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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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零章 陸績的反擊!!!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妳敢!”陸強突然暴怒,揮舞著雙手道:“妳壹個小小的五品同知,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如此虐待我們的小公子……”話音未落,已經被身後的鐵柱用刀逼住脖子,冷喝道:“大人面前也敢造次?”便壹腳踢在他的膝窩上。
  陸強吃痛不已,跪在了地上。
  沈默打量著他那張因為憤怒和疼痛而劇烈扭曲的臉,悠悠道:“就算是妳家大都督,也不會跟我這麽說話。”說著微微屈指道:“五萬石大米,多壹天漲壹萬石,直到妳們家小公子堅持不住為止。”
  “堅持不住,您會放了他麽?”陸強面露哀求道。
  “堅持不住的話。”沈默淡淡壹笑,問身邊的三尺道:“昨天教妳那首歌,是怎麽唱的來著?”
  三尺清清嗓子,用壹種深情、憂郁、稍緩的語調唱道:“菊花殘,滿地傷,花落人斷腸……”
  沈默起了壹身雞皮疙瘩,趕緊打住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
  到了半夜裏,沈默睡得正香。卻被鐵柱叫醒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陸績竟強烈要求要見他,說可以答應任何條件,只要能給換個地方就行,不然明天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沒有把他關單間嗎?”沈默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問道。雖然很不爽這個娘娘腔,但他畢竟是曾經讀過‘獄中雜記’、‘左忠毅公逸事’、看過‘監獄風雲’、‘黑獄斷腸歌’的,對監獄裏的險惡還是有些知曉的,自然不會冒著陸公子真的‘菊花殘,滿地傷’的危險,將其置身於公眾牢房之中,畢竟這小子比金子還金貴,可以換好幾萬石大米呢。
  所以即便牢房緊張,還是給他安排了壹個沒有牢友的小單間。
  生怕救命的糧食不翼而飛了,沈默穿衣起身,跟著鐵柱往府衙大牢去了。
  府衙大牢在壹進大門的跨院西頭,有四座老監,每座老監中有五間房呈井字排列。其中央壹間很小,是開有天窗,可以透亮換氣的,這壹般是獄卒所住的。而旁邊的四間牢房很大,卻沒有開窗,不能通風也不透亮,才是真正的牢房,每壹間裏都關了五六十名犯人,每個人也就僅有容身之處,吃喝拉撒睡都在裏頭,味道可想而知。
  陸績就被關在獄卒住的中央壹間裏,沈默到了壹看,他抱著雙腿蜷在長凳上,全須全尾,完好無損,不由氣憤道:“多麽寬敞的空間,多麽清新的空氣,多麽蓬松的草席,多麽柔和的光線,這麽好的條件妳要是還不珍惜。”說著伸手壹指周圍的大牢房道:“那就和他們換壹換!”
  嚇得陸績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壹般,帶著哭腔道:“叔,妳行行好,就把我放回去吧。”
  “這兒不挺好的麽?”
  “不好。”陸績搖頭抽泣道:“簡直糟透了。”
  “不好在哪裏?”沈默笑瞇瞇問道。
  “蒼蠅,蚊子,蟑螂,老鼠……”陸績滿臉驚恐地望著茅草堆,渾身竟然寒噤不止。
  “這不是怕妳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小朋友們陪妳玩呢。”沈默嘿嘿笑著,只是在這黝黑的大牢之中,笑聲分外瘆人。
  陸績雙手使勁揉著頭發,捂著耳朵,聲調都變了道:“不聽,不聽……”
  沈默突然壹楞,和身邊的鐵柱對視壹眼,鐵柱小聲道:“這家夥壹著急,怎麽聲音都像娘們兒了?”
  沈默思索片刻,道:“這有啥稀奇的,衛玠和小四都是喘氣籲籲的。”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接過油燈,仔細端詳起這位子玉賢侄來。
  只見他的發帶因為過於激動而被抓斷了,原本束在腦後的長發,壹下子膨松散亂起來,半遮著那張俊臉,在昏黃的燈光映襯下,竟給人以無比驚艷的感覺。身體因為過於緊張,而抱成壹團,曲線優美,渾然如受了驚嚇的女子壹般……
  “靠,性別錯亂了!”沈默嘟囔壹聲,不由不寒而栗,遂不敢再看他,唯恐連隔夜飯都吐出來,道:“不想在這住也行,妳給妳家裏人寫封信,讓他們準備好十萬石糧食。”
  現在陸績只想盡快離開這鬼地方,沈默就是說百萬石,他也不會反對,點頭如啄米道:“知道了。”
  鐵柱便將紙筆隔著牢門遞進去,讓他寫了壹封聲淚俱下的求助信。
  拿過來看了壹遍,覺著還不錯,沈默吩咐道:“把他押回柴房去。”說著看陸績壹眼道:“要是妳家裏不答應,明天再把妳關回來!”
