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零六章 徐渭（上）

　　殷老爺丟了大人，礙於面子沒有當時發作。待回到家中便大發雷霆、要把冷朝奉綁來是問。他這人脾氣不好，壹著急什麽都幹得出來，否則也不會才五十就中風。
　　殷小姐聽說了，趕緊壹面穩住老爹，壹面趕緊讓畫屏去通知她爹，讓他先去鄉下躲躲，待老爺氣消了再說。
　　誰知冷朝奉卻不願意躲開，他說‘鑒定是我開的，我就得為此負責’，便要找殷老爺負荊請罪、任憑處罰。
　　畫屏知道他這壹回去，最輕的處罰也是開除加賠款。且不說巨款如何賠，單說壹旦被開除，老爹還不得活活窩囊死？！
　　苦求哀求、跪下磕頭，總算讓讓冷朝奉答應明日再去請罪。畫屏趕緊回去找小姐求救，殷小姐便把所有首飾，和這幾年攢下的嫁妝銀子壹並拿出來，要給冷朝奉添補這個窟窿。
　　但畫屏依舊長跪不起，兩眼滿是祈求地看著小姐。
　　殷小姐何許人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沈默良久，終是輕嘆壹聲道：“好吧，我不讓冷叔走，但他也不能再在當鋪幹下去了。”朝奉這行當雖然收入高，活清閑，但只要壹次走眼，便不能再幹下去。這行規不難理解，因為沒有人會再相信他的眼光和估價。
　　畫屏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給小姐重重叩首道：“小姐的情，畫屏這輩子是還不起了，只能這輩子都服侍小姐，壹輩子也不離開妳了。”
　　殷小姐忍不住抹淚道：“妹妹且不要說這些，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冷叔吧，我怕他出事。”
　　畫屏趕緊急急忙忙回到當鋪，冷朝奉竟然上吊了……好在被發現得早，沒死成。
　　看著床上有進氣沒出氣的老爹，她知道他這是心灰了，請來的大夫也說，她爹不想活了。如果不盡快解開心結，幾天就會歸西。
　　另外三個在鑒定書上簽字的朝奉，如喪考妣道：‘我們四個在這壹行的聲譽就全毀了，這輩子是徹底完了……’
　　畫屏的母親死得早，跟爹爹相依為命，哪能讓爹爹這樣去了？但她卻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這個死結……就算把那個騙子抓住了，就算把窟窿堵上了，甚至於讓他仍然幹他的大朝奉，可名聲這東西該怎麽挽回呢？
　　她只好請人照看好老爹，再壹次去找自家小姐，殷小姐也實在沒有辦法，壹籌莫展之際，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竟浮現出那個從水裏躍出的小子，那壹幕雖然已經過去壹年半了，卻仍然如此鮮活。
　　“他應該有辦法……”殷小姐輕聲建議道：“不如妳明天去問問沈公子吧。”當畫屏說她不再對沈默抱幻想後，‘那小子’便自動升級為‘沈公子’。
　　“對呀，我怎麽忘了他呢？”畫屏等不到明天，也不管天已經黑了，提著個燈籠便跑去找他。雖然說不想他了，可從沒停下對他的關註，自然知道他現在的住處……當然這話是不會對沈默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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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畫屏的敘述，沈默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沈聲道：“妳的意思是，讓我幫妳爹恢復名譽？”
　　畫屏哀婉道：“只要公子能救救我爹，畫屏願意生生世世給您當牛做馬。”說著又怯生生補充道：“不過得從下輩子開始，因為這輩子奴婢已經許給小姐了。”這年月，像‘豆腐渣’那樣的無神論者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相信有來生的。
　　畫屏實在是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只有將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許出去……
　　說完，雙膝壹軟，又給沈默跪下了，她這壹輩子都沒像今天跪得這麽頻繁過。
　　沈默趕緊側過身去，不受她的大禮，輕聲急促道：“快起來快起來。”
　　“公子幫我想到辦法我就起。”畫屏也是病急亂投醫了，跟他這賴上了。
　　“我答應妳就是。”沈默苦笑道：“這下可以起來了吧？”
　　畫屏反倒難以置信了，呆呆問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妳先起來再說。”待畫屏款款起身，沈默輕聲道：“其實解決的法子很簡單，要麽推翻徐渭的說法，要麽讓徐渭收回他的話。”
　　“有什麽不同嗎？”畫屏兩眼有些發直道。
　　“主動和被動嘛。”沈默呵呵笑道：“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先去當鋪看看，然後再定奪。”
　　看他壹臉篤定，畫屏不知不覺就信了，壹直緊緊揪著的芳心，終於放松壹些，便感到渾身無比的疲憊。
　　“我送妳回去吧。”沈默微笑道。
　　“奴婢自己回去就行。”畫屏搖搖頭，輕聲道：“公子考了壹天試，已經很累了。”
　　“這麽晚了，我可不放心妳。”沈默依舊微笑道，他的笑容裏仿佛有壹種力量，讓人無法拒絕。
　　兩人便壹前壹後，相隔數丈往殷府行去，看上去不像是護送，倒像是尾行……
　　直到看見畫屏走到門口，沈默才從黑暗的墻根下溜走，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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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折騰壹天十分疲憊，但第二天壹早，沈默還是勉強爬起來，胡亂洗把臉便出了門。
　　下樓時碰到了大汗淋漓的長子，這家夥最近迷上了鍛煉，每天天不亮都在天井裏光著膀子舉石鎖。
　　看到沈默出來了，長子放下石鎖道：“昨晚……”
　　“昨晚我天黑前就回來了。”沈默瞪他壹眼道。
　　長子也不笨，就是反應慢點，過壹會便明白過來了，恍然道：“原來是妳……”卻被沈默搶先捂住嘴，小聲道：“誰問妳妳都要說，我是天黑前回來的。”
　　長子‘哦’壹聲道：“知道了……待會我去跟我爹娘說說，讓他們別漏了嘴。”
　　“拜托了！”朝他齜牙笑笑，沈默便往後門走去。
　　“不吃早飯了？”
　　“隨便在街上買點吧。”說著沈默便開了門，往外壹看，便楞住了……
　　只見胡同裏煙霧繚繞、梵聲陣陣，讓他以為到了和尚廟裏。
　　定睛壹看，便見那口大水缸上貼著數不清的符紙，缸前還擺著香爐供品，竟然是兩個和尚在做法事。再看那‘豆腐渣’，也恭恭敬敬地跪在剛前，壹邊磕頭壹邊念念有詞道：“大仙啊，我是說著玩的，可千萬別來找我睡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