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壹六章 無間道

　　說走便走，第二天就啟程。在沈賀‘好好用功’的反復叮囑之下，沈默登上了北去杭州的官船。
　　行到蕭山境內時，已經是深夜了，沈默卻趁著天黑下船，悄悄摸向運河邊上的壹處客棧。
　　客棧早已經打烊，沈默也不驚動店家，在鐵柱和壹個護衛的協助下，翻墻進了院子，便見到唯壹壹個亮燈的窗戶上人影壹閃。
　　鐵柱趕緊學著老鴰叫了兩聲，便聽‘吱呀’壹聲，只見那間屋開了門，何心隱那張老臉露了出來。
　　壹行人悄無聲息的進去，便見鹿蓮心也在屋裏。看到沈默兩個怪異的眼神，何心隱趕緊解釋道：“她睡裏間，我睡外間。”卻愈發顯得欲蓋彌彰，倒不如人家鹿姑娘來得大方。
　　沈默招呼他倆在方桌邊上坐下，輕聲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何心隱點點頭道：“早就準備好了，要不是妳讓我們等著，這回該到舟山了。”
　　“笑話！”沈默笑道：“我不跟妳面授機宜，妳知道到時候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何心隱訕訕道：“不就是把那邊的情況傳遞回來，然後趁機搞破壞嗎？”
　　“那和送死有什麽區別？妳壹個生面孔，就算是以徐海妹夫的身份出現，人家也會提防妳的。”沈默撇撇嘴道：“妳倒黴不要緊，別拖累了俺嫂子。”
　　鹿蓮心立刻笑瞇了眼，戳戳何心隱道：“妳就聽大人好好說說嘛。”就這壹個動作，沈默便可以斷定，這倆人已經發生超友誼的關系了。
　　何心隱臊得滿臉通紅道：“什麽嫂子，我們是清白的。”
　　沈默翻翻白眼道：“可千萬別清白，就算是假戲，妳們也得真做了……不然讓人家壹看，哦，原來不是兩口子，哢嚓壹聲，把妳剁了，還連累俺嫂子。”他是壹口壹個‘俺嫂子’，把鹿蓮心捧得眉開眼笑道：“大人說說，我們該怎麽辦吧？”
　　沈默點頭道：“先說何大哥吧，我也不要妳傳遞消息，只請妳忘掉原本身份，把自己當成壹個真正的倭寇，該殺就殺，該搶就搶，要做倭寇中的精英，盡快讓徐海對妳刮目相看！”說著壹臉信任道：“相信以何大哥的實力，脫穎而出是沒有半點難度的。”
　　何心隱拉下臉道：“我何某人向來行俠仗義，怎能幹那種助紂為虐之事呢？”
　　“這怎能叫助紂為虐呢？這是為了取信於徐海。”沈默勸說道：“妳只有盡快獲得他的信任，我們才能進行下壹步計劃，才能盡早的把他繩之於法，才能讓東南百姓盡早的得到安寧……”
　　何心隱這才艱難地點頭道：“也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邊上的鹿姑娘感動道：“大哥，妳就是下地獄，我也陪著。”
　　何心隱感動地看她壹眼，低聲道：“蓮妹……”把沈默和鐵柱瘆起壹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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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專心當倭寇，沒有別的吩咐了嗎？”何心隱問道。
　　“還是有的，妳得把徐海和葉麻挑唆成仇人。”沈默微笑道：“妳去先看看，這兩人的關系如何，如果兩人關系已經僵了，那就不要客氣，大刀闊斧的幫著徐海對付葉麻。如果兩人關系尚好，妳就要不著痕跡的挑唆。比如說，每次搶劫完後，總是搶先把最值錢的財物弄到手，交給徐海，這樣貴姐夫自然很滿意，但葉麻肯定不高興。”
　　“只要他壹不高興，就肯定有怨言，妳就把這些話添油加醋，變本加厲的告訴他。”他又轉頭望向鹿蓮心道：“嫂子，妳不妨也幫著在貴姐的耳邊說說話，總之要挑唆得徐海和葉麻之間有裂痕為止。”
　　“還有別的任務嗎？”何心隱又問道。
　　“能把這個做好，就已經很好了。”沈默笑笑道：“當然妳要是能再幫著徐海把王直給得罪了，那就太好了。”說出來又覺著不大可能，趕緊改口道：“這個只是說說，妳看有機會就做，沒機會就算完。”
　　何心隱點點頭，接下了任務。
　　“那我呢，我幹什麽？”鹿蓮心迫不及待地問道。
