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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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八章 海瑞的反攻!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誰能指望壹夥盜人祖墳的家夥有信義?三木之下,幾個盜墓賊很快招認,是有人雇用他們來幹的。
  “什麽人?”
  “他。”盜墓賊們指向自己壹夥中的壹個道:“就是他帶我們來的,他指明了墳堆就要走,卻不想被妳們抓了現成。”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那面如死灰的家夥,海瑞眼尖記性好,不壹時便冷笑道:“妳是昨天跟徐五壹起來的!”
  那人嚇得壹激靈道:“不是,我是看熱鬧的!我昨天旁聽完了,知道今天要開棺驗屍,耐不住好奇,就想提前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
  “他是這麽說的嗎?”海瑞目光轉向幾個盜墓賊,冷冷道:“按照大明律,凡發掘墳冢,開棺見屍者,絞;發而未至棺槨者,杖壹百、徒三年。如果妳們不說實話,本官便清算妳們的老賬;如果從實招來,尚可從輕發落,不再追究從前!”
  盜墓賊被他如此涮悠,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便七嘴八舌道:“回大人,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他要我們打開棺材後,毀屍滅跡!”
  “哦……”海瑞便望向那人道:“妳怎麽說?”
  “他們血口噴人!”那人自然不承認。
  “不要緊。”海瑞淡淡壹笑道:“僅憑妳組織掘墓,便可以杖壹百,徒刑三十年了。”說著臉色壹變,扔出壹根火簽道:“打!”
  左右衙役便齊喝壹聲,將那人叉倒在地,舉起手臂粗的水火棍,劈裏啪啦便打下來。那棍子打在軟肉上,幾下就能讓人背過氣去!
  那人撐了幾下,便再也熬不住,哀聲叫道:“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說著終於招認道:“我是叫許發,是五爺的家丁,我、我、我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望大老爺恕罪啊!”
  “奉了誰的命?”海瑞沈聲問道。
  “五爺,哦不,徐五。”那徐發縮著脖子小聲道。
  “若要減罪,就說實話!”海瑞沈聲道。
  “是……”徐發小聲道:“五爺、宋先生,小的顧不得妳們啦!”不敢看徐五要吃人的樣子,就把昨日兩人吩咐他毀屍滅跡的經過,壹壹如實到來。
  徐五已是汗如漿下,六神無主。宋士傑小聲道:“不要害怕,壹切有我!”便閃身而出道:“大人,此人之言不足信!”
  海瑞冷笑道:“妳還要如何狡辯!”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好賭成性,時常偷府裏的東西。”宋士傑壹指那徐發道:“前日剛剛被徐五爺責罰過,因而懷恨在心,此舉定然是要栽贓陷害五爺!”
  徐五也明白過來,大叫道:“是啊,我是冤枉的,沒有指使過他!”
  海瑞不禁冷笑道:“怪不得人家說‘訟師壹張嘴,白的說成黑’!果然是顛倒是非,信口雌黃啊!”因為宋士傑有功名,徐五也剛買了個生員,所以用刑不得,碰上這種訟棍,確實讓人撓頭。
  ※※※
  審問陷入僵局,海瑞知道,要想讓那宋士傑無言以對,必須撬開徐五的嘴巴。其實昨日回城後他便有所定計,且已經詢問過相關人等,便問徐五道:“清明那日妳在什麽地方?”
  “回老爺,那天正是清明節,學生記得特別清楚。根本沒出城,而是在家與壹班文友吟詩作對,飲酒取樂,學生還做了壹首詩呢,請大人雅正。”說著命人拿出壹副卷軸,呈到海瑞面前。
  海瑞打開壹看,是壹副‘水鄉初春圖’,上面題著壹首小令道:‘問西樓禁煙何處好?綠野晴天道。馬穿楊柳嘶,人倚秋千笑,探鶯花總教春醉倒。’下面還有徐五的簽名印章,看落款時間,正是今年清明節。
  海瑞微微皺眉道:“這是妳所作?”心中卻掩不住的狂喜,暗道:‘果然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啊!竟然自己送死來了!’
  “當然。”徐五昂首道,邊上的宋士傑卻變了臉色,小聲道:“這壹出怎麽沒跟我商量!”
  “這是三公子幫我想好的。”徐五小聲得意道,仿佛得到莫大的榮耀壹般。
  “休得喧嘩!”海瑞早看到兩人不能在壹起了,不然自己打開多大的口子,都能被宋士傑那張嘴給縫上,便壹拍驚堂木道:“左右何在?”
  “在!”衙役高聲應道。
  “將這二人分開!”海瑞下令道:“未經我的允許,宋狀師不得說話!”
  “我抗議!”宋士傑高聲道,話沒說完,便被衙役拉到壹邊,用竹棍紮住嘴,嗚嗚著說不出話來。
  “徐五。”海瑞又問道:“這首詩真的是妳做的嗎?”他故意隨著徐五,把‘令’說成‘詩’。
  徐五點頭道:“當然了。不信我給您背誦壹下。”便背誦道:“問西樓禁煙何處好?綠野晴天道……探櫻花總教春醉倒!”壹字不差,十分流利。
  海瑞拊掌笑道:“果然是好詩!堪比李杜了吧?”
