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六章 事不密反受其禍、出怨言兄妹起隙

　　轉過天到了四月二十八。
　　焦順自去上值不提，卻說那榮國府裏壹早就熱鬧起來。
　　先是黛玉三春聯袂趕到寶玉院裏，緊接著寶釵湘雲也都到了，亂紛紛環肥燕瘦，鬧哄哄燕語鶯啼。
　　賈寶玉身處其中，頹唐多日的精神登時為之壹振，直喜的在脂粉陣中上躥下跳，親近幾句這個、撩撥幾句那個，好似少了毛的猴兒壹般。
　　見此情景，林黛玉心下些泛酸，正要冷嘲熱諷幾句，不妨李紈也領著賈蘭尋了過來。
　　賈蘭自去給叔叔拜壽，李紈則是姐妹們拉扯到了上首。
　　探春湊的最近，隱約察覺到李紈眉目間不似往昔，細瞧竟似枯木逢春壹般，非只是精神煥發，連肌膚都多了些細潤的光澤。
　　她不由奇道：“嫂子這是遇見什麽好事了？瞧著竟似突然年輕了幾歲！”
　　經探春這壹點破，眾女也發現了李紈的異狀，紛紛圍上來打趣追問。
　　面對這等陣仗，李紈心下慌的什麽似的，強笑著遮掩道：“我能有什麽好事？不過是多日沒見蘭哥兒，這乍壹見著心生歡喜罷了。”
　　眾人都知道她壹門心思都在賈蘭身上，故此都是篤信不疑，倒讓李紈輕松過了這壹關。
　　說說笑笑之余，見姑娘們又把註意力轉回了寶玉身上，李紈這才暗松了口氣。
　　這時有小丫鬟進來，尋晴雯耳語了幾句，晴雯便悄默聲的出了堂屋。
　　到了外面，見玉釧正捧著禮盒侯在廊下，她又將下巴往角落裏壹偏，當先帶路尋到了僻靜處。
　　“回去告訴妳們爺。”
　　看看四下無人，晴雯壓著嗓子悄聲道：“我昨兒在東府那邊，湊巧發現了茗煙的醜事，且等再過幾日，定叫他好看！”
　　玉釧聞言先是壹喜，繼而卻就皺起眉頭來：“這和咱們先前說好的不壹樣吧？不是說了等查出茗煙的把柄，就交給我們爺處置麽？”
　　“左右是要教訓他，我出手和妳們焦大爺出手，又有什麽區別？”晴雯順勢從玉釧手上接過了禮盒，不容置疑的道：“回去跟妳們爺說，讓他情等著瞧好就是了。”
　　說著，捧著禮物徑自回了堂屋。
　　玉釧在後面氣的直咬牙，暗罵這賤婢當真是得誌便猖狂，先前還好些，這剛有眉目就把尾巴翹到了天上，怪道這屋裏除了寶玉，就沒幾個念她好的！
　　狠啐了壹口，玉釧也便悻悻的去了。
　　然而她二人卻都沒註意到，那旁邊的灌木叢中竟還藏著個小丫鬟！
　　原來這小丫鬟名喚四兒，和寶玉壹樣也是四月二十八的生辰，因見寶玉的壽辰弄的熱熱鬧鬧，自己的生日卻無人記得，心下忍不住自憐自傷，遂尋了僻靜處哭鼻子，不想恰好就聽到了晴雯和玉釧的密謀！
　　這四兒從灌木叢後繞出，猶疑的望著裏間出了半晌神兒，想起前些日子無端受晴雯責罵的事情，猛壹跺腳，悄默聲出了門尋至前院，尋到眾小廝們當值的所在。
　　見她在門口探頭探腦，就又小廝迎出來問：“姐姐是來替二爺傳話的，還是自個有什麽差遣？”
　　四兒吞了口唾沫，仍舊探頭往裏面張望著道：“我是來找茗煙的，他……”
　　“找我的？”
　　話說到半截，茗煙也自裏面走了出來，見是小丫鬟四兒，便嬉皮笑臉道：“姐姐這回是有體己要捎回家，還是短了脂粉要托我們采買？”
　　茗煙的年紀，實則要比四兒大壹些，所謂‘姐姐’雲雲不過是尊稱罷了。
　　“虧妳還有心說笑！”
　　四兒板起臉說著，又瞥了那先出來的小廝壹眼。
　　茗煙見狀就推搡那小廝，嘴裏罵道：“這沒眼力勁兒的，還不回去歇著妳的！”
　　等那小廝回了屋裏，他又同四兒往外行出七八步遠，這才奇道：“姐姐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還能是什麽意思？”
　　四兒冷笑：“妳的禍事來了，卻還不自知呢！”
　　茗煙吃了壹驚，忙又追問：“好姐姐，是什麽禍事？妳快說清楚些！”
　　四兒這才把自己聽來的言語復述了壹遍，直聽的茗煙又驚又怒。
　　焦順想要報壹箭之仇，茗煙倒是並不奇怪，但晴雯竟然夥同焦順內外勾結，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這該死的賤婢！
　　要不是我舅舅開恩，她焉能有如今的風光？！
　　如今得了那焦順些許好處，竟就起了恩將仇報的心思，當真是不知死活！
　　茗煙強壓著火氣，沖四兒深施壹禮：“好姐姐，這恩情我記下了，妳回去且千萬別露了馬腳，我這裏也好騰出功夫，想個萬全之策！”
