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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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九章 沖動的懲罰(上)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2

  大明朝地域太廣,在這個通訊交通手段基本沒什麽改變的年代,南方和北方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明夷待訪錄》掀起的熱潮,壹時半會兒還傳不到北京。當然就算傳到北京城,大家也沒工夫搭理……南方再熱鬧,也不過才打打嘴仗的地步,北京城裏卻已經真刀真槍的幹起來了。
  廷杖了上疏的四人之後,非但沒有達到皇帝預想的百鳥壓音,反倒是激起了官員們的逆反心理,上疏攻擊奪情,甚至指責皇帝的人有增無減——就在吳中行等四人受杖的當天,通政司觀政鄒元標,帶著滿滿壹匣子奏章,來到了司禮監……雖然在文壇中,他已經算個人物,然而在官場上,還是剛剛起步的新丁,所以向司禮監遞送奏章這種跑腿差事,當仁不讓的落在他的身上。
  因為他為人風趣幽默,和司禮監當值的侯太監,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把裝奏章的匣子擱下,便要對方開收條。
  若是平時,侯太監肯定痛痛快快就答應了,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上峰剛剛吩咐過,必須要嚴查每壹道奏章,但凡是議論奪情的,直接拿出來,交錦衣衛抓人即可,不得上呈。
  所以他伸手去拆那奏章的封條,卻被鄒元標壹把按住道:“這不合規矩吧。”為防止司禮監偷看奏章,從中搗鬼,從萬歷元年起,通政司送來的奏章便裝匣貼封條。按規定,司禮監必須送到禦前,當著皇帝的面開封才行。像侯太監這種行為,屬於私拆奏章,壹經查實,可以問死罪的。
  “妳說得那是老黃歷了。”侯太監卻滿不在乎道:“上面已經說了,但凡通政司遞來的奏章,司禮監先看壹遍再上呈。”
  “這是哪個上面說的?”鄒元標心中大怒,但臉上壹點沒表現出來。
  “皇上親下的旨意!”侯太監壹挑大拇指,揚眉道:“還以為咱們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兄弟,招子放亮點,將來皇上親政頭壹件事兒,就是恢復咱們司禮監的地位!”
  “是麽?”鄒元標笑笑道:“那可真厲害。”
  “那兄弟可就開封了……”侯太監道。
  “開吧。”鄒元標聳聳肩道:“都是恭賀皇上大婚的賀表,這時候送來,是讓皇上開開心的。”
  “理當如此。”侯太監聞言大加贊賞道:“不是我說妳們這些外臣,要是都這麽懂事,至於鬧成現在這樣麽?”說著他打開了匣子,隨手拿起上面幾份,翻開壹看果然都是賀表,便放回去道:“這樣多好,趁著皇上大婚緩和壹下,日後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
  “是啊。”鄒元標看他不再往下檢查,暗暗松了口氣道:“那我先走了,妳盡快把奏章送上去。”
  “馬上就送。”侯太監起身相送道。
  ※※※
  乾清宮東暖閣中,萬歷皇帝正端坐在書桌前閱看奏章,雖然還不到十六歲,但他已經對內外軍政有自己的看法了……他本來就天資聰穎,又有世上最好的老師教導,可以說是大器早成。但對於壹名十六歲的青年來說,這未必是什麽好事兒,因為這會加重他的自命不凡,讓他難以忍受內閣強加的種種限制。
  比如說,對於大臣的奏章,他只能看,卻不能發表意見。或者發表了意見,也會被內閣無視。作為皇帝,他的責任就是在內閣的票擬上蓋章,甚至連留中不發都不允許,簡直被當成壹枚人形圖章。
  當然,在自己年幼時,內閣這種措施,可以有效防止宦官幹政,也算無可厚非。但現在自己已經成人,卻還是這種待遇,妳讓皇帝如何受得了?
  想到這,萬歷把那本奏章重重地摔在桌上,黑著臉道:“不看了,看了也是白看,送到內閣去,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吧!”
  就在這節骨眼上,侯太監帶來的那匣子奏章送到了禦前。
  “這時候送來幹什麽,快拿出去!”掌印太監李全小聲吩咐道:“直接送到文淵閣。”
  “這是外臣進獻的賀表。”侯太監並不怕李全,因為他知道這個總管並不受寵:“難道也要送去內閣麽?”