  “那是……”徐五渾不知道謙虛二字如何寫得。
  “呵呵。”海瑞笑道:“能達到這個水準,肯定少不得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吧?”
  “哦,這麽個……”徐五尋思片刻,心說反正吹牛不上稅,便往大處吹道:“寒窗……那個苦讀了十幾年吧。”
  “都讀過什麽書?”海瑞追問道。
  聽了這話,宋士傑腦袋嗡的壹聲,心說:‘這蠢貨,怎麽就胡唚起來啦!’
  “唔……是《百家姓》、還有《千字文》……”這也是他唯壹知道的兩部書。
  “十幾年就讀了這兩本書?”海瑞揶揄笑道,滿堂的人也轟然笑了起來。
  徐五也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心頭壹陣陣抽搐,不由回頭去看宋先生,卻見宋士傑被死死壓在地上,頭都擡不起來。
  ※※※
  海瑞提筆在紙上寫個字,拿起來道:“我來問妳,這是個什麽字?”
  “呃……”徐五兩眼發直道。
  “連個‘蠢’都不認識。”海瑞哂笑道:“還說自己會作詩,我看妳是坐哪哪濕!”說著重重壹拍驚堂木道:“大膽奴才,膽敢冒充斯文,假扮生員。來呀,大刑伺候!”
  堂下衙役兵丁齊聲吶喊回應,緊接著,好幾套刑具‘嘩啦啦’扔到大堂上。
  徐五壹見這陣勢,雙腿壹軟,堆在地上道:“我這生員是真的,大人不要動刑啊!”
  “連字都不認識的生員?”海瑞冷笑壹聲道:“還敢說自己不是冒充?”
  “您不信可以問本縣教諭……”徐五不甘心的掙紮道。
  “昆山教諭何在?”海瑞高聲道。
  “小人在……”竟然真有人應聲出來,果然便是本縣教諭周啟山。
  這壹聲應,猶如壹道晴天霹靂,使徐五等人呆若木雞,感情海瑞早就對他的身份起了疑心,已經把本縣的教諭找來了。
  那周教諭是拿了徐家錢財,偷偷給徐五補上學籍的,但現在見他連個‘蠢’字都不認識,若是還堅持他是本縣生員,第壹個被治罪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權衡半天,周教諭才躬身答道:“大老爺,他不是本縣的生員。”
  “妳胡說!”徐五怒道:“我那壹千兩銀子,難道餵了狗不成?”
  “大老爺明鑒。”周教諭從袖中抽出壹張銀票,還有壹封信,雙手奉上道:“這是華亭縣徐家三公子的信,還有壹千兩銀票,他們托請我給壹個叫徐五的偷上學籍……”
  “這麽說,妳是受賄舞弊了?”海瑞面無表情道。
  “應該不能算吧。”周教諭其實昨天已經被海瑞召見過,知道自己做汙點證人,便可平安無事。此時自然不慌不忙道:“雖然迫於徐家的權勢,我不敢退回這銀子,但學生飽讀聖賢之書,豈能有辱先師之道?所以不敢、也不能將徐五的名字填到名冊上去。”那位自作聰明的徐三少爺,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生員雖小,卻是整個官僚階層的基礎,豈是壹個小小教諭可以隨意填改?
  “這麽說,縣學沒有此人了?”海瑞望著面如土色的徐五道。
  “回大人,本學沒有此人。”教諭確定道。
  “膽敢假冒生員?”海瑞劍眉壹挑,氣場籠蓋整個大堂,壹拍驚堂木道:“給我動刑!”
  便有兩個衙役,拿著壹副‘夾棍’上前……這玩意兒乃是壹副門板大小的楊木板,上下各有兩個鎖扣,將人犯手腳牢牢固定。然後將用牛皮繩拴緊的三根豎木,套上犯人的兩個腳踝。上面兩手也壹樣伺候,所不同的是,將三根直木換成了十壹根細壹些的硬木條,這樣才好將犯人的十指入內。
  徐五就這樣被全副武裝起來,行刑皂隸擰緊牛皮繩,上面夾住十指,下面夾住足脛。又將堅木穿過牛皮繩,交辮兩股,旋轉壹下,便夾緊壹分,旋轉十下,便加緊十分,甚至將指節足踝夾碎了,也不算什麽難事!
  不過徐五的痛點顯然很低,木棍剛轉了三圈,便殺豬般的嚎叫起來,渾身抽搐搖擺,大聲道:“我招,我招!”
  ※※※
  海瑞命手下暫停,卻不松開刑具,問那兀自掙紮搖擺不停的徐五道:“快把妳如何強占他人土地,如何打死良民的經過從實招來!”