　　四兒等的就是這話，遂歡天喜地的去了。
　　而茗煙則是急急忙忙去尋賴大問計。
　　……
　　返回頭再說寶玉。
　　他正同姐妹們笑鬧，冷不丁瞧見晴雯自外面捧了禮盒近來，就隨口問了句：“這是誰送來的？”
　　“是焦大爺差人送來的。”
　　只這壹句，寶玉臉上登時變了顏色，嘴裏憤憤的嘟囔著：“多半又是工部私市上的東西，我如今日日都要去那勞什子雜工所，難道自己不會買？買不起？！”
　　聽他話裏怨氣滿滿，周遭登時為之壹靜。
　　李紈本想開口勸說幾句，可想到這事兒涉及焦順，心下就難免有些發虛。
　　片刻後，還是薛寶釵跳出來打圓場：“寶兄弟可不好亂開玩笑，萬壹傳出去鬧了誤會豈不尷尬。”
　　不等寶玉搭腔，史湘雲也拍手笑道：“二哥哥才剛得了皇帝稱贊，就打算兔死狗烹不成？”
　　她這話雖是調侃寶玉，實則貶損焦順更甚。
　　不過站在壹眾豪門貴女的角度來看，倒也算不上是亂用典故。
　　這時林黛玉因見迎春臉上不快，又想起方才寶玉沾花惹草的情景，忍不住道：“他到底是為了妳好，妳即便不感謝他，也不該這般陰陽怪氣的。”
　　不想寶玉壹跳三尺高，梗著脖子嚷道：“這個也說是為了我好，那個也說是為了我好！他們問過我沒有？！與其每日裏去那蠅營狗茍的地方，我倒寧願死在個清凈所在，也算是壹了百了！”
　　“呸呸呸！”
　　探春忙連啐了幾聲，勸道：“這大喜的日子，二哥哥說什麽死啊活的？！”
　　其余姐妹們也紛紛上前，勸說寶玉不要動怒。
　　那邊廂林黛玉吃他這壹頓吼，當下就紅了眼圈，背過身去叫道：“好好好，原來素日裏我們為妳好，都是在包藏禍心！既如此，往後我離妳遠些就是了！”
　　“妳！”
　　賈寶玉剛被勸的坐下，這時又跳了起來，急道：“我說的他們，又沒說妳！妳別聽錯了話賴人！”
　　兩下說著又要鬧起來。
　　李紈正要出面安撫，忽聽外面有人誇張道：“哎呦呦～我還說叫妳們去老太太那邊兒聽故事呢，不想這邊兒故事更多！”
　　話音未落，就見王熙鳳領著平兒走了進來，笑盈盈扯住寶玉，對眾人道：“按說今年該給寶兄弟好生賀壹賀才是，偏那大花廳拆了，買來的小戲子又讓東府裏截了胡兒，索性就攢到明年再說。”
　　“我專請了幾個說書的婦人，場面雖比不得戲臺子，故事倒新奇的緊——說的是國子監監生，漂洋過海去歐羅巴遊歷的奇聞！”
　　“咦？”
　　寶玉聽了這話卻是壹楞。
　　“怎麽了？”
　　“這倒是巧了。”
　　寶玉笑道：“朝廷也正與壹眾西夷商議通商、互派留學生的事兒呢，若定下來，還真就有壹批監生要去歐羅巴遊學。”
　　年紀最小的惜春聞言，不由奇道：“二哥哥，什麽是留學生？”
　　“唐時，有些番邦小國遣使來朝，會特意留下壹些學生，學習大唐的制度文化，他們在大唐滯留數年後，就可以回到故國出任要職——而這些人就被稱為留學生。”
　　“好了、好了。”
　　賈寶玉剛講解完，王熙鳳就不耐煩的催促：“快別講古了，趕緊跟我走吧，老太太早都等急了。”
　　眾人這才三五成群的動身往賈母那邊兒趕。
　　賈寶玉起初與王熙鳳、李紈並肩走在最前面，出了院門忽聽後面傳來熟悉的咳嗽聲，壹時心下就軟了。
　　胡亂找了個理由尋到後面，對著余怒未消的林黛玉深施了壹禮：“好妹妹，方才是我錯了，妳就饒過我這壹遭吧。”
　　說著，又嬉皮笑臉的解釋：“妳也知道我最煩那些仕途經濟，偏被那焦……焦大哥逼的日日要去衙門受罪，壹時惱起來亂了方寸，斷沒有和妹妹置氣的意思。”
　　林黛玉擡頭瞟了他壹眼，心想今兒畢竟是他生日，也沒必要為了個外人與他置氣，這才冷哼壹聲：“哼，妳當我願意管這些閑事？只是再過兩個月老爺就要回來了，若這些言語傳到老爺耳朵裏，難道還能有妳的好果子吃？！”
　　賈寶玉想起自家老子來，先就打了個哆嗦。
　　再想到自家老子對焦順的倚重，壹肚子怨氣也跟著降了六七成，忙陪笑道：“好妹妹，我就知道妳是為了我好。”
　　“哼～就只怕好心成了驢肝肺！”
　　林黛玉又是壹聲冷哼，隨即掃了前面的迎春壹眼，語帶雙關的道：“那焦順不比外人，往後只怕更不是外人，往後可不好再當眾說這些話了！”
　　賈寶玉雖覺得這話有些怪，可壹時也想不出什麽名目，便只沒誠意敷衍道：“今兒我過生日，咱們莫提他了——走走走，陪我聽那新鮮故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