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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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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九章 躲不過(上)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聽了沈默的回答,嘉靖卻發起怒來:“這樣的人也推薦給朝廷,妳是存心想氣死朕嗎?”
  沈默叩首道:“皇上明鑒,海瑞此人讀書讀愚了,滿腦子都是聖人之言,在地方可造福壹方百姓,但不適合立足朝堂,臣從未推薦他入朝廷!”
  嘉靖陰森森的笑了,也不知是對身邊什麽人說:“看見了吧?這就是朕的臣子,壹個賽壹個的厲害,將自己摘得幹幹凈凈,想說什麽還壹點沒耽誤。”
  沈默深低著頭道:“微臣愚鈍,不知皇上所指,鬥膽請聖上明示。”
  “那朕就明示,妳說他滿腦子聖人之言,豈不是說,他所作所為,無不符合聖人教誨,朕才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嘉靖不忿的恨恨道。
  “微臣不敢……”沈默的頭更低了,但心中壹陣輕松,他終於摸到了皇帝的心思——嘉靖被海瑞壹通痛罵,倍感顏面掃地,不把這個場子找回來,實在是沒法下臺!
  他最怕嘉靖氣昏了頭,直接把海瑞哢嚓嘍,但現在皇帝有了這念頭,估計海瑞壹時死不了了。
  心情壹放松,沈默的定力更足了,他雙手撐地,沈聲道:“臣的意思是,他讀書太板,心眼太死,無法體會聖人的微言大義。他聽聖人雲為人要‘事君以忠,事親以孝’,便以為對父母要孝順,所以必須言聽計從;對皇帝卻只講忠誠,所以可以毫無顧忌,犯言直諫——其實他壹個小小的戶部郎中,能知道多少國家大事?又有什麽資格對君父評頭論足,僅憑著道聽途說,便狂悖犯上,肆無忌憚,自以為這樣就是比幹了,其實就是在犯渾!”
  如果徐階等人在側,定要給沈默鼓掌喝彩,他這番平實的言語,實在是玄機百端,說是‘壹語扭轉乾坤’也不為過。這段話有三層作用,首先是給皇帝消氣……壹切都是書呆子聽信謠言,對皇帝產生了誤會;又以為犯言直諫是美德,就是死了也可以成為比幹;最後,還含蓄點出海瑞是孝子,加上之前所說,皇帝已經知道他又是清官,對這樣的人……這就讓嘉靖得掂量壹下了,若真遂了海瑞的意,那自己成什麽了?
  ※※※
  聽了沈默的話,嘉靖沈默良久,才恨恨道:“他想當比幹,卻把朕置於何地?”
  “這正是他的可恨之處!”沈默‘毫不留情’地痛斥道:“片面理解聖人教誨,做事不計後果、不分是非,實在是該死!”
  “哼……”珠簾後的嘉靖壹時沒接話,似乎和邊上什麽人小聲說了幾句,竟態度大變,怒氣沖沖道:“沈默,妳太不老實了,句句不離‘聖人教誨’,這是在給有些人消災;把海畜生比作比幹,是想讓朕殺不得他!”說著氣息明顯粗重起來道:“巧言令色,鮮仁矣!妳們分明是串通壹氣的!朕不光殺他,連妳也要壹起殺了!還要把妳的後臺,妳的同黨,妳的什麽恩師,統統都殺掉!”
  沈默不知何人在後面拆臺,竟要讓自己功虧壹簣,此刻不只是他自身安危,還有更多人的身家性命都系於他接下來的回話,越是這種時候,他竟越是鬥誌昂揚,深吸口氣,直起身子,眼眶濕潤的嘶聲道:“陛下這話,讓微臣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說著流淚道:“微臣是皇上禦筆欽點的丙辰科狀元,您所賜的‘六首題名碑’在國子監裏豎著、‘天子門生匾’,在微臣紹興老家掛著,要說恩師,您才是臣的恩師……”他很清楚這簾子巧奪天工,雖然從外面看不清裏面,但從裏面往外看,卻是清清楚楚,所以表情必須到位。用袖子擦淚,壹臉孺慕之情道:“十年前臣從翰林修撰開始,入內閣學習,出蘇州開市舶,而後升巡撫,升禮部侍郎,經略東南,還不滿三十歲,便已官居從二品,成為部堂大員。微臣怎會不知,這全因陛下的超擢,要說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
  “陛下厚遇,千古未有,微臣縱使粉身碎骨,也難報君恩!”沈默涕淚橫流道:“微臣早就立誓,不計生死榮辱,只為君父盡忠……要說同黨,陛下才是臣的同黨啊……”
  ※※※
  那道橫亙在君臣面前的珠簾,終於緩緩拉開。那簾子後面的嘉靖皇帝,竟也老淚盈眶了……終究是年事已高,聽完沈默這壹番掏肝掏肺的奏對,心腸便不覺軟下來。嘉靖心說,是啊,這十年來,我就沒對別人這麽好過,若是他也對朕有二心,那我這雙眼真該挖去了!
