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壹語成讖，居家隔離了

　　臨近子夜。
　　滿臉倦意的探春，在七八個仆婦丫鬟的簇擁下回到了秋爽齋，她示意侍書接過壹盞煤油燈，然後沖眾人擺了擺手道：“都下去吧，明兒壹早妳們不用來點卯了，我另讓林之孝家的指派人就是。”
　　其實論常例，探春在人前該尊稱林之孝家的壹聲‘媽媽’或者‘嬸子’才對，但林之孝家的先前拜了王熙鳳做女兒，探春不想無端比她矮上兩輩兒，故此才以林之孝家的稱呼。
　　那些仆婦丫鬟們聞言，忙七嘴八舌的謝恩，等到探春再次不耐煩的擺手，這才做了鳥獸散。
　　剩下的侍書和兩個小丫鬟都是秋爽齋的人，自是要跟著探春進門。
　　等進了裏面，侍書正要跟進堂屋伺候，探春便再次開口道：“妳也跟著勞累壹天了，去廂房早點兒歇著吧，裏面有翠墨支應著就夠了。”
　　侍書不放心的將她送到了堂屋門口，喊出了翠墨和當值的小丫鬟，這才告退去了廂房安歇。
　　翠墨先前已經趴在炕桌上睡著了，這時候睡眼惺忪的將探春迎進堂屋，壹面止不住的打哈欠，壹面好奇道：“姑娘怎麽這時辰才回來？”
　　“昨兒晚上不是有喝酒鬧事的嗎，我今兒特地去前院巡視了壹圈，結果就拿住了兩個躲起來吃酒的守夜人，又殺雞儆猴的發落了壹通，所以回來的就遲了。”
　　探春壹面解釋，壹面扯脫了披風丟給翠墨，吩咐道：“把洗澡水準備好，今兒忙了壹天都沒顧上換衣裳，這身上都快餿了。”
　　“也就是姑娘愛幹凈，身子骨又康健，不然誰家大冬天還……”
　　翠墨正和探春說笑，眼見她自顧自往臥室走去，才陡然想起了什麽，忙道：“姑娘，姨娘沒走，就睡在您屋裏了！”
　　“嗯？”
　　探春腳步壹頓，因這壹天忙的腳不沾地，若不是翠墨提醒，她險些都忘了趙姨娘曾派人找過自己。
　　翠墨又跟著撇清解釋道：“我當時攔了兩句，可她執意要在您屋裏睡，我們也實在是……”
　　賈探春臉上閃過三分不快，但也知道這怪不得翠墨，畢竟是自己的生母，別處的大丫鬟或許敢頂撞她，翠墨卻怎敢造次？
　　她定定的打量了臥室的房門半晌，旋即嘆道：“罷了，把浴桶擡到書房去，我今兒就在書房睡了。”
　　“哎～”
　　翠墨如釋重負的應了，轉頭正要去外面招呼人手，忽又被探春喊住。
　　就見三姑娘秀眉微蹙，遲疑著問：“姨娘壹直在這裏等我？”
　　“這……”
　　翠墨壹楞，隨即忙道：“也不是壹直都在，姨娘中間等的氣悶，發了壹通脾氣，然後誰也沒帶，自去園子裏散心了，直到小半個時辰前才回來，然後就……”
　　說著，轉頭看向裏間。
　　聽了這壹番話，探春哪兒還有不明白的？
　　壹面深悔自己錯過了絕佳機會，壹面又好奇趙姨娘找焦順所為何事，幾番躊躇，還是沒忍住推門走了進去。
　　臥室裏壹片漆黑，只墻角屏風後面隱約亮著盞小油燈，卻是為了晚上方便所備。
　　借著這朦朧的燈光，探春摸到床前，就見趙姨娘大字型的躺在床上沈夢正酣。
　　她便順勢坐到床邊，先伸手在趙姨娘肩頭搡了兩下，見她沒有反應，又呼喚道：“姨娘、姨娘、姨娘！”
　　雖是壹聲比壹聲高，趙姨娘卻依舊安之若素，甚至發出了微弱的鼾聲。
　　只瞧她這副樣子，就知道先前必有壹場酣暢淋漓。
　　賈探春不覺心頭微酸，手上的力道也就大了，直在趙姨娘肩頭掐了兩把，這才見她悠悠醒轉，先是睡眼惺忪的哼哼了兩聲，然後猛壹下子做了起來，驚呼道：“是誰？！”
　　不等回話，她就已經看清了來人，於是頓時又松弛下來，懶洋洋的靠回枕頭上，哼哼唧唧的道：“有什麽事明兒再說，啊～我實在困的、困的緊了。”
　　說著，那眼睛就瞇成了壹條縫。
　　“姨娘醒醒！”
　　賈探春搶在她徹底閉眼前又推搡了壹把，然後詢問道：“妳今兒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趙姨娘又勉強清醒了些，卻不肯再起身，擁著被子含糊抱怨道：“我能是為了什麽？還不就是為了妳們兩個討命鬼……不成了，方才險些被那冤家搗散了架，妳讓我睡、睡壹會兒，等醒了、醒了、醒……”