  “這個不用。”李全也不跟他壹般見識,接過來,擺擺手道:“妳回去吧。”說完便轉身送進去。
  李全壹轉身,侯太監便往裏間張望,但是有壹道門隔著,什麽也看不見,他撇撇嘴,微聲嘟囔道:“生怕別人和皇上近了,搶了妳的位子去!”接著在心裏狠狠詛咒道:‘這麽不招皇上待見,還賴在那兒幹啥,司禮監的威風都讓妳丟光了。’
  ※※※
  不提侯太監在那暗自腹誹。單說李全捧著那匣子奏疏,進了東暖閣。
  “怎麽又回來了?!”萬歷剛吩咐自己的貼身太監孫海擺上棋盤,準備殺兩局解解氣,見李全去而復返,他登時黑下臉來。
  李全知道皇帝煩自己,所以更是加倍討好,實指望著有壹天能把皇帝的心暖過來:“啟稟皇上,這是外廷送來的賀表。”
  “什麽賀表?”萬歷黑著臉道:“有什麽好賀的?”
  “皇上真是貴人多忘事,下月就是您的大喜之日啊。”李全笑成壹朵菊花道。
  “哦……”萬歷點點頭,懶得再回書案,便讓孫海把棋盤挪挪,空出便地方道:“擱這兒吧。”
  李全便將匣子放在萬歷面前,皇帝饒有興趣的拿起壹份,打開看了看,果然心情不錯……同樣的壹段話,在誇別人的時候,妳可能覺著太假太肉麻,但用來誇妳的時候,妳卻會覺著,原來我這麽棒啊!以前怎麽沒發現!
  而皇帝這種天生自大狂,看完的反應卻是……我果然這麽棒!所以雖然都是些陳詞濫調,萬歷卻看得津津有味。
  見皇帝果然心情好轉,李全很是高興,他把其余的三十多本奏疏都從匣中取出來,整齊的碼放在皇帝面前。
  萬歷看完了手中那道賀表,往李全手裏壹扔,目光射向了眼前的兩摞賀表道:“全在這裏了?”
  李全恭聲答道:“回主子,全在這裏了。”
  “再沒有了?”皇帝的臉色晴轉陰道:“京官兩千多,就這麽點兒人上賀表?而且全都是以衙門的名義,沒有個人的!”按禮,大婚前壹個月,百官就要上第壹道賀表了。現在距離大婚不到二十天,皇帝才第壹次見到這玩意兒,回過味兒來之後,心情可想而知。
  李全心說,這不都是奪情的事兒鬧得麽?朝廷盡刮剛烈風,官員們都不願這段時間上賀表,以免有人說阿諛奉承,厚顏無恥。然而實話不能實說,他飛快地想了想,給百官圓場道:“可能是擔心每個官員都上壹道賀表,太過勞累聖上,因此只叫各衙門部衙上壹道賀表,既不使皇上太勞累,也可以代表我大明所有臣民對皇上的忠愛之心。”
  聽了他的話,萬歷冷笑道:“讓官員上道彈章不怕勞累了朕,讓他們上賀表倒怕勞累了朕!還真是鐘愛體貼呢。”說著壹咬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不屬於年輕人的陰沈道:“無非是因為奪情的事情,都在心裏罵朕,不願意上賀表罷了。李全,妳也吃裏爬外,跟他們壹起蒙朕?!”話到最後,他重重壹拍桌子,把那兩摞奏疏全都掃到地上。
  李全立刻跪下了,磕頭道:“皇上息怒,奴婢只是猜想,這就回去問明白再來稟報!”
  “這還像句人話!”萬歷看都不看他道:“立刻去將此事問明白了,讓沈閣老帶頭寫賀表!”
  “是。”李全磕個頭,爬起來,剛要退出去。卻聽蹲在地上收拾奏章的孫海輕咦了壹聲。
  這壹聲雖然不大,卻足以讓萬歷回過頭去道:“妳咦什麽?”
  “奴婢,奴婢只是奇怪,這,這好像不是賀表。”孫海指著散開在地上的手本道。
  “嗯?”萬歷壹皺眉道:“念!”
