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祝福（中）

　　書房中炭火跳動，映照著長子的面色晦明晦暗，他雙手捧著茶杯，緩緩道：“什麽都瞞不過妳，實話說吧，我最近有些不大安分。”
　　“哦？”沈默端詳他壹陣，點點頭道：“確實到了想女人的年紀了。”
　　長子差點把杯子掉到地上，慌忙解釋道：“不是那麽回事。”說著眉頭逐漸皺起，吞吞吐吐道：“我不大想當壹輩子商人。”怕沈默生氣，他又趕緊解釋道：“不過妳要是沒有別的辦法，我會壹直幹下去的。”
　　沈默毫不意外的笑笑道：“誰也沒讓妳幹壹輩子，現在咱們已經熟悉這裏頭的道道了，誰也糊弄不了了，可以找個能幹的掌櫃頂著了，不礙什麽事的。”說著話鋒壹轉，笑瞇瞇地問道：“那妳想去幹什麽呢？”
　　“我想……”長子低著頭，小聲道：“當兵去。”
　　沈默的笑容壹下子僵住了，好半天才緩緩道：“還有別的誌向嗎？”
　　長子搖搖頭，緊咬著下唇道：“我就想去當兵。”
　　沈默也搖搖頭，板下臉來道：“妳可以去問問妳爹，看看他答不答應。”
　　長子的頭更低了，小聲道：“就是怕他不答應，才先找妳商量的嘛。”
　　沈默放下手中的茶壺，探身與長子對視，剛要說話，門卻開了。壹個穿著綠色綢子大襖的青年走了進來，壹看見他倆便嘿嘿笑道：“背著我密謀什麽呢？”
　　沈默翻翻白眼，重新靠回椅背上，沒好氣道：“妳來得正好，快幫著開導開導我們的長子吧。”
　　來人面相十分喜感，自然是沈京沈四少，壹聽沈默這樣說，他便大驚小怪道：“長子，妳怎麽像根蔫黃瓜？”
　　“說正經的。”沈默笑罵壹聲，指指長子道：“這位老兄想要去當兵，妳快幫我勸勸他吧。”
　　沈京的嘴巴登時能塞上個鴨蛋，瞠目結舌道：“我沒聽錯吧？妳要去……當兵？”
　　長子點點頭，悶聲道：“當兵怎麽了？徐達常遇春不都是響當當的大英雄嗎？”
　　“妳那是老黃歷了。”沈京揮揮手，拖條板凳過來，坐在長子的對面道：“現在是什麽年代？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啊！妳要是當了兵，妳的兒子、孫子、孫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都會怨死妳的！”
　　長子被他壹陣數落，壹下子更蔫了，垂首道：“為什麽要惱我？”
　　沈京又要奚落他，被沈默擺手制止，嘆口氣道：“其實我們何嘗不想學那漢唐將軍，醉臥沙場、馬革裹屍？可這個世道讓我們不能夠啊！”沈默語重心長的勸說道：“可這個世道就是這麽重文輕武，整個大環境下，軍人的社會、政治、經濟地位，都是離譜的低。”
　　沈京接過話茬道：“是呀，只要妳當上兵，在世人眼裏，就跟身世不清、出身低賤、粗魯不文劃上等號了。就算當上千總，也壹樣擡不起頭來。”
　　長子終於有些動搖了，他喃喃道：“那我該怎麽辦？”
　　沈京趁熱打鐵道：“想聽聽我們倆給妳規劃的未來嗎？”
　　長子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沈京便清清嗓子道：“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國子監壹個監生的價格是壹千兩，照咱們現在的買賣，只要省著點花，最多三年便能買到兩個名額。到時候咱倆壹人壹個，去北京玩上三年，咱們也不求再進壹步，只圖安安穩穩的畢業。”
　　“然後回來參加壹次鄉試，便算是做足前戲了。”沈京唾沫橫飛道：“雖然現在不可能像國初那樣，直接做大官了。可憑著監生的身份，咱們還是可以去南京吏部活動壹下的，他們雖然職權有限，但在南直隸還是好使的。”
　　“而且他們還有壹樁好處……天高皇帝遠，便於玩花樣。到時候咱們先去個上的縣裏，做個縣丞主簿之類的佐貳官，過得幾年玩得轉了，再謀劃個下等縣的知縣當當！等堅持熬過壹任，說不得就轉回上等縣去，當個肥美的縣太爺快活！”說著拍拍長子的大腿，語重心長道：“只要能當上縣令，闔縣誰敢說妳是科貢官出身？都得小心奉承著呢！”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長子聽得兩眼發直，木木點頭道：“我還是老老實實賣鹽吧……”說著便起身道：“我得去打掃廳堂了。”沈默點點頭，讓他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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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長子走了，沈默輕聲道：“妳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裏。”沈京端起長子的茶碗，咕嘟咕嘟喝下去，呸呸幾聲道：“真苦啊。”
　　沈默笑罵道：“是茶苦還是差事苦？”
　　“當然是差事苦了！”沈京愁眉苦臉道：“妳想想，大年根的我在南京城裏求爺爺告奶奶。”說著甩出昆曲唱腔道：“苦煞吾也……”顯然在是秦淮河上玩多了。
　　“好了好了，算妳辛苦了。”沈默趕緊安撫道：“快說正事吧。”
　　沈京這才收起嬉笑的臉色，點頭道：“老叔的事情我能不費心盡力？都辦妥了！”便向沈默壹五壹十地講述他去南京的事情……
　　這事還要從沈賀身上說起。話說他進會稽縣衙當差，先從六房的‘貼書’做起，按照兒子教的，與人為善、慷慨大方，不到半年時間，便廣結善緣，人人稱頌，都說他是‘急公好義的沈相公’。
　　結果去年年底的時候，那位周經承到了致仕的年齡，知縣按慣例挽留，可周經承看幾位上官都比他年輕，實在是沒有盼頭了，而且這些年吃了原告吃被告，早就撈足了，便決意回家含飴弄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