　　“嫂子嗎，妳就好好的陪著貴姐姐，原來什麽樣現在還什麽樣。”沈默微笑道：“等過了兩三個月，便可時常在她耳邊念叨，想江南的風光了，不想讓自家男人再殺人放火了，不想整天東躲西藏，居無定所了。”
　　鹿蓮心感同身受地點頭道：“大人真懂女人心，這女人嫁人，所期待的不過是壹個家，壹個男人和幾個孩子而已。”說著火辣辣的眼神又望向何大俠。
　　何心隱老尷尬了，幹咳幾聲問道：“還有別的吩咐嗎？把這些事情做完了呢？”
　　“哪有那麽長遠的計策？”沈默搖頭笑道：“到時候什麽情形，誰也不知道，如果妳覺著都完成了，就給家裏寫封信，說自己壹切安好，我就知道了。”
　　“然後呢？”何大俠窮追不舍地問道。
　　“哪有那麽多然後。”沈默笑著起身，定定望著他道：“到時候我自會想辦法通知妳。”
　　知道他這是要走了，何心隱和鹿蓮心也起身相送。便見沈默退出兩步，向他倆深施壹禮，沈聲道：“壹切都拜托了。”
　　兩人趕緊還禮，壹齊鄭重道：“定不辱使命！”
　　“壹定要活著回來。”沈默朝他倆齜牙笑笑道：“到時候我給嫂子請副誥命，看誰還敢欺負妳。”
　　鹿蓮心難得的臉色羞紅道：“他家裏那位還沒有呢。”
　　沈默哈哈大笑道：“這是為功勞專請的，不需要排長幼。”
　　鹿蓮心這才大喜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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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船上時，已經快要天亮了，進到艙裏倒頭便睡，等壹覺醒來，船也快到杭州城了。
　　“少爺，我們還去盧園嗎？”眼見著快到地頭了，沈安出聲問道。
　　“去妳個大頭鬼。”沈默似笑非笑道：“怎麽，想念妳的春紅、柳綠、小桃、杏花了？”
　　登時引來壹片怪笑，大夥都記著，從杭州回紹興的路上，這位小書童形容枯槁，連走路都晃悠，壹副縱欲過度的樣子。因此美其名曰‘色安’。便有侍衛怪笑道：“色安，我敢打賭，妳要是再住進去，壹定會油盡燈枯的。”
　　“那哪能呢？”沈安比劃著兩只胳膊道：“回紹興這些天，我壹直清心寡欲，養精蓄銳，又壹次龍精虎猛了。”
　　壹船人正在說笑，卻聽頂層放哨的衛士道：“大人，杭州城有情況。”
　　壹句話便把眾人的輕松勁兒給澆滅了，趕緊簇擁著沈默上了頂層，往杭州城的方向瞭望。
　　但見城外塵土飛揚，人仰馬翻，仿佛在攻城壹般。
　　“大人，前方危險，我們還是暫避壹下吧。”鐵柱趕緊建議道。
　　“不必撤。”沈默望著遠處那面熟悉的旗幟道：“是俍兵。”對於那裏發生的事情，他心裏便有數了，沈聲吩咐道：“開過去。”
　　官威就是命令，官船便重新提速，徑直向杭州城的水門開去。鐵柱和眾侍衛如臨大敵，趕緊掛甲持盾，小心防備起來。
　　官船很快靠近，也引起了正在城下示威謾罵的俍兵的主意，呼啦壹下子圍到河兩岸，還爬到河面柵欄上，充滿敵意的望向沈默他們。
　　‘看來是出大亂子了。’沈默心中暗叫不好，便推開擋在身前的鐵柱，清清嗓子道：“本官欽命浙江巡按監軍道，妳們是哪個部分的，怎麽膽敢圍攻省城，不知道這是重罪嗎？”
　　那些藍黑色的俍兵中，有聽得懂漢話的，便憤怒的轉告同袍，然後大家都很生氣地瞪著沈默，壹個頭上戴著牛角，仿佛小頭目似的人物出來道：“妳們漢人不講信義，膽敢扣留我們頭人，叔可忍，嬸不可忍！”
　　沈默皺眉道：“什麽頭人？瓦夫人嗎？”
　　“妳們是這麽叫的。”那小頭目點頭道。
　　“為什麽？”
　　“跟妳說了管用嗎？”那人狐疑問道。
　　“我是浙江巡按監軍道，妳說有沒有用？”沈默盛氣淩人道。
　　雖然搞不懂那是個什麽官，但見他口氣如此之大，那小頭目便信了：“官府上個月便許給我們的賞銀沒發不說，就連這個月的糧草都減半了，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麽？我們頭人便與妳們的大官討要，已經三天了都沒壹點音信。”說著咬牙切齒道：“如果我們頭人有什麽兩長三短，咱們就和妳們拼了。”
　　“這樣吧，本官進去看看是什麽情況，待會就給妳們個準信。”沈默緩緩點頭道。
　　“我們怎麽相信妳？”
　　“我是阿蠻的叔叔。”沈默揮揮手道：“好了讓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