  孫海便跪在地上,展開那份奏疏,剛看了《再諫張居正奪情疏》的題簽,臉色就勃然大變。
  “怎麽了?”皇帝問道。
  “又是壹道針對奪情的抗疏。”孫海小心回答。
  “……”萬歷的臉色徹底陰沈下來,他摸了摸唇邊剛剛長出的軟髭,咬牙道:“念!”
  “為大學士張居正奪情事,臣通政司觀政鄒元標再次抗疏諫曰。”孫海剛念了壹句,便停下來,覷了覷皇帝的表情,見萬歷沒有任何表示,才繼續念下去道:
  ‘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居正才雖可為,學術則偏。誌雖欲為,自用太甚。其設施酷厲者,如州縣賦稅、清丈田畝,數必增額,不得減少。有司希指者,則必再增其數。又用考成禦人,升降皆有其出。大臣持祿茍用,小臣畏罪緘口,若今日有敢言者,則明日必遭杖徙……’之前四人只是就事論事,並未言及其它。然而鄒元標把炮火又升了壹級,對張居正的人品、執政作風全盤否定,要求立即罷免張居正!
  皇帝沒喊停,孫海只好繼續念道:“臣伏讀敕諭:‘朕學問未成,誌尚未定,先生既去,必前功盡棄。’陛下言此,實乃宗社無疆之福也。但朝中弼成聖學、輔翼聖誌者,豈獨居正。學問人品超過居正者,大有人在。觀居正疏言:‘世有非常之人,然後辦非常之事。’若以奔喪為常事,而不屑為者,人之五常之道豈不盡喪?於此親生而不養,親死而不奔,猶自號於世,曰‘我為非常之才’,豈不令天下士人齒冷?由此推斷,必定懷禽獸之心,方為非常人也……”不僅把張居正罵成是禽獸,還對皇帝進行了無情的嘲諷,揭穿皇帝借口的可笑。
  “不要念了!”萬歷終於忍不住發作了,他把棋盤上的棋子全都推到遞上去,受傷野獸般怒吼道:“壹個小小觀政,竟然頂風作案,真是反了天了!”說著怒不可遏地下令道:“快叫朱希孝,把這個人給我抓起來!不要讓他跑了!”太監趕緊跑出去傳旨。
  “每壹本都看看!”萬歷氣得嘴唇發青,俊臉煞白。他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咬著牙道:“把每壹本夾了私貨的都找出來!朕倒要看看,還有多少不怕死的!找出來全都殺了!壹個不饒!”
  李全本來要退出去,誰知又發生了這麽壹出。按說這種時候,他這樣不受待見的,應該老實閉嘴。然而李全實在擔心皇帝壹時沖動,真的下旨殺人,那樣勢必引起朝局大亂,甚至連皇位都可能不穩。便趕緊硬著頭皮奏道:“皇上,萬萬不可殺人啊!”
  “為何?”萬歷瞇著眼瞧著他,目光無比瘆人。
  李全擔心壹時講不清理由,反而會引起皇上更大的震怒,想了想,便從皇帝的角度出發道:“這鄒元標眼見趙用賢四人,被打得只剩壹口氣,還敢冒險上折,顯然已作好了赴死的準備!”
  “嗯……”萬歷點點頭,覺著這話有道理。
  “這些文人腦子都有問題,不怕死,就怕不出名。之前誰知道鄒元標是哪號人物?可您只要壹殺他,保準立刻成為世人皆贊的大英雄。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嗬,以死換名,好賠本的買賣!真想打開這些文官的腦殼看看,裏面到底裝得是什麽。”萬歷飽讀史書,自然知道有這種人存在,只是他壹直覺著,名聲什麽的都是浮雲,實際的東西才重要。
  這時候,孫海清點完畢,他將單純的賀表歸為壹摞,把議奪情的奏疏摞成另壹摞,前壹摞就比後壹摞厚壹點而已。
  “既然這些家夥這麽想死,朕偏不讓他們死!傳旨下去,依艾穆、沈思孝為例,將上書的鄒元標等人廷杖八十,三千裏外充軍。即刻執行!”萬歷拍案道。
  “奴婢這就去傳旨。”李全躬身道。
  “……”萬歷點點頭,代李全走到門口時,卻又喊住他道:“讓孫海去就行了,妳留下!朕還得跟妳算算賬!”
  聽了皇帝的話,李全壹陣兩腿發軟,後背全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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