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對（上）

　　沈默拿了銀子，李縣令又溫言勸勉幾句便讓他回去，從頭到尾只字未提案子的事情。
　　沈默壹頭霧水，稀裏糊塗，只好恭聲道謝，跟著個衙役離開了縣衙。
　　他壹走，馬典史便問道：“堂尊，您咋也不問問案子的事兒呢？”
　　“問有何益？”李縣令淡淡道：“不問亦無損。”
　　真是句高深的結論啊。馬典史苦笑道：“您老拿主意，屬下聽著就是，只是這案子還查不查了？”
　　“查，大張旗鼓的查！”李縣令沈聲道：“適當的抓壹些，把聲勢做足，震壹震縣裏這股邪火。”
　　馬典史恍然大悟，原來是虛張聲勢啊，便高興地接令下去。
　　他回到二進院落，遇上從山陰縣回來的縣丞大人。馬典史趕緊過去打個千，笑瞇瞇道：“您老辛苦了。”日常領導他們工作的，可是這位貳令大人。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他能不小心伺候著嗎？
　　張縣丞嗯壹聲，沈聲問道：“案子辦得怎麽樣了？”
　　“嘿，正要找贊公匯報呢。”馬典史壓低聲音道：“今兒小的可遇上新鮮事兒了。”便把今天的事情壹五壹十，說給張縣丞聽，末了小聲咋舌道：“咱們堂尊大人是又抹淚又贈銀，壹句沒審問便將那小子放走了。卑職當差這些年了，就沒見過這等怪事。”
　　哪知張縣丞聽了，面上壹陣陣的酸楚，表情怪異道：“今天這事兒，縣尊大人幹的漂亮！看來以前咱們是低估他了，人家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啊。”說著微微搖頭道：“看著吧，這案子壹判下來，就是可以傳為清流士林美談的名判，咱們堂尊大人就要出名了，立地升遷也說不定。”
　　“不會吧？”馬典史壹咧馬嘴，小舌頭都露出來了：“還名判呢？我看就是個糊塗判。”
　　“妳懂什麽？今天老爺的做法雖無法無據，但卻情有可原。”張縣丞微微瞇眼道：“想想吧，慈父為子棄學，孝子替父過堂，父子相濡以沫，還又都是士林中人。要是按照正常程序審，當然不會有什麽差池，可是同樣沒有亮點，還可能在士林中留下‘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的惡名。”
　　“那現在這樣弄呢？”馬典史壹雙馬眼忽閃忽閃，透著壹份沒法挽救的無知。
　　“現在就是成全慈父恩情，彰顯孝子節義，既顧全了讀書人的體面，又……”說著微微搖頭道：“當然，還得把這事兒圓滿處理了才行，不然就不美了……不過既然敢這樣做，大人就壹定想好後招了，咱們靜觀其變就是。”
　　馬典史茫然地點頭，這實在是他還無法理解的範疇。
　　張縣丞喟然壹聲，自憐自傷道：“也只有正途出身的縣老爺能這樣辦案子。他進士官就是個銅打鐵鑄的，盡管隨性做去，只會有好評如潮，人皆稱頌而已，沒人敢說他半個不字。不像妳我兄弟這種科貢官、小吏官，整日裏兢兢業業，捧著卵子過橋，出了事兒還得給上司背黑鍋……要是咱們這樣辦，就定有風評彈劾，說咱們‘妄為’、‘枉法’，哪裏能招架的住？”
　　最後神色黯然的嘆息道：“不就是出身不好嗎？憑什麽就升遷無望，倒黴沒跑？真叫人沒地兒說理去。”
　　馬典史還巴望著能升任主簿呢，就是當上主簿還有張縣丞的位子可盼，壹時感受不到什麽叫看得見摸不著的‘玻璃天花板’，只好哼哼哈哈應付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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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引不起共鳴，張縣丞也失去了傾訴的興趣，說壹聲‘要去大人那兒回話。’便進了儀門，進大堂穿二堂，終於在後花園找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縣太爺。
　　聽到腳步聲，李縣令拉下遮在頭上的荷葉，微微睜眼壹看，含糊道：“回來了？”
　　“是的，堂尊。”張縣丞恭敬道。
　　“人要回來了嗎？”李縣令揉揉眼，伸個懶腰坐起來道。
　　“沒有。”張縣丞無奈道：“學生見到了王老虎，那廝說必須先放了他弟弟，才能再考慮放人。”
　　“放屁！”李縣令氣哼哼道：“若不是這廝妄為，抓什麽長子短子的，那狗日的弟弟不早就回去了！”
　　“大人息怒。”張縣丞輕聲道：“要不……咱們夜裏把人偷偷放回去？”
　　“不行！”李縣令堅決搖頭道：“這事兒肯定已驚動知府大人了，‘綠豆蠅’也在等著看咱們服軟，妳說我還能放嗎？”山陰縣令呂竇印，因為老跟李縣令過不去，他便在背後以‘綠豆蠅’相稱泄憤。
　　“大人三思啊……”張縣丞苦口婆心的勸道：“虎頭會可是血債累累的黑道，人在他們手裏還不被玩出十八般花樣？那姚長子能堅持幾天？萬壹要是壹命嗚呼了，咱們縣裏還不炸了鍋呀？”
　　“也是……”李縣令眉頭緊鎖，氣呼呼道：“妳要是不給我出息點，看我怎麽收拾妳！”
　　張縣丞無限委屈道：“屬下倒是想出息啊？可不能夠啊……”
　　“不是說妳。”李縣令搖搖頭道：“妳給山陰縣衙移文，正式要求聯合查辦此次綁票案！告訴‘綠豆蠅’，若是姚長子有個三長兩短，會稽亂了，山陰也甭想太平，我們倆壹塊完蛋！”
　　“是。”張縣丞趕緊應下，輕聲問道：“老爺還有什麽吩咐？”
　　“看看六房之中還有沒有空缺。”李縣令點點頭道：“沒有就挪壹個出來，給本官預備著，我自有用處。”
　　“是。”張縣丞恭聲答應，下去辦事去了。
　　待他走了，李縣令重新躺在竹椅上，輕啜壹口紫砂壺中的上品烏龍，望著滿池塘的青翠荷葉，自言自語道：“如果這事兒真是那小子策劃的，下次我會稽縣，說不定就能贏了那綠豆蠅的青藤子……”
　　又咬牙切齒道：“若是輸了，咱們新賬舊賬壹起算，讓妳又娶媳婦又過年！”說完狠狠吸壹口茶水，卻忘了茶水是剛剛沖上的。
　　只見他壹蹦三尺高，壹邊呸呸吐水，壹邊伸出通紅的舌頭道：“燙死我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