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端午【又續】

　　且先不提什剎海。
　　卻說賈赦腳底抹油回到家中，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鴛鴦，於是便喊來邢氏，讓她找個機會向老太太討了鴛鴦，給自己做小老婆。
　　若換在以前，莫說是討小老婆了，便是賈赦要殺人，邢氏也只會乖乖的遞上刀子。
　　可如今邢氏有了外心，再瞧賈赦就壹百個不滿意，自然不肯再為他火中取栗，當下連連搖頭道：“那鴛鴦是老太太的心肝兒，吃飯睡覺都離不得她，如何舍得把她給老爺？何況先前老太太才惱了您，硬是關足了壹百天才放出來，這會子何苦主動招惹老太太？”
　　“妳這無知蠢婦懂個什麽？！”
　　賈赦聞言老臉壹沈，沒好氣的罵道：“老爺我除了貪戀她好顏色，也是想提前布置壹步閑棋——老二如今壹病不起，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人就沒了，偏王氏又落到那步田地，到時候這府裏還不得是老爺我來做主？”
　　說到‘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人就沒了’幾個字時，他眼中便有兇光閃爍。
　　邢氏想到他近來和那些巫婆神漢來往愈發頻密，先是打了個寒顫，繼而便也忍不住亢奮起來，往前半步道：“老爺的意思是？”
　　賈赦捋須道：“這鴛鴦在老太太身邊最是得用，老太太手裏攥著什麽、放在何處，她心裏是最清楚不過，如今咱們先把她攏在手心裏，將來自然能用上！”
　　邢氏吃了壹驚，脫口道：“妳連老太太都詛……”
　　“渾說什麽？！”
　　賈赦打斷了邢氏的話，狠狠瞪了她壹眼道：“總之這事兒我就交給妳了，妳務必給我辦妥就是！”
　　邢氏想到未來的好處，壹時也就忘了旁的，財迷心竅的連連點頭：“老爺盡管放心，老太太不願意放人，可做丫頭哪有不想攀高枝兒的？且等我說通了她，屆時自然女大不中留！”
　　“好好好，妳快快的去辦！”
　　賈赦聽了登時眉開眼笑，擺手示意邢氏立刻著手施為，等邢氏壹腳門裏壹腳門外時候，他又想起了什麽，忙補充道：“還有，那重修大花廳的事兒，妳也趁早和鳳丫頭說清楚，老爺我是必要摻壹腳的！她若再推三阻四的，二房那邊兒可未必還能護的住她！”
　　這話更是應了邢氏的心思，前些日子因焦順虛晃壹槍，說是要教訓王熙鳳，卻又突然喊了停，她嘴上沒說，心裏其實也不無埋怨。
　　如今見賈赦似要支棱起來，甚至有意要彈壓王熙鳳，她欣喜之余，心中的天平竟就有些起伏不定。
　　眼波流轉剛要說些真情實性的，賈赦忽又把臉壹沈，不耐煩的催促道：“妳這蠢婦還楞著做什麽？快快把事情辦妥了，三五日內老爺我就要與那丫頭洞房花燭！”
　　說著，壹張老臉便蕩漾開油膩的淫笑，直瞧的邢氏倒盡了胃口，那重修舊好的念頭剛剛萌芽，就又被連根拔了去。
　　……
　　返回頭再說那什剎海龍王廟。
　　榮國府的車馬到了近處，早有順天府的衙役等候多時，為首的正是賈雨村本人。
　　賈寶玉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自然指不上他出面應酬，故此焦順便把他托付給周瑞照看，自行上前與賈雨村談笑風生。
　　說實話，賈雨村滿腹的功名利祿，和賈寶玉這樣扶不起的阿鬥又能有什麽共同語言？
　　平日裏每回拜訪都要見賈寶玉，也不過是想拐彎抹角的討好賈政罷了。
　　如今既是在外面，又沒有榮國府正經長輩在場，他倒巴不得寶玉不出面，好換成焦順這同道中人。
　　而兩人見面後寒暄幾句，便不約同的說起了擴建蒙學的事兒——成人短期培訓班是救急的法子，如今既然已經步入正軌，更為重要的青少年培訓自然也要跟上才是。
　　按理說，京城裏的官辦蒙學都是半死不活的，左岸門蒙學放不開，另選壹家也就是了。
　　可惜這世上紅眼病的人太多，官場上尤其如此，何況焦順還是官場上的異類，就更容易招惹非議了。