  看到嘉靖竟然掉淚了,沈默趕緊把頭低下去,這是不能隨便看的。但嘉靖卻緩緩道:“擡起頭來……”
  沈默只好慢慢把頭擡起來,與皇帝四目相對,只見這位大明至尊的目光,從來沒有這樣茫然,從來沒有這樣的孤立無助,他疲憊不堪的望著趴在地上的沈默,緩緩道:“妳真是朕的人?”
  “是。”沈默斬釘截鐵道。
  “仙師,看來奸臣不是他。”皇帝這壹句,卻不是對沈默說的。
  “皇上明鑒。”壹直在皇帝身邊耳語的鬼影,終於露出身形,原來是那妖道王金,他黑著臉朝嘉靖拱手道:“沈大人的道行深著哩,貧道也看出,他是不是卦辭中的奸臣。但今天那海妖孽的所作所為,不僅我大明前所未有,歷朝歷代亦是聞所未聞,若不徹查,君主的天威何在?懇請帝君切勿偏聽輕信,更不要被背後的人欺瞞了。那個海瑞得立刻處死,跟他有往來的人都要抓起來!要徹查,徹查到底!”
  沈默心中詫異,這道士吃炸藥了嗎,怎麽比皇帝的火氣還大?
  聽完王金的話,嘉靖又轉向沈默道:“朕現在誰也不信,朕身邊的人都成精了,不把心挖出來,分不清是忠心還是禍心。”王金又要插言,卻被嘉靖擡手阻止道:“誰是忠心,誰是禍心,光靠嘴說是沒用的。沈默,妳說自己是朕的學生、臣黨,好,朕不否認,但也不承認,妳要證明給朕看。”
  “請聖上明示。”沈默俯身道:“臣定欣然受命。”
  “明示?”嘉靖面色怪異的冷笑道:“妳不是跟朕壹心嗎?該查誰,該抓誰,該審誰,怎麽審,怎麽問,妳就該心裏明白。”
  “是……”沈默叩首及地,但仍不起身。
  見他還不起來,嘉靖皺眉道:“怎麽,為難了?”
  “皇上誤會了,臣只是有個請求。”沈默恭聲道。
  “講。”
  “臣鬥膽請皇上,把海瑞寫得那個東西,給臣看看。”沈默輕聲道:“不知道他都寫了什麽,實在無法審問。”
  “……”嘉靖面色變幻,嘴角壹陣陣的痙攣,許久才吐出壹口濁氣道:“給妳。”說著把手壹揮,便把放在手邊的那本奏疏,扔到沈默眼前。
  沈默恭敬撿起來,磕了個頭起身告退。
  壹出偏殿,他對身邊太監道:“給我找間空屋子,我需要安靜壹下。”
  沈默現在是辦案欽差,而且還是捅破天的案子,小太監自然無不應允,給他無逸殿中找了間值房,上了茶、點上炭盆,好壹個伺候,才躬身退下。
  待屋裏安靜下來,沈默便在火邊展開了海瑞的奏疏,滿篇倔強有力的字體便映入眼簾:‘臣戶部雲南清吏司郎中海瑞謹奏……直言天下第壹事……嘉靖者,家家皆凈無財用也……蓋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海瑞痛罵皇帝,全盤否定其幾十年的所作所為的大無畏,驚出壹身冷汗。
  ※※※
  同樣被驚出壹身冷汗的,還有張居正。
  裕王府中,海瑞那道奏疏的抄本,此刻竟靜靜躺在書案之上。
  張居正低著頭,緊盯著這道驚世駭俗的奏疏,雖然面上毫無表情,但心中砰砰打鼓,背上早就濕透了。
  他的身邊,站著暫攝司禮監的馬森,這個死太監緊緊盯著張居正,感到十分意外,面對這樣壹件天大的事,裕王早就嚇得站不住,被扶進去休息了,這個平素不顯山不露水的張太嶽,卻看不出壹絲的驚慌失措,而是穩穩地站在那,目光十分深沈。
  其實張居正怎能不震驚?此道奏疏牽連到裕王、老師、百官,若是處理不好,大明朝真要遭萬劫不復之災了。只是他修煉到了火候,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接著翻看奏章的功夫,他心中飛快地思考著對策,當把最後壹頁合上時,張居正已是成竹在胸了。
  見他擡起頭來,馬森問道:“張大人,您看也看完了,是否請王爺出來回皇上的話?”
  “馬公公。”張居正不接他的茬,反問馬森道:“我也有問題請教。”
  “請講。”張居正素來對太監們彬彬有禮,所以馬森對他也很客氣。
  “裕王和皇上什麽關系?”張居正淡淡問道。
  “當然是父子關系了。”馬森道:“而且還是皇上唯壹的兒子。”
  “您果然是明白人。”張居正意味深長道:“現在父親因為某些事情,對兒子產生懷疑了,咱們做臣子的,是該火上澆油呢,還是息事寧人呢?”
