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八章 都是高人

　　邊上人為海瑞捏壹把汗，他卻拿著這個印道：“假的吧？！”
　　胡公子壹下瞪起眼來，道：“妳胡說什麽，這是我爹最愛的壹枚印！”
　　“偽造也得細心點兒啊！”海瑞冷笑壹聲道：“誰不知道部堂大人的尊號默林，妳這個別字了。”
　　胡公子拿過來壹看，不由哂笑道：“我爹原先字梅林，妳不知道嗎？”
　　“妳都說了是原先，原先就是過期！”海瑞沈聲道：“試問部堂大人怎麽會給妳壹枚過了期印章呢！”說著便讓人將胡公子掀翻在地，厲聲喝問道：“說，妳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冒充胡公子，存了何等居心？”
　　“我真的是胡寧啊！”胡公子有點怕了，趕緊解釋道：“這印章是我從我爹書房拿的，可能是不小心拿錯了吧……”
　　“還狡辯！”海瑞冷哼壹聲，壹翻手道：“打！”
　　衙役們的鞭子可是正宗牛皮鞭，抽壹下得頂柳條壹百下，幾鞭子下去，便把胡公子打得皮開肉綻，魂不附體，淒厲的叫聲劃過夜空，驚起壹片片的老鴰。
　　‘可真下的去手啊……’祝乾壽不敢看了，對胡公子的身份，他們其實沒有壹點懷疑，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感到震撼，天下還有海瑞不敢打的人嗎？
　　幾鞭子下去，胡公子老實了，再也不敢說自己是胡公子，大叫道：“我不姓胡，再也不姓了……”
　　“姓字名誰，籍貫哪裏，統統如實報上來。”海瑞沈聲說完，又吩咐書吏道：“開始記錄。”
　　“祖宗妳想讓我姓啥？”胡公子哀聲道。
　　“這句不要記。”海瑞看壹眼書吏，又對持鞭的衙役道：“幫他回憶壹下。”
　　‘啪、啪……’三鞭子下去，胡公子立刻想起來了，大叫道：“我叫王五，杭州人氏……我不是胡總督的兒子，我是打著他的旗號到處騙吃騙喝的……”
　　海瑞讓書吏詳細記錄下‘王五’的口供，然後命他簽字畫押，道：“按照大明律，冒充官宦、及官宦子弟行騙，應該杖八十，徒刑五年。”
　　胡寧壹哆嗦，竟然嚇昏過去了。
　　見‘王五’暈過去，祝乾壽趕緊把海瑞拉到壹邊道：“不至於吧，您真要辦他？”
　　“我嚇唬他的。”海瑞有些無奈道：“沒成想這小子忒慫包了。”
　　“妳準備怎麽收場？”祝乾壽問道。
　　“我給胡總督寫封信。”海瑞淡淡道：“然後把人犯及口供壹起送過去。”又吩咐道：“將人犯所帶贓物中，撥出二十兩給驛丞作湯藥費，其余充公！”
　　胡寧剛剛醒過來，聽到海瑞的話，壹下又暈過去了。
　　天可憐見的，這次去蘇州，各方面的官員見總督公子也來了，都補了壹份厚禮，加起來有十多萬兩銀子，這下倒好，壹下全支援地方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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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後，昆山縣的衙役，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情，將‘人犯’及證詞，送遞了總督府。
　　壹路行來，通過對這夥‘騙子’言行的觀察，他們基本可以確定，海大人是走眼了，那王五八成就是胡公子！估計這下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可不，在門口便被衛兵認了出來，將‘王五’解救下來，然後把他們綁了去見總督大人。
　　胡宗憲看到兒子那副狼狽相，起先確實很生氣，心說這不是打我胡某人的臉嗎？便陰著臉展開海瑞給他的那封信，只見其大意是：‘尊敬的總督大人，幾天不見便給您寫信十分冒昧，但今日壹夥惡棍，為首者王五，偽造您的印信，冒充令郎胡公子，四處詐騙銀物，聞進驛站，強索酒肉食物，毆打驛站吏員，報到本官，壹審結案，案犯供認如實，今將人犯和口供以及如數贓物壹並押解赴省。’雲雲。
　　壹看證詞證物，胡宗憲心說：‘好麽，連案子都結了！’他這個郁悶啊，當然知道海瑞這是捏造謊言，屈打成招，但自己這個大總督，也無法翻案啊！難道說不對，那就是我兒子？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放縱兒子胡作非為、橫行霸道了麽？讓自己這張大臉往哪擱？
　　胡宗憲是有苦難言，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放了押解胡寧的壹幹衙役，溫言道：“這人我收下了，辛苦妳們了。”便命人帶他們去吃飯，然後給點盤纏打發他們上路，還特意叮囑不許為難他們。
　　“爹，妳怎麽就這麽放他們走了？”胡寧委屈憤懣道，話音未落，便被他爹‘啪’地壹個大耳刮子，打得眼冒金星。