  嚇得陸績渾身直哆嗦。
  ※※※
  沈默很清楚,那些人下了這麽大血本,布了這麽大的局,不可能因為壹個陸績而前功盡棄,所以陸家肯定不會拿出十萬石糧食——就算這陸績真的那麽重要,陸家真想拿那麽多糧食換他,他們的盟友也不會答應!
  因為蘇州府的市場情況,實在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由於糧價所致,菜、肉、蛋、油等主副食品的價格也應聲上漲。而糧荒初期,老百姓還能靠家裏的存糧度日,但現在時日壹長,已經有不少人家消耗殆盡,越來越多的人必須向糧店購糧,這給糧油商業協會以極大的壓力,就算是限價限量,最多也支撐不過三五天了。
  但因為當鋪票號出售的糧券要比糧店便宜壹兩半銀子,所以要買糧的老百姓,都是先從當鋪、票號買進舊糧券,再用舊糧券去店裏換糧食。又因為舊糧券是當初低價時賣出去的,其價格僅是現在糧價的兩到三成,如果不是因為新糧券的出售還算喜人,怕糧店老板們要集體投河了。
  而對於老百姓,也是愈加難過!原本殷實的人家,存銀被迅速消耗,對於窮人來說,則不得不靠借印子錢來維持生計,而用來抵押的主要財產,便是花花綠綠的各種票券!
  只有那些票號、當鋪異常開心,他們壹面靠出售囤積的糧券財源廣進,壹面又大放印子錢,把老百姓手中的各種票券集中到自己手中。許多人甚至開始做夢,等把這波糧價的行情做完,是不是再炒炒肉啊、油啊什麽的。
  所以時間也容不得沈默再跟對方拉鋸,他獅子大開口,無非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罷了,經過壹番簡短的談判,最後雙方定在六萬五千石上成交!壹手交糧壹手交人,這樣蘇州府又能再堅持個十來天了。
  大概用了三天時間,就在今天早上,壹車車糧草秘密運進了蘇州府的糧倉,沈默親自監督清點無誤後,便對蹲在地上畫圈圈的陸績道:“滾吧。”
  陸績聞言擡起頭來,用幽怨憤恨的眼神狠狠剜了沈默壹眼……用個比較俗套的形容就是,如果眼神能殺人,他已經死了壹萬遍呀壹萬遍。
  沈默不以為意的笑笑,目送著陸績回到陸強等人的身邊,本以為他們會立即滾蛋,誰知那陸績回過頭來惡狠狠道:“我這次陰溝裏翻了船,被妳如此‘盛情款待’,來日定有所報!”
  聽到他這麽幼稚的話語,沈默呵呵壹笑,問道:“妳和陸績什麽關系?”
  “他是我……”陸績已經徹底被沈默玩成了腦殘,差點又成了漏勺,好在邊上的陸強趕緊咳嗽壹聲,他才猛然警醒道:“我是他,還能是什麽關系,壹個人唄。”
  沈默哈哈大笑幾聲道:“姑娘,學誰不好,非要學春哥,這樣將來嫁的出去嗎?”
  陸績面上的表情極其精彩,瞠目結舌,無法言表,邊上的陸強也快要崩潰了,心說‘趕緊走吧,再不走就被玩成二傻子。’
  但陸績顯然不甘心,明顯楞了好壹會兒,才冷笑道:“我是男人!”說著壹指自己的喉結道:“妳見哪個女人長這玩意兒來?”
  沈默也不跟他爭辯,冷笑壹聲道:“妳關進來幾天了?”
  “十三天零三個時辰!”陸績咬牙切齒道:“我壹輩子不會忘記的。”
  “哦。”沈默摸壹摸自己的胡須道:“妳可真幸福,十三天了不長壹毫胡須,臉蛋還跟個鴨蛋似的,真讓我們這些胡子拉碴的臭男人羨慕啊。”
  陸績壹摸自己光滑的嘴唇,才發現自己的破綻,強作鎮定道:“人有百種,形形色色,誰說不長胡子就壹定是女人了?”
  “還有閹人。”沈默笑道。
  “妳……”陸績險些背過氣去,氣得直打哆嗦,陸強壹看再也顧不得尊卑了,趕緊把他塞到馬車上,狼狽敗退而去。
  ※※※
  “大人,您怎麽知道那個陸績不是陸績呢?”待沈默感慨完糧價打破歷史紀錄後,歸有光好奇地問道。
  “我夫人回信了。”沈默輕笑壹聲道:“她告訴我陸家主事者確實叫陸績,十六歲出道,橫掃黑白兩道,震懾江浙閩贛,心狠手辣、行事果決,令人聞風喪膽,幾乎可以號令整個東南的商家。”說著撚個蘭花指道:“妳覺著陸子玉是那塊料嗎?”
  “不可能……”歸有光笑道:“原來如此,那他為什麽要冒充陸績?”