  疼痛已經壓倒徐五的理智,他如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如何覬覦魏家土地,如何勾結本縣戶房胥吏將田主改為自家,然後如何妄獻給松江徐家,又派人去強占,然後與魏家發生沖突、吃了虧;又如何請巡檢司出頭,結果打死了魏家二郎。只好再買通縣令、讓仵作假驗無傷、如何反誣魏家另兩個兒子,將他們抓起來。最後將魏家父女趕出昆山縣城,就此結案。壹五壹十,壹口氣全‘吐嚕’出來。
  主犯都招了,其余壹幹共犯,自然沒有再頑抗下去的理由!昆山巡檢、仵作、書吏、主簿等壹幹人,全都招認了自己那塊。
  海瑞讓他們壹壹據結畫押之後,望著跪了壹地的惡霸汙吏,不由怒火中燒,狠狠壹拍桌子道:“爾等貪贓枉法,無惡不作,相互勾結,魚肉良民!似妳們這些毒瘤不除,老百姓永無寧日!來呀,將這些惡棍全都下獄!”
  “是!”震懾於海大人的浩然之氣,眾衙役全都凜然應道。
  待那些人犯全被裝到囚車裏運走,海瑞卻沒有罷休,他目光炯炯的掃過眾人,沈聲道:“壹個小小的惡霸,便能調動闔縣的官吏相配合,強奪民田不說,還能把人命關天的大案化小、化了!可見昆山縣這池水有多麽汙濁!”說著聲調明顯低沈,壹臉沈痛道:“不知有多少冤屈不平就沈在這壹池汙水中,我海瑞不才,暫攝這壹方父母,就要為百姓庶民掃除冤屈,伸張正義,換他們壹池清水!”
  “眾人曉諭全縣,自今日起,昆山縣衙開門接狀!”海瑞高聲宣布道:“但凡有冤情不平者,既可前來告狀,爾等不得勒索、不得恐嚇,若有違背者,便到大牢裏跟那些人做伴去吧!”眾人轟然應下。
  海瑞環視場中,這才發現那狀師宋士傑,仍然被捂住嘴,壓在地上,便命人松開他。
  嘴上的竹棍壹去,宋士傑便忙不叠道:“大老爺,狀師是小人糊口的職業,有人給我錢,讓我幫他打官司我能不打嗎?不打我就要餓死。但他們犯罪,可與我沒什麽關系啊。”
  “巧言令色。”海瑞冷笑道:“妳明知道這些人犯了法,卻依然為虎作倀,為他們編織謊言,全力開脫,企圖使他們逃離國法的制裁,不是共謀包庇是什麽?”
  “可大明律沒有規定替人打官司,就要與人同罪啊。”宋士傑強辯道:“而且小人是貨真價實的生員,大人可以去查,絕不會有半點摻假。”
  “別以為有個秀才的身份,本官就治不了妳。”海瑞冷聲道:“我隨時可以移文妳的原籍,告妳個‘品行不端,學業不修’,請當地開除妳的學籍。”說著壹拍大案道:“大明律雖然沒有替人打官司如何處置,本官卻可以援引‘包庇與主犯同罪’,參照對徐五的判決來給妳定罪!他這次是死定了,妳就算不死,也得杖壹百,徙三千裏,永不放還吧!”
  宋士傑知道這次算是栽了,碰到這麽個比自己還懂律法,且運用更加純熟的縣太爺,自己確實如砧板上的活魚壹般,就算再能蹦跶,也免不了被宰割的命運。
  想明白這壹點,他苦笑壹聲,不再自辯道:“這次落在大人手裏,只能全憑您發落了。”
  海瑞見他如此光棍,至少比徐五那些人要磊落壹些,心中惡感稍減,況且此人也不是全無用處,便緩緩道:“其實對妳,判與不判,皆在兩可之間。”
  “大人什麽意思?”宋士傑問道。
  “如果妳跟官府合作,我就既往不咎。”海瑞沈聲道:“否則,重重懲處。”說著咄咄望向宋士傑道:“妳如何選?”
  “學生還有的選嗎?”宋士傑嘴角扯起壹絲苦笑道:“全憑大人吩咐。”
  “很好!”海瑞頷首道:“妳附耳過來。”
  宋士傑只好依命上前,聽得海瑞吩咐起來,聽完竟笑起來道:“大人您放心,這是學生的專長。”
  原來,海瑞竟讓他在衙門裏做臺,為前來告狀的百姓免費寫狀子,遇到難決的案子,幫著百姓打官司,務必讓心實口拙的老百姓,不在言語上吃了虧!
  ※※※
  很快,昆山百姓奔走相告,‘海青天’專為老百姓作主,專治各種惡棍。壹時間,到縣衙告狀的人排起了長隊。海瑞以他超出常人的精力,仔細看每壹份狀紙,尤其是那些‘霸占田地、搶奪財物、殺死人命’的,壹篇篇都是狀告昆山五虎!看來,這五虎對於百姓來說,其災害簡直勝過了天災。
  這其中,那宋士傑的幫助也不小,他向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嘲良心都被狗吃了,現在卻有機會幫人伸冤屈、鬥惡棍,雖然沒有錢財入賬,卻贏得了之前從未體會過的‘尊敬’——每當看到受他幫助的人,贏了關系,對他千恩萬謝,宋士傑便覺著,這種感覺太他媽好了,千金都換不來啊!
  便立誌要洗心革面,幫窮苦人打官司,伸冤屈,不再幹那些喪天良,生兒子沒屁眼的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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