　　“說完再睡！”
　　探春毫不憐惜又把她推醒。
　　這下趙姨娘徹底惱了，壹下子翻身坐起，抓狂的狠捶了兩下枕頭，罵道：“妳這瘋丫頭！老娘十月懷胎，怎麽就生下妳這麽忤逆不孝的玩意兒？！”
　　探春也不反駁，任由她發泄了壹通之後，這才又重新問道：“妳今兒到底是為什麽來的？”
　　“妳說我是為了什麽？”
　　趙姨娘沈著臉沒好氣道：“那墜兒爹不過是狗尿苔壹樣的下賤坯子，妳都委了他壹個肥缺，偏怎麽就漏了妳親舅舅？”
　　因並無旁人在場，探春倒是沒像原著當中那樣，把王子騰拉出來正面對狙，但聞言也不由沈下臉來，呵斥道：“姨娘糊塗了？我給那墜兒爹安排差事，是因為她女兒含冤而死，妳女兒如今好端端的，用得著貼補？”
　　趙姨娘大怒：“妳這話說的也忒沒良心了，我……”
　　探春卻半點不客氣的打斷了她，質問道：“妳來找我之前，可曾找過別人？”
　　趙姨娘自然也不會給女兒好臉，當下冷笑反問：“找過又怎得？沒找過又怎得？”
　　“妳！”
　　探春銀牙壹咬，當下起身就去拉扯母親，嘴裏硬邦邦的道：“起來！今兒不把話說清楚，誰也別想睡！”
　　“哎呦～輕點！”
　　趙姨娘雪雪呼痛，又癩皮狗似的往被窩裏縮。
　　兩下裏較了壹陣子勁兒，終究是探春年輕氣壯，況趙姨娘被搗的狠了，原也沒余下多少力氣，漸漸半邊雪白的身子就被扯了出來。
　　受冷風壹吹，她打著寒蟬終於冷靜了，忙討饒道：“我說、我說就是了！”
　　探出將她壹丟，也不說話，就這麽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她。
　　趙姨娘心下親娘祖姥姥的罵了壹通，然後才鬥敗了的公雞壹樣，縮回被窩裏悶聲道：“妳只管把心放肚子裏就是了，我方才跟焦大爺說了這事兒，他也說不該在這時候把妳舅舅推出來惹人議論，還說要把妳舅舅安排到新開的車廠裏去。”
　　探春這才松了壹口氣，又因聽說焦順替自己考量，不覺心下微甜——她是真怕這胡攪蠻纏的生母，在人前讓自己下不來臺，也虧得焦順肯伸出援手，免了這場禍端。
　　半晌，就在趙姨娘迷迷糊糊又要睡過去的當口，探春才又追問道：“那妳找焦大哥又是為了什麽？”
　　“嗯……”
　　“醒醒！”
　　“是為了環哥兒，這不是聽說寶玉要去工學裏做官兒麽，我想著咱們環哥兒也不能差他太多，所以……”
　　“嘁，環哥兒怎比得了二哥哥？”
　　探春不客氣的嗤鼻壹聲，又問：“那焦大哥是怎麽回的話？”
　　“他說環哥兒畢竟還小，說是先幫忙造勢，等過上兩三年養好了什麽望，再讓他當官不遲。”
　　探春聽的再次頷首，心道果然是焦大哥的手筆，最善利用輿論造勢。
　　問清楚這些，她心下總算是踏實了，正要告別趙姨娘，去書房裏洗漱安歇，卻忽又被趙姨娘給喊住了。
　　因反復被叫醒，趙姨娘這時候反倒沒了睡意，擁著被子坐起來，露出兩邊白如凝脂雙肩，沒好氣的道：“妳別急著走，焦大爺知道妳管家不易，還特意給妳出了些主意呢。”
　　探春壹聽這話登時來了興致，忙又折回床前追問：“是什麽主意？”
　　“他說前院裏人多眼雜千頭萬線，短時間怎麽理的清？要真想做出壹番成績來，倒不如從大觀園裏下手——對了，他還說了，那鳳辣子和太太只怕都未必希望妳太出挑，妳可記得要防著她們些。”
　　“我自然明白。”
　　探春見她半路岔開話題，立刻不悅的催促：“妳快說焦大哥給我出的主意！”
　　“急什麽？”
　　趙姨娘瞪了女兒壹眼，才又繼續道：“他聽說大觀園裏各處挑費不少，便提議不如分門別類的包給管事婦人們……”
　　“包給管事婦人們？”
　　探春納悶道：“這是什麽意思？”