　　“妳爹我的老臉都被妳丟光了！”只聽胡宗憲咆哮道：“從今天開始，不許出門，不許見那些狐朋狗友，不許去賭場青樓，每天給我寫兩千個字，做不到就不許吃飯！聽到了沒有！！”
　　胡公子噤若寒蟬，點頭不止。他原本以為，躲過這壹陣風頭就算了，誰知這壹關就是壹年，等他放出來時，再也不敢踏足蘇州府地界……教訓太深刻了。
　　海瑞用行動詮釋了，原來‘屈打成招’不止是昏官、貪官的專利，他也活學活用這壹招，不僅嚴懲了惡少，而且使其老爹無法責難，使自己平安無事，壹時被傳為美談。
　　殊不知，若非有沈默在上面罩著他，幾個海瑞也被胡部堂的爪牙給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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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公子滾蛋之後，徐渭他們也回紹興去了，沈默心裏壹下子空落落的，好在生活還得繼續，日子得壹天天的過。
　　至於那‘祥瑞’白鹿，被胡總督派了兩千軍士，搭乘十條快船，護送著插有東南總督旗的大船，將那對珍奇的白鹿，送到北京去。壹路上各色船只壹律讓道，船隊順風順水、暢行無阻，九月底便到了北京城。
　　據說到達北京城那天，皇帝派了嚴嵩與徐階，兩位大佬共同迎接祥瑞，可見對此重視到什麽程度了。將那只比王爺還大牌的白鹿，恭迎到西苑中，嘉靖帝壹看，果然是貨真價實，不是拿塗料抹上的……這都是被坑出來的小心啊！
　　壹時間龍顏大悅，帝心甚慰，當即便沐浴焚香，閉關修煉，要好好感謝老天爺的厚賜，進去之前，還讓內閣好生議壹議，該如何獎賞胡宗憲。
　　等到半個月後，皇帝神清氣爽的出關，竟然又得到喜報，說舟山又發現壹只白鹿，第壹只已經送到北京的，是雌的，第二只還在路上的，是雄的，雌雄相匹，陰陽相濟，正是我大明皇帝齋戒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修葺道教殿堂的功德引起天人相應，以致白鹿再來。
　　當然這說法，是出自《再進白鹿表》，依然是由徐渭起草的……要說對手頭資源的利用，真的誰都比不過胡宗憲。哪怕是奸猾似鬼的沈默，也覺著胡宗憲肯定把那兩只白化鹿壹起往北京壹送，皇帝肯定很高興，再趁機反映壹下，跟阮鶚那廝處得不愉快，然後差不多也就達成目的了。
　　誰知胡宗憲竟然請徐渭寫了兩篇，《進白鹿表》和《再進白鹿表》，將壹對白鹿拆開來，先送壹只，隔上半個月，再送另壹只，造成的效果可不是壹加壹等於二那麽簡單，而是放大了十倍，二十倍！
　　因為在人們看來，出現壹只白鹿也許是偶然，但再出現壹只，就是必然了，而且兩只還能配上對，那就是令人悚然了！
　　即使無神論者，也不得不暗暗嘀咕道：‘看來真有些說不清楚的東西啊……’更別提壹心投奔天父的嘉靖帝了。
　　其實這還要感謝徐渭，他隨侍皇帝身邊，熟悉道教，熟悉宮中齋事，更熟悉帝王心理，自然言無不中，字字都說到皇帝心坎裏去！
　　嘉靖真的以為是自己誠心的感動了上天，五十歲的人了，興奮的像小鳥壹樣在大殿裏飛奔，摔了個跟頭仍然哈哈大笑。爬起來又親赴太廟告慰列祖列宗，說妳們的孫子我有出息了，這次老天爺真的降下祥瑞了！
　　同時，百官的賀表如雪片般紛然而至，讓嘉靖帝更是樂得合不攏嘴……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員似乎跟皇帝十分合不來，並不壹味的媚上，如果是不認同的事兒，打死他們都不會上賀表。比如說嘉靖三十三年元旦日，因為言官諫臣不滿嘉靖帝酷待言官，專寵嚴嵩，受其縱恿，苛待群臣，以怵人心，鉗制言論。便拒絕按例上疏賀萬壽，雖然世宗大怒，令各廷杖四十，打得眾人皮開肉綻，可也沒有再打出壹份賀表。
　　現在百官紛紛上表道賀，可見兩只白鹿造成的政治影響，得頂皇帝自個幹壹百件好事兒。妳說讓嘉靖帝怎能不笑開了花？
　　於是兩只分開送的白化鹿，加上兩篇統共不到壹千字的頌表，換來了胡宗憲從兵部侍郎銜，升到兵部尚書，腰系犀帶、身穿緋袍、胸前補著錦雞，成了正二品的大員，地地道道的地方第壹人了！
　　原先與他分庭抗禮的阮鶚，壹下子軟蛋下去，知道對方聖眷正隆，再糾纏下去只能自取其辱，便主動申請調到福建擔任巡撫，而浙江巡撫壹職，便由胡宗憲兼任了。
　　至此，東南成了胡宗憲徹底的壹言堂！再無任何掣肘，為集中力量抗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為他日後的命運，埋下了灰色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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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那都是後話，再回到蘇州城，此時天高雲淡，層林盡染，壹片金秋風光。