　　他這半年因勤工助學的新政青雲直上，也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妒，禮部上下對此更是多有微詞，認為蒙學招收工讀生是替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外人。
　　考量到這些因素，擴建左安門蒙學，就成了迫不得已的折中之選。
　　而既然要征地擴建，自然繞不過順天府這地頭蛇。
　　說起公事來，焦順壹時半刻自然脫不開身，好在還有周瑞縱覽全局，領著車隊來到剛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
　　先是讓家丁們卸下板車上的布幔，在臨湖的地方圍出壹塊C字形，清理掃撒幹凈之後，又在裏面擺好了幾案，然後馬車挨個停在布幔的入口處，讓小姐丫鬟們依此進入裏面。
　　等姑娘們各自落了座，外面又流水似的送來各式糕點、零嘴、檀香、風鈴等物，其中甚至還有幾副釣具——只是卻言明了必須是丫鬟、仆婦們操作，姑娘們萬不能靠近岸邊。
　　薛寶釵見後面送進來的東西千奇百怪，雖不知是從何處采買來的，但見是紅玉在居中調度，料來必是焦順的手筆，不由搖頭笑道：“林妹妹壹句話，倒叫焦大哥真真破費了——紅玉姑娘，且先別急著搬東西，我們這裏有些話要說。”
　　這還是眾人當中頭壹個叫對紅玉名字的，林紅玉壹時對薛寶釵好感大升，忙恭敬的應了，又和鶯兒壹起屏退了那些粗使的仆婦們。
　　少了閑雜人等幹擾之後，姑娘們便忙圍住賈寶玉，七嘴八舌的解勸起來，連湘雲也壹樣混跡其中——她雖不喜寶玉對待朋友的態度，可到底是自小親近的表哥，自然不能對其置之不理。
　　內中唯有林黛玉不曾近前，反拉過壹旁的紅玉，詢問起邢岫煙的近況來。
　　那賈寶玉壹時鉆了牛角尖，任憑眾人如何解勸也充耳不聞，嘴裏反反復復就壹句‘都是我害了他’，除此再無旁的反應。
　　就在眾人急的團團亂轉之時，外面壹個仆婦探頭進來，揚聲道：“襲人姑娘、襲人姑娘，李貴說有要事要稟給二爺，您看……”
　　“這……”
　　襲人下意識望向了寶釵。
　　薛寶釵想著不管是什麽消息，只要能刺激的寶玉有了反應就是好事，於是立刻道：“如今既在外面，也沒那麽多好避諱的，妳讓他進來稟報就是了！”
　　說是這麽說，但眾姐妹還是先躲出去老遠，這才命人去召李貴進來稟報。
　　探春因見史湘雲向岸邊遠眺，知道她是惦念著焦順，不由冷笑道：“這焦順到底是怎麽回事？二哥哥這等樣子，偏他還有功夫與那賈雨村長篇大論！”
　　史湘雲聞言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詢問探春為何如此針對焦順，就見李貴壹路小跑目不斜視的到了賈寶玉身前，報喜道：“二爺！我讓人按照焦大爺的意思，謊稱是北靜王派來的，如今已經把蔣公子送到北靜王府去了！”
　　“什麽？！”
　　這下賈寶玉終於有了動靜，壹把攥住李貴的手，激動道：“果然已經把琪官送到王府去了？！”
　　“這還能有假？我親眼瞧著蔣公子上了馬車，這才回來稟報的！”
　　“那……”
　　賈寶玉還要追問細節，卻忽又想起了蔣玉菡的現狀，壹時又頹然大：“可他已經傷成了那副樣子，便到了北靜王府又能如何？”
　　“二爺放心！”
　　李貴忙道：“北靜王何等人物，什麽樣的神醫請不來？就說那太醫院的秦院使，二爺也是親眼見過的，只怕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都有，何況是這些小傷？”
　　這番話若換成是個明白人肯定不會相信，但賈寶玉壹來本就迷了心竅，二來他也更願意相信蔣玉菡還能恢復如初。
　　當下激動的躥將起來，嚷著這就要去北靜王府探視！
　　襲人幾個好容易勸住，他悻悻的坐回席間，又突然想起了焦順，忙問：“焦大哥呢？我方才壹時慌了神，虧是他應對得當，才使得琪官不曾流落街頭，我何該替琪官拜謝才是！”