　　趙姨娘當時其實也問了同樣的問題，但這時候聽女兒問起，卻不自覺得意起來，挺起滿是指印的胸脯，傲然道：“妳懂個什麽？那些花花草草的在妳們看來就是個景兒，擱在平民百姓眼裏那可都值錢的好東西！妳只要答應她們每年上交壹部分進項，其余的都歸她們自己，往後非但不用再出錢照管，還能收回來壹筆呢。”
　　探春其實也隱約覺察到大觀園是個合適的突破口，但具體如何操作卻還沒想出辦法，如今聽了這番話，登時仿似醍醐灌頂壹般喜不自勝，忍不住拍手道：“妙、妙、妙！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法子呢？！”
　　其實這法子，就是原書當中探春想出來的。
　　不過那是在她去過賴家的花園，照葫蘆畫瓢的成果，如今賴家都已經拆分出去了，自然就少了這關鍵的壹節。
　　見女兒歡喜不已，負責傳話的趙姨娘也覺得與有榮焉，當下又笑道：“瞧妳這沒見識的樣子，這還沒完呢，他還說了，收上來的錢不要納入府庫，散給那些沒能占便宜的老媽媽們，免得她們生怨——記得，這錢必須經妳的手發下去，可不能讓那些人自行傳喚，不然時間壹久，倒成了她們在邀買人心。”
　　這是原著中薛寶釵的主意，但薛寶釵只顧著施恩，卻忘了‘恩出於上’的關鍵，所以焦順又特意補了後半部分。
　　原著中探春就采納了寶姐姐的建議，如今遇到加強版，自是只有連連點頭的份兒。
　　畢竟她再怎麽精明強幹，也不過就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罷了，這些細節若是焦順不點破，只怕就稀裏糊塗的錯過了。
　　“還有呢！”
　　趙姨娘見狀愈發得意，趾高氣昂的繼續道：“等事情鋪排好，妳記得請老爺太太明宣，讓各處不得擅取園內壹草壹木，該有的分例，都由府裏統籌發放驗收再發放，也免得下面丫鬟婆子們誰也不服誰，互相鬧將起來。”
　　“再就是……”
　　此後還有幾條，都是焦順針對原著裏劇情，特意做出了針對補強——因這段兒劇情裏有趙姨娘兩次撒潑，以及被小戲子們群毆的熱鬧橋段，所以焦某人印象格外深刻，若不然還真未必能臨時想出這麽多主意來。
　　探春聽的目中神采奕奕，直到趙姨娘說完許久，還沈浸在其中難以自拔。
　　倒不是說這些辦法精妙到讓她沈醉，而是隱藏在這些辦法之後關切，讓她切實確認了，焦順對自己除了肉欲之外也不無真心。
　　若不然，又怎肯為了自己如此操心費力？
　　然而她卻哪裏知道，這其實是焦順為了‘慧劍斬情絲’而預備的籌碼。
　　只能說三姑娘到底是年輕識淺，到底沒能識破二世為人的渣男套路。
　　就這般感動良久，直到趙姨娘又昏昏沈沈幾欲睡去的時候，探春才緩過神來，旋即又壹把將趙姨娘扯起，呼喝道：“姨娘先別睡了，快起來！”
　　說著，就從床頭扯下衣褲，拋給了莫名其妙的趙姨娘。
　　“妳、妳又發什麽瘋？”
　　趙姨娘抱著自己的衣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該說的我可都說了！”
　　“我知道。”
　　探春直接掀開了被子，嘴裏催促道：“咱們去書房把焦大哥說的話壹句壹句全都記下來，免得明天忘了什麽。”
　　“妳這瘋丫頭！”
　　趙姨娘氣急，恨不能撲上去和女兒拼個妳死我活，但剛才對峙的結果，讓她明白自己肯定會落在下風，於是咬牙忍住了動手的沖動，憤憤道：“好好好，那今兒晚上誰也別想睡了，看咱們誰熬的過誰！”
　　說著，壹撇腿下了地就想站起來，結果腰壹軟又癱了回去。
　　她齜牙咧嘴的揉著後腰，罵道：“他折騰我就罷了，妳也折騰我！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然而探春對她的抱怨充耳不聞，滿心想的都是盡快做出成績來，好找焦順報喜——屆時，自然也便能順理成章的定下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