  “肯定是‘對著水缸吹喇叭——有原因’的。”沈默呵呵壹笑道:“所以我才將其點破,給他們找點麻煩、添點亂。”沈默已經接到消息,因為被他狠狠宰了這壹刀,對方將糧價直接漲了壹兩,所以他手裏的銀子,購買力便又縮水壹截,裏外裏似乎只能說是不賠。
  “您跟那些人還真是想到壹塊去了。”歸有光苦笑道:“您的老朋友,蘇松呂巡按發文過來,說明日巡視至此,您看是不是迎接壹下。”
  “綠豆蠅?”沈默登時拉下臉來道:“他來幹什麽?”
  “還用說嗎?”歸有光撇撇嘴道:“肯定是那些人找來給您添堵來了。”
  壹想到那呂竇印,沈默就氣不打壹處來,真想好好整治壹下這孫子,但對方雖然還是七品芝麻官,可巡按的職權太大——那是都察院下派到省裏巡察的禦史,不受地方官員約束,還可以對地方事務指手畫腳。所以即使是巡撫、布政使,也要小心奉承著,唯恐對方壹本上達天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而且這些人是萬萬不能招惹,因為得罪壹個,往往會招來都察院上百號禦史的壹起攻擊,就算嚴閣老那麽硬朗的腰板,也是吃不消的,何況他這個小小的同知。
  “真是壹飲壹啄,皆有天定,昨日種因,今日得果呀!”沈默無奈的直搖頭——按說這巡按任期壹年,不得連任的,但因為朱十三他們為自己出頭,把呂竇印給打了個生活不能自理,沒法再履行職務,朝廷只好再選用新人,待那位老兄任滿壹年後,正琢磨這讓誰接任。這時呂竇印也終於痊愈回來求缺了,得了,讓他接著幹吧。於是乎,呂竇印重新就任蘇松巡按,正好可以惡心沈默……
  “看來以後,還是應該多做好事的。”沈默深感自己最近人品耗盡,攤上的倒黴事兒比這輩子都多,不由暗暗下定決心道:‘我得把吳淞江修好,估計又能漲不少人品。’
  正在琢磨著應對討厭的綠豆蠅,海瑞急匆匆的進來,十來天的日夜操持,讓他的眼窩深陷,嘴角起滿了燎泡,聲音也嘶啞無比道:“大人,巡檢司來報城東有大批的流民靠近,約摸有好幾萬之眾。”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沈默壹下子站起來道:“去看看!”
  ※※※
  急匆匆到了城頭,手搭涼棚往遠處望去,果然見到有大堆人群向這邊移動的跡象,沈默不由手腳冰涼。
  地方官最怕什麽?就是大批外地災民入境,接受吧,自己所轄的百姓會罵娘;不接受吧,不僅災民罵,清流言官也罵,可謂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現在蘇州城自己都面臨斷糧的危險,哪還有能力庇護這些人?沈默感覺腦袋有兩個大,還嗡嗡直響。
  邊上歸有光憤憤道:“好狠毒的手段,壹邊把巡按禦史調來,壹邊把四處乞討的災民引來,這是要把我們蘇州城炸個內外開花啊!”
  海瑞也目眥欲裂道:“太狠毒了,簡直視百姓如草芥,喪心病狂,禽獸不如!”
  沈默扶著城墻,身形晃了晃,緩緩點頭道:“他們這次不是要把我趕下臺了,是要把我逼死拉倒。”說著慘然壹笑道:“看來那位真正的陸績還真是睚眥必報啊,不就是抓了他個替身嗎?至於如此大動幹戈嗎?”他前腳才把那個西貝貨放了,後腳就遭到如此淩厲的打擊,這才是若菡信中所描述的那個‘真正的陸績’,應該有的手段。
  “大人,現在該怎麽辦?”歸有光問道。
  沈默看壹看滿臉憂色的海瑞,知道如果不管那些災民,這家夥肯定不答應。現在是精誠團結,共度艱危的時刻,當然不能起內訌了。尋思片刻,他把問題拋給海瑞道:“海知縣,妳怎麽看?”
  “當務之急,是不能餓死那些外地的災民。”海瑞沈聲道:“大人,眼下壹面上報情況,申請朝廷撥款撥糧。壹面在城外開粥廠放糧……”
  “我們自己的百姓都不夠吃!”歸有光不悅道:“如果還要賑災,我們的百姓會立刻亂起來的!”
  “絕對不會!”海瑞大手壹揮道:“如果我們有糧食開粥廠,那在百姓看來,官府的糧庫裏無疑是有糧食的,便不會恐慌了。”說著朝沈默拱拱手道:“如果將災民隔在城外,城內百姓便會頓生圍城困頓之感,到時候下官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維持不了蘇州城的治安了。”
  沈默尋思片刻,點點頭對海瑞道:“就按妳說的辦吧。府庫裏的糧食妳看著處置,但城裏城外都要兼顧。”
  海瑞重重點頭道:“我知道了。”
  “妳必須給我堅持五天。”沈默伸出壹個巴掌道:“五天後,我給妳運回糧食來,但五天之內,只能靠庫裏那些了。”
  “大人要去哪弄糧食?”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問道。
  “松江府。”沈默沈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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