　　等李貴稟稱焦順正和賈雨村應酬，他又大搖其頭：“我實不愛見那雨村，還是等焦大哥回來，再替琪官謝他吧。”
　　眾女側耳旁聽到這裏，林黛玉突然噗嗤壹笑，捂著嘴打趣探春道：“三妹妹壹向精明過人，不想這回才剛說了話，就打了嘴。”
　　探春心下暗恨，強笑著辯解道：“我也是記掛著二哥哥，才壹時口不擇言。”
　　薛寶釵見她臉上似有些掛不住，忙打圓場道：“這不正應了林妹妹先前那話，焦大哥果是個周全的！”
　　眼見李貴告退，她忙又張羅著讓姐妹們各安其座，免得林黛玉再刺激到探春。
　　史湘雲卻留了個心眼，暗中和惜春換了座位，靠近探春悄聲問：“三姐姐，焦大哥莫不是哪裏得罪了妳，怎麽妳今兒總針對他？”
　　哪裏是我針對他，是他先‘針’對我的！
　　探春暗中咬牙，面上卻笑道：“瞧妳，我不過是打趣他兩句，妳倒巴巴的替他來興師問罪了？可見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呸，明明妳比我還大些呢！”
　　兩人撲到壹處鬧騰起來，旁邊迎春聽姐妹們交口稱贊焦順，卻是禁不住黯然神傷。
　　又過了壹刻鐘，焦順這才姍姍來遲，身後卻還跟了兩個挑擔子的仆婦。
　　進來見眾人都投眼往來，他大方的做了個羅圈揖，笑道：“讓寶兄弟和妹妹們久等了，我因想著單只是觀賽，未免少了些趣味，所以特意差人去工部拿了些彩頭來，如今東西到了才敢來獻醜。”
　　說著，示意那兩個仆婦挑著擔子，在眾女身前挨個展示了壹遍。
　　眾女見那框裏，都是些惟妙惟肖的木偶、布偶，其中還有上發條的，顯然並非是壹般的死物件，不由都嘖嘖稱奇。
　　賈寶玉因在工部內坊遊逛過幾回，初時對這些東西頗不以為意，可等瞧見裏面混雜著幾個極精致的仕女娃娃，登時便來了興致，拿起來左瞧右看愛不釋手，壹時連蔣玉菡都給忘了。
　　眾人見狀又是好笑又有些無奈，林黛玉好奇的問道：“工部怎麽還做這些東西？”
　　焦順笑道：“原是我特意給妳們侄子、侄女預備的，如今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眾女聞言都贊他有心，只薛寶釵有些擔憂的看了眼湘雲，只是見她似乎並不在意，便也沒說什麽。
　　倒是林黛玉偏頭打趣湘雲道：“雲丫頭，感情焦大哥是把咱們都當成小孩子了。”
　　湘雲還沒開口，賈寶玉就先大搖其頭：“不妥、不妥！這樣的好東西若給剛出生的娃兒擺弄，豈不是糟踐了？”
　　說著，又把兩個體態各異的娃娃放在鼻子底下細嗅，癡漢也似的贊道：“明是死物件，偏做的活人壹般，內裏竟還有女兒家的香氣呢！”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品評他這番舉動，只好當成是沒聽見壹般，史湘雲更是主動岔開話題道：“怪不得好些東西我從未見過——可既是給孩子的東西，我們又怎好橫刀奪愛？”
　　“不妨事，我再讓人造新的就是了。”
　　焦順笑道：“說是給孩子的，其實好些個都能當靠墊、擺設用，只要大家不嫌棄就好。”
　　湘雲拿起個壹尺半【約五十厘米】高的熊貓玩偶，撫摸著那光滑細潤的絨毛，贊道：“這做工用料極好，更難得的是將這食鐵獸弄的我見猶憐，焦大哥著實是用心了，若是我，只怕都不忍心拿出來做彩頭呢。”
　　話音方落，林黛玉便拍手促狹道：“好啊，還沒過門就先管起家來了！不成，今兒我們偏要吃妳們這大戶，大家說是不是？！”
　　賈寶玉頭壹個高聲附和，手裏兀自攥著仕女娃娃不肯放開。
　　薛寶釵等人也都湊趣響應。
　　焦順順勢解說：“那咱們就拿這龍舟做賭註，每人自選三艘，猜中前三名的優先選，剩下的以此類推……”
　　不等他把話說完，賈寶玉便起身連連作揖道：“姐妹們千萬記得把這幾個娃娃留給我，我實愛它們愛的不行，若落不到我手裏，只怕夜裏都睡不著覺！”
　　這樣子……
　　活像是後世癡迷手辦的肥宅。
　　想想方才他還在為蔣玉菡黯然神傷，焦順不由感慨，果然是多情公子薄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