  能混進司禮監的,全都不是凡人,電光火石間,馬森便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裕王是皇帝唯壹的兒子,皇帝這時候讓他來問話,其實更多是想洗刷裕王的嫌疑,若是把事情越描越黑,皇帝如何收場?難道真要廢了裕王,傳位皇孫?顯然是不可能的。
  馬森又想起另壹樁,宮裏傳聞,是景王夥同陳洪嚴世蕃等人,合謀害死陸炳的,可皇帝卻楞是把這事兒蓋著,直到景王死後,才說了壹句:‘此子素謀奪嫡,害我義兄,今死矣……’對景王尚且如此,何況是僅存的裕王了。
  這樣壹想,他的頭腦清晰起來,作為皇帝身邊人,當然知道嘉靖時日無多了,若是能這時候幫裕王壹把,將來新朝太監總管,還能落入旁人手中?想到這,他的心熱乎氣來,壹直板著的臉也化凍了,對張居正道:“當然是息事寧人了,只是怎麽做?咱家可沒頭緒。”
  張居正再聰明,也想不到在轉瞬之間,他能想了這麽多,結果準備好的壹套說辭沒用上,但只要對方上道,就比什麽都強,便輕聲道:“妳便如實回話就是。”
  “啊……”馬森這下有些沒反應過來,道:“可王爺什麽都沒說啊?”
  “對,王爺看了奏章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張居正緩緩道:“然後頭昏腦漲,天旋地轉,躺倒在床上,竟然犯了神昏的毛病。”
  “啊……”馬森張著嘴巴道:“這也算回話?”
  “皇上無非是懷疑王爺幕後指使,逼迫他老人家退位。但妳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張居正自信的目光,讓人不由心折道:“可皇上陡遭打擊,必然誰也不會相信,這時候王爺百般解釋,也無法消除皇上的疑心;若是寫本章請罪,又是置君父於不義,是以進退兩難。”頓壹頓,又提高聲調道:“且王爺至忠至孝,馬公公也是忠心耿耿,定是不能欺騙皇上,所以妳這樣回話,既問心無愧,又可幫到王爺,何樂而不為?”
  聽了張居正的話,馬森對他的好感是蹭蹭往上升,什麽叫體貼周到?什麽叫無微不至?說的就是張大人,這樣的提議誰會拒絕,他連連點頭道:“就照您說的回話……”頓壹頓,又有些擔憂道:“可這樣只能拖得了壹時啊,難道王爺還能壹直……裝,呃不,臥病?”
  “公公所言極是。”張居正點頭道:“但眼下皇上氣盛,做什麽都不得體,唯有等皇上消氣之後,再作打算。”說著他深深望著馬森,壓低聲音道:“眼下頭等大事,便是讓皇帝消氣,馬公公,裕王和百官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馬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壹熱,仿佛看到司禮監的大印,在朝自己招手。確定了自己的立場,他開始為張居正這邊著想,皺眉道:“咱們是皇家的奴婢,當然願意皇上和王爺父子和睦,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可是……有些人,不這樣想?”
  張居正心裏明白,但還是問道:“什麽人如此悖逆?”
  “就是那些妖道……”其實馬森平時很是奉承那些道士,可他看過海瑞的奏疏後,便知道這些人末日將臨——海瑞說‘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並問嘉靖,您信奉的陶仲文、邵元節之流如今何在?還不是全都做了土,陛下怎能還信他們所說的?至於什麽天賜仙桃藥丸,就更離譜了,‘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
  無情的揭露了嘉靖的自我欺騙,並壹針見血地指出‘此必左右奸人,造為妄誕以欺陛下,而陛下誤信之,以為實然,過矣!’無論如何,那群道士危險了,為求自保,必然瘋狂的攛掇皇帝,除掉將來能殺他們的人。
  而嘉靖皇帝時而精明,時而糊塗的現狀,也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所以絕對不能小覷。
  ※※※
  聽了馬森的擔憂,張居正卻依然自信的微笑道:“無妨,些許蠢物爾,收服他們不過反掌之間,公公不必憂心……”
  見他這麽說,馬森放了心,便道:“咱家出來時間不短了,得趕緊回宮回話,就不打攪王爺了。”
  張居正頷首笑道:“有勞公公了。”正要把他送出門去,卻聽壹個聲音道:“且慢。”兩人回頭,就見馮保快步出來,走到馬森面前,深深施禮道:“老祖宗辛苦了,李妃娘娘有賞賜。”說著將壹柄碧綠的如意遞給他。
  李妃是世子之母,馬森哪敢怠慢,趕緊面朝屏風跪下,雙手接過叩謝不已。
  見馬森飄著似的走了,張居正輕聲道:“如意如意,稱心如意,娘娘這份禮物,還真是選得精妙。”
  “張先生裏面請。”馮保在邊上輕聲道:“王爺和娘娘有話要問妳。”
  “馮公公客氣了。”張居正笑笑,便與他往後院走去,路上仿佛拉家常般親切道:“最近在下裝修書房,想問公公求幅畫,不知公公能否賜下?”
  “我那三腳貓純屬貽笑大方。”馮保受寵若驚道:“大人錯愛了……”馮保是個很特別的太監,有才,尤擅丹青,但從未宣揚過,也不知張居正怎麽知道的。
  “哎,公公過謙了。”張居正呵呵笑道:“我就愛您筆下那種與眾不同的風韻,還請不要推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馮保眉開眼笑,仿佛對方給他了多大好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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