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般皆下品（上）

　　壹語既出，滿室皆驚。
　　跪在地上的七姑娘滿臉的驚喜感激，掛著鼻涕咧著嘴笑；坐在上首的沈老爺也是壹臉吃驚地望著沈默，他覺著自己得重新認識下這少年。至於那四少爺，也在沈默身後暗暗點頭，嘴唇壹張壹翕，仿佛在說‘好小子，夠義氣’之類的。
　　沈默坦然承受眾人的目光，他心裏十分清楚……就算把七姑娘壹家攆出大院，父子倆獨占壹棟樓，也改變不了寄人籬下的處境。不管住多大的房子，只要是寄人籬下，就免不了像今天這樣，被人居高臨下的責問，隨心所欲的掌控，這簡直是太糟糕了。
　　是的，方才沈老爺無意中流露出的高高在上，深深刺痛了沈默的自尊，如果讓他選擇的話，那是寧肯回到河邊草棚，也不願再在這大宅院裏住了。
　　只是他心智成熟，知道什麽應該表現出來，什麽不應該表現出來，這才不會當場發作。
　　‘損人利己不是王八蛋，損人不利己才是王八蛋！’這是沈默的座右銘。
　　心裏存了如此想法，他又怎會背負‘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罵名，做下損人那等王八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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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錯愕之後，還是沈老爺最先恢復過來，似笑非笑地望著沈默道：“如果按妳所說，便是兩家都有錯，都要受罰的。”
　　沈默淡然道：“大老爺公允仁慈，無論什麽懲罰，沈默都情願接受。”
　　“呵呵……”沈老爺被沈默逗樂了，別看這小子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十分老辣。壹頂‘公允仁慈’的大帽子扣在頭上，讓沈老爺既舒坦又哭笑不得，只好板起臉來道：“鄰裏宗親之間，應該相互友愛，相互扶持，這次姑且念妳們是初犯，就不動用家法了。”便對七姑娘道：“妳回去給人家把房間打掃幹凈，以後別再那麽小肚雞腸。”說著壹瞪眼道：“沒有下次，知道了麽？”
　　七姑娘早就服氣了，哪裏還有什麽不敢，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道：“孫女知道了，知道了。”
　　“下去吧。”沈老爺壹甩寬大的衣袖，平淡道：“好自為之吧。”
　　七姑娘先給沈老爺磕頭，再感激地看沈默壹眼，這才慌不叠地逃離了這令她倍感壓抑的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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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那七姑娘走了，中和堂裏便剩下沈默，沈老爺和那四少爺了。
　　沈老爺的表情也柔和不少，對沈默笑道：“七姑娘是粗人，只能用體力活罰她。但妳是讀書人，咱們就得來點文的了。”
　　沈默這汗刷得就下來了，心說：‘妳讓我把沈家大院都收拾壹遍也行，可別讓我吟詩作對，背書寫字啥的。’但這種時候哪能露怯？硬著頭皮也要上啊！
　　“大老爺悉聽尊便。”沈默神色平靜，腿肚子轉筋道，他已經做好‘尿遁’的準備了。
　　“我考妳個問題。”沈老爺呵呵笑道：“若是答對了、答好了，不但不罰妳，還有獎勵。若是答錯了，便罰妳將整個沈家臺門打掃壹遍。”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沈默差點就喊出‘我直接認罰還不行？’好在他對沈老爺心裏有氣，不願意服這個軟……還因為他內心中迸發出壹種自信，似乎並不懼怕這種遊戲壹般。
　　於是，他大義凜然道：“好吧，大老爺請講。”
　　“好的。”沈老爺頷首道：“妳既然應過縣試，想必已經讀過四書了吧？”
　　“讀過。”沈默鬼使神差道。
　　“很好。”沈老爺壹指頭上的匾額道：“為老夫解釋壹下，這四個字的出處。”
　　“中和位育……”‘靠，什麽意思啊？’沈默暗罵壹聲，腦海中便閃現出壹連串字句，不由脫口而出道：“這句話是出自《中庸》第壹篇第五句，‘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不錯，那是什麽意思呢？”沈老爺點頭笑道。
　　“這四個字乃是《中庸》全篇之精髓所在。《中庸分章》上解釋道：‘以中和，明體用之壹貫；以位育，明仁誠之極功。’”沈默索性不再驚訝，拉開話匣滔滔不絕道：“即是說，‘中和’是目的，待人接物，立言行事都要不偏不倚，諧調適度；如何讓做到這壹點呢？‘位育’便是方法。”
　　“如何‘位育’呢？”沈老爺壹臉鄭重地問道，仿佛在與壹個同輩人討教學問壹般。
　　“朱子曰：‘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按照朱子的解釋，‘位育’便是‘安所遂生’。我讀書人應該恪守己身，遵循天道，便可‘位育’便可‘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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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後，沈默便安靜地立在堂中，靜靜地回味方才所言，似乎心有所悟。
　　沈老爺也雙目微閉，不言不語，仿佛亦有所感悟。
　　只有那沈四少什麽都聽不懂，自然覺著百無聊賴，卻又不敢擅自離開，站在那抓耳撓腮，渾身難受。
　　好在兩人的神遊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只聽沈老爺拊掌歡笑道：“好壹個恪守己身，遵循天道，已經深通朱子三味了。”
　　沈默趕緊謙虛道：“學生不過是照本宣科，稍加體悟罷了，大老爺過獎了。”
　　“沒有過獎。”沈老爺撚須笑道：“妳今年多大？”
　　“十三。”沈默輕聲道。
　　“十三歲便能達到如此程度，可見妳天分之高，用功之深。難得，難得啊！”沈老爺感嘆道：“若是老四有妳壹半的聰慧，也不至於現在這樣……”說著瞥壹眼沈四少，面色重新冷硬道：“文不成，武不就，遊手好閑，廢物壹個！”
　　沈四少心說：‘就知道妳不讓我走就準沒好事。’
　　沈默也心道：‘來正題了。’果然，便聽那沈老爺轉過頭來，笑瞇瞇道：“沈默啊，我方才說答對有獎，妳想要什麽樣的獎勵啊？”
　　沈默心中翻翻白眼，暗道：‘這還有的選嗎？’便壹臉真誠地笑道：“長者賜不敢辭，亦不敢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