心通暢，她服侍焦順起來之後，又回自己屋裏小憩了半個時辰，直到日上三竿這才重又醒來。
　　慵懶起身，見銀蝶臉上隱有壹絲幽怨，便伸手在她臉上掐了把，笑道：“急什麽！我已經跟他約好了，借著蓉哥兒娶親的名頭，這幾日讓他常來常往，到時肉爛在鍋裏，總少不了妳的份兒”
　　銀蝶這才見了笑模樣，喜滋滋的問：“太太，咱們是先去瞧那幾個小戲子排練，還是核對府庫裏能用該用的物件？”
　　“都不是。”
　　尤氏壹語雙關的道：“這裏外裏忙的壹團亂，我總要請個幫手才好。”
　　她說的這幫手，自然便是李紈。
　　只是珠大奶奶早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怎肯再去東府那邊兒犯險。
　　得知尤氏的來意後，她立刻把頭搖的撥浪鼓仿佛，連道：“不成、不成，我壹個寡居之人怎好摻和這等喜事，嫂子還是另請高明的好！”
　　尤氏也早忘了這壹節。
　　如今聽她提起也覺得有些不合適。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硬著頭皮勸道：“妳只是過去幫幫忙罷了，又不是要妳主持婚事，這誰還能挑妳不成？如今大爺要盯著別院的進度，蓉哥兒又向來是個不頂事的，我壹個人實在支應不來！”
　　但李紈卻仍是壹味的推脫。
　　尤氏就有些惱了，起身道：“罷罷罷，我也不同妳多費唇舌，幹脆直接去求二嬸嬸，看二嬸嬸發了話，妳這做媳婦兒的聽是不聽！”
　　見她作勢欲走，李紈也有些急了。
　　橫身攔在了尤氏跟前，又斥退了銀蝶和素雲，板起臉來正色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嫂子存了什麽心思我壹早就知道了，只是顧忌彼此的臉面才沒拆穿，若再這麽鬧下去，可就顧不得許多了！”
　　尤氏這才知道自己露了馬腳。
　　當下又是尷尬又是羞愧，卻更怕李紈把事情捅出去，幹脆破罐子破摔，將個愈發豐隆的臀兒重重往榻上壹頓，嘆氣道：“妳肯定以為我是要人拉下水，事到如今我也不否認這番心思，但我也是真心可憐妳孤苦無依！”
　　“二嬸子放著妳這正牌子兒媳不用，偏請了那鳳辣子出面治家，素日又對妳們母子兩個更是不聞不問，等到寶玉娶妻生子之後，只怕就更沒妳們母子的立足之地了。”
　　說到這裏，偷眼打量李紈，見她古井無波似乎並未受到觸動，忙又加油添醋道：“妳別不信！就說那薔哥兒，早先還不是我們府裏的嫡枝正朔，只因我那大伯子死的早，竟就成了那父子兩個的玩物！妳就不怕蘭哥兒日後……”
　　“胡說什麽！”
　　李紈截住她的話茬，疾言厲色的道：“我們府上素來規矩，那似妳們東府亂的壹鍋粥似的，全沒了人倫體統！”
　　“素來規矩？”
　　尤氏自知沒了退路，言語愈發激烈：“是大老爺規矩，還是寶兄弟規矩？！便那璉二兄弟，難道就稱得上是規矩了？！”
　　這壹句緊似壹句，直說的李紈臉上少了顏色。
　　李紈先前只想著讓兒子莊敬自強，日後得了功名，便不靠府裏也壹樣能有大好的前程。
　　可考量到賈薔的遭遇，隨著兒子日漸長成，真就能不受這府上風氣的影響？
　　她雖對兒子有信心，又覺著有賈政在上面盯著，斷不會讓長孫落到那步田地——可畢竟世事無絕對，即便只有壹兩成的可能，也足夠讓她細思恐極了。
　　尤氏眼見李紈露了破綻，忙再接再厲的勸道：“妳便不為自己後半輩子著想，總也該給蘭哥兒留個後手、尋個依仗。”
　　“實話不瞞妳說，我自打……之後，那父子兩個便再不敢隨意逼迫，這日子倒比以往舒心了十倍不止，但凡遇到什麽難處，也多了個主心骨。”
　　“不說旁的，就說蓉哥兒續弦這事兒，因我動了惻隱之心，想著最好能幫新媳婦逃過壹劫，不要再步了秦氏的後塵——他聽說之後二話不說，就拿了幾萬兩銀子的好處給那父子，就為了讓那沒人倫的收斂壹二，全了我這壹份善念！”
　　將昨兒的事情，略略刪改了壹壹道出，尤氏半真半假的炫耀著：“這樣重情重義的男人，妳可曾見過第二個？！錯非我和妳投契，只怕還未必舍得分潤呢！”
　　李紈原本神情變幻不定，聽到這‘分潤’二字，腦中登時浮現起山洞夢境，壹時也不知是羞是惱的漲紅了面龐，偏著頭硬邦邦的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早就下定決心要守著蘭哥兒了此余生，除此別無所求！”
　　這話聽著果決，但尤氏看她刻意避開自己的視線，哪還猜不出她內心的掙紮與猶豫？
　　當下忙又針鋒相對：“就是為了蘭哥兒，才更應該尋個依靠——旁的不說，錯非是他籌謀已久，寶兄弟又如何能直達天聽，得了陛下贊譽？”
　　“現下他靠著過人的功勞和皇帝的賞識，又要再次超拔了，似這般再過上七八年，只怕三四品的要職也不是問題！屆時蘭哥兒正好也大了，豈不正好能得個臂助？”
　　這話也正撞進了李紈心坎。
　　自從寶玉得了皇帝親口稱贊，李紈就時常想著，若換成蘭哥兒上陣，只怕要比這紈絝叔叔還要強出壹頭呢！
　　偏這府上個個都只顧著寶玉，只將蘭哥兒這嫡出長孫視若無物。
　　甚至於……
　　連外出求學的事情，都是仰賴焦順幫忙才得以成行。
　　尤氏這時眼瞧著火候差不多了，忽又嘆氣道：“其實我也只是剃頭挑子壹頭熱，跟他幾次提起妳來，他都執意不肯，說是敬重妳貞潔——哼，難道獨我是個騷浪的不成？”
　　說著，起身道：“幹脆妳也別為難了，這回只過去幫襯幫襯我，旁的咱們以後再論如何？”
　　這番話顯是以退為進。
　　李紈自也瞧的明白，可思緒萬千之余，那拒絕的話卻是再難出口。
　　“那就這麽定了。”
　　而尤氏也不肯給她仔細思考的機會，當下敲定到：“我這就去跟二嬸嬸說，借妳過去幫襯幾日！”
　　說著，徑自向外行去。
　　“嫂子、嫂子！回來、妳快回來！”
　　李紈擡手想要阻攔，然而腳下不自覺的慢了半步，雖然在後面追著喊了兩聲，卻再沒有攔下尤氏的力氣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