　　疏浚吳淞江的工程，已經到了白熱化，為了趕在明年汛期前完工，同時有六十萬民夫在大地上忙碌，沈默已經追加了三次預算，累計花出去白銀壹百八十萬兩。據最新的估計，如果要保質保量的按期完工，還得追加二百萬兩左右。
　　竟然高出當初預算的三倍，這壹方面是因為改道黃浦江，多了壹大塊預算；另壹方面，是因為有了證券交易所，融資不再是問題——所有大商家都看好吳淞江將來的前途。也願意慷慨解囊，購買沈默發行的債券，因為那是以吳淞江的未來收益為抵押。
　　既然資金上不再是問題，沈默便決定將吳淞江的痼疾壹次性解決，讓蘇州府五十年內不再受水旱所困，讓未來的‘吳淞-黃浦’航運線，可以承擔起龐大的貨運量。
　　是的，未來是美好的，比如若菡的肚子已經看出變化了，據說這時候只要好生調養著，就不會有什麽大事了，讓沈默十分開心；柔娘也愈發幽怨了，每次看沈默的眼神，都仿佛含著控訴。要說這沈默也有夠變態，竟然越是這樣，就越發不著急起來，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也不都是好消息，比如陸績那幫人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蘇雪姐弟三人的蠱毒依然無解，每日都要經受壹番噬骨的痛苦，這讓蘇雪這個做姐姐的，每每心如刀割，卻依然束手無策。
　　但讓人欽佩的是，在身心遭受如此折磨的情況下，她依然將沈默的歌舞班子調教的有聲有色，在蘇州城首屈壹指……當然，這也跟那歌舞班子本身的水平有關。
　　只是蘇雪不明白，市舶司不是管著對外做生意的嗎？花這麽大本錢，訓練歌舞班幹什麽？難道要販賣人口不成？
　　當她終於忍不住，向沈默提出這個問題時，沈默哈哈大笑道：“妳想太多了，我還不至於幹那種缺德加冒煙的事兒。”遂正色道：“正要告訴妳，三天後，這裏將進行第壹場演出，妳可要督促她們好好準備呦。”
　　“單純就是表演嗎？”蘇雪輕聲問道。
　　“不是。”沈默搖頭道：“是展示，準確的說，就是在壹種藝術的氛圍中，展示我們的產品。”未來雖然美好，但現實卻不那麽樂觀——蘇州開埠已經壹個多月了，市舶司的統計表上，卻只有區區不到壹百萬兩的貿易額，至於關稅收入，才三萬兩而已，加上拍賣行的收入，也不過五萬兩，遠遠低於沈默的預期。
　　經過走訪，他發現眾商家之所以不肯掏錢購貨，是由兩個原因導致，其壹，想讓別人先走壹趟，看看商道安全不安全；第二則是他的設計失誤了，平準拍賣行拍賣的商品，只有名稱、數量，不見實物，讓慣常‘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商人，尤其是外商們，沒法下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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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找到問題所在，沈默自然要想辦法解決，壹個是請蘇松總兵俞大猷，派艦隊護航。當然不是讓俞將軍白幹，按照所護航船隊的貨物總重，是要支付相當數量的押運費的。當然這個錢不會是市舶司出，而是本著‘誰受益、誰出錢’的原則，讓那些被護航的商家破費。
　　對海上風險的恐懼，讓商人們很願意出這個錢；而對於做夢都想造大船、改善裝備的俞大猷，也很願意接這個買賣，雙方在沈默的牽頭下，壹拍即合，簽訂了保護條約，俞大猷的水軍將從崇明島護航到濠鏡澳，然後返航，來回壹趟的保護費收入，都夠他造兩艘大艦的！
　　而對於後壹個問題，沈默決定搞個產品發布會，起先想借鑒後世的‘廣交會’之類，但壹想那種趕大集似的營銷，只適合賣些廉價貨。而大明朝的絲綢也好、瓷器也罷，都是在世界範圍內廣受追捧的貨物，據那些西洋商人說，在大明朝普普通通的壹件瓷器，壹尺綢緞，到了歐羅巴，都會成為壹般家庭的奢侈品！
　　而根據沈默的歷史知識，到三百年後的鴉片戰爭前，這些商品還為中國政府贏得大量的白銀凈流入！
　　如此長久暢銷的硬挺貨，自然要好生籌劃壹番，把高端品牌做起來，再帶動中低端的銷量，這才是賺錢的不二法門。這就是壹個定價權的問題，如果妳把自己的好東西賣賤了，就等於把定價權交給別人，讓人家低價進貨，再運回去賣個高價，錢全都被他們賺去，妳還被罵是傻子。
　　這種事兒沈默可不幹，他要將定價權掌握在自己手裏。於是精心設計了壹場產品發布會，邀請所有的富商參加，時間就定在三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