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較量（上）

　　學生們吃完飯，有的到書屋後面的小園子裏嬉戲玩耍，有的回到書屋趴在桌子上午休。
　　壹直到下午開課前，那沈先生才重新出現，站在門口沈聲道：“妳們幾個，出來。”
　　餓得前心貼後心的老幾位，趕緊晃晃悠悠出去，面向沈先生，挨著南墻根站成壹排。
　　目光在幾人臉上巡梭，沈先生黑著臉道：“吃飯去吧……”眾人如蒙大赦，皆以為這樣就算了，便往小食堂跑去。
　　誰知沈煉又道：“沈襄，吃完飯去我那裏壹趟，還有那個叫沈默的，妳留下。”
　　在沈京‘兄弟保重’的眼神下，沈默壹百個不樂意的回過身來，低頭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這個稱呼不敢當。”沈煉冷聲道：“我還沒受妳的拜師禮呢。”
　　‘想找碴啊……’沈默心中咯噔壹聲，這世上什麽最大——‘天地君親師’，老師便是其中之壹，他雖然敢跟縣令耍花腔，卻不敢在沈煉面前造次，只得放低姿態道：“學生這就拜……”
　　“不必了。”沈煉聲音依舊冷淡道：“實話實說吧，其實我是壹點不願讓妳這個機巧之徒，進這個學堂的，省得帶壞了其它學生……最後是大兄拿家主的身份壓我，才不得已答應讓妳來旁聽三個月的。”
　　沈默面上火燒火燎——前生今世，他走到哪裏都被人高看壹眼，怎麽就這麽不入這位青霞先生的法眼呢？
　　沈煉根本不看他的臉色，繼續道：“這三個月內，妳不必拜師，但必須嚴格按我的要求來，若有壹點沒有做到，請妳自動離開，出去也不要說曾是我沈煉的學生。”
　　沈默的嘴唇緊緊抿著，顯然在強抑著反唇相譏的話語——如果有可能他壹定會轉身就走。可他的誌向在功名，那就必須遵守這壹套遊戲規則……如果今日負氣離去，明日他被青霞先生驅逐的事情，便會傳遍紹興城。壹個‘叛逆’的大帽子就算是戴上了。
　　試問哪個學堂還會容留？哪位先生還能收他？恐怕就連視他為香餑餑的李縣令，也會立即視之如糞土，棄之如敝屣的！
　　所以他不能走！沈默默默的吞下這個苦果，朝先生長鞠壹躬道：“我壹定會讓先生滿意的……學生告退。”
　　壹直看著他昂首走進教室，沈煉才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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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飽餐壹頓的沈京拍著肚皮沖進學堂，便見沈默面如萬載寒冰的坐在那裏，正在凝神翻閱著什麽。
　　“看什麽呢？”挨著沈默坐下，他探頭探腦道：“《沈氏學規》啊。”
　　沈默微微點頭，輕聲道：“我看看。”
　　“別看了。”沈京小聲道：“看我給妳帶什麽了。”說著鬼鬼祟祟地從懷裏掏出壹張金黃的油餅道：“快吃吧。”
　　沈默卻搖搖頭，將正在看的壹頁壹抖道：“第八條，學堂師道尊嚴之所，不得飲食便溺。”
　　“那也不能餓著吧。”沈京苦著臉道：“我會內疚死的。”
　　沈默卻不為所動，壹直到沈煉重新出現在學堂中，都沒有看那油餅壹眼。
　　沈京以為他生自己氣了，只好將油餅往位洞裏壹扔，壹時情緒有些低落。
　　“跟妳沒關系。”沈默輕聲安慰壹句，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再也不說壹個字。
　　按照慣例，下午是先生大講的時候，不同於上午的個別授課，而是由全班壹起聽……講課的內容固定在四書五經之內，每隔幾個月，便會反復壹遍。對於剛入蒙識字的學童來說，這是壹個正式學習前的熏陶。對於已經背過這些書的學生來說，這是壹個求甚解的過程，能聽懂多少微言大義，全看個人的悟性根骨了。
　　沈煉端坐回大案後，沈聲道：“今天該講《詩經》了。”
　　因為先生並不是逐字逐句的講解，所以學生們並不拿出書來，只是背手坐在那聽，聽懂多少算多少，記住多少算多少……
　　只聽沈先生語調舒緩道：“論《六經》，《詩經》最葩。子曰：‘不學《詩》，無以言。’夫子認為人只有經‘詩教’的人，才會‘溫柔敦厚’，才能‘遠之事君，邇之事父’，才有登上朝堂，代表壹國進行內政外交的資格。總之，《詩》三百，壹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沈默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原先那些浮躁和不適應，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他心裏只剩下壹個信念，那就是“做！到！最！好！”讓這老匹夫心服口服！
　　但他邊上那位沈四少，吃飽喝足了便開始打盹，硬撐著聽了壹會兒什麽‘思無邪’，便終於上下眼皮打架，迷迷瞪瞪睡過去了。
　　那沈先生眼觀六路，立刻看到了睡覺的小子，輕咳壹聲道：“沈京。”
　　“啊……”沈京悚然驚醒，壹邊擦口水，壹邊趕緊站起來道：“學生在。”
　　“給同窗們背壹首《詩》。”沈先生沈聲道。
　　“哦……”別說，沈京還真會，只聽他搖頭晃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後便歇菜了，他也就會背這麽壹句。
　　同窗們便開始偷偷笑他，尤數沈莊和那三個幫閑的笑得最為誇張。
　　“沈莊，妳起來！”卻聽沈先生沈聲道：“給大家講解壹下沈京背的前兩句。”
　　沈莊壹下子傻了眼……他和沈京算是給沈家改了門庭，讀書都是極差的。到現在連四書都背不過，就更別提知其意義了。
　　但沈先生偏要為難他壹下，非讓沈莊解釋解釋，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道：“大概是這麽回事兒……有壹個關著斑鳩的鳥籠子，掛在壹個姓何的知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