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三十壹章 權力

　　在初秋時節，距離長安城比較近的文臣武將陸續到來，距離遠的，估計著還要走上好壹陣子路。
　　中原太大，比如越州那邊的官員，從接到李叱的通知後開始啟程趕路，壹路上舟車配齊壹切順利，且還有沿途軍驛官驛提供換馬，也要走上三四個月。
　　不過李叱離開蜀州之前，就派人往各地傳令，所以估摸著就算是從越州出發的徐績，應該也已經快到長安了。
　　就在李叱他們站在長安城的城墻上俯瞰的時候，徐績的車馬隊伍距離大興城也只剩下不到二百裏遠。
　　馬車上，徐績打開車窗往外看了壹眼，然後重重的深呼吸了幾次。
　　“西北……怎麽和江南比？”
　　坐在徐績對面的壹個中年男人像是自言自語了壹句，可實際上當然是說給徐績聽的。
　　此人叫陳旭功，江南大戶陳家的長子，也是如今徐績身邊的紅人。
　　陳家在越州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在整個中原來說算不得可進前十的大家族，但是在越州的地位確實也難以撼動。
　　江南大賊李兄虎殺人殺的那麽兇，對世家大戶的仇視那麽重，陳家都幾乎沒有受到影響，從這壹點就能看出陳家的實力如何。
　　又或者說，陳家的人確實有本事，會做事，懂做人，所以才能在李兄虎主掌越州的時候，依然還有壹席之地。
　　陳旭功這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壹聲，其實是在提醒徐績。
　　這次徐績北上來長安城參加寧王的登基大典，身上還背負著另外壹個使命。
　　江南的諸多世家大戶，委托徐績，務必要勸動寧王，不要把都城定在長安。
　　中原帝國的都城在江南已經有長達數百年的歷史，在這數百年中，江南世家大戶因此而得利之巨，難以估量。
　　壹旦寧王真的定都長安，江南諸多大家族就會失去太多太多優勢。
　　他們還擔心，在長久以來，被南方世家壓制了數百年的北方世家，會因為定王定都長安而崛起。
　　當初都城在大興城的時候，北方那些世家大戶想把手伸過去，伸壹次被江南世家打回去壹次。
　　在楚國數百年歷史之中，朝廷裏當權的人，十之七八也出自江南。
　　如果都城定在了北方的話，南方的這些世家大戶當然明白他們要面對什麽。
　　立足在北方的人，就會好像當初江南的人打壓他們壹樣，甚至變本加厲的報復。
　　徐績當然明白陳旭功想說的是什麽，但他不喜歡陳旭功這個態度，所以他沒有理會，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陳旭功壹眼。
　　而在陳旭功看來，陳家也好，其他家族也罷，給徐績的已經足夠多了。
　　各大家族的人甚至給徐績承諾，在徐績成為大寧宰相這件事上，會不遺余力的支持他。
　　他們出錢出人出力的幫徐績，徐績當然要投桃報李。
　　見徐績不說話，陳旭功笑著說道：“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給妳推拿壹下？走了這麽久，坐了這麽長時間的車，我給大人推拿活血，應該有些作用。”
　　徐績側頭看了看他：“我看妳倒是更累些，要不要我給妳推拿活血？”
　　陳旭功心裏微微壹怒。
　　這個徐績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徐績見他表情有變，笑著說道：“妳現在好像是正四品的越州府營倉參事，我沒記錯吧。”
　　陳旭功回答：“大人沒記錯。”
　　徐績道：“現在，妳的官職地位，是不是在妳們陳家所有人中最高的那個？”
　　陳旭功壹怔，心裏明白了徐績什麽意思，怒意更重，卻也只好低頭。
　　徐績的手輕輕敲打著車廂，語氣也逐漸陰沈下來。
　　“陳旭功啊，妳是不是覺得，妳們陳家給我拿了些銀子，妳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了？”
　　徐績如此直白的問出這樣的話，陳旭功心裏的怒意壹下子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他本以為徐績這樣的人拿了自家那麽多銀子，就該聽話壹些才對。
　　就好像當初李兄虎壹樣，李兄虎想要銀子，陳家給，李兄虎想要女人，陳家還給，李兄虎想要什麽陳家給什麽，但李兄虎聽話。
　　陳旭功在馬車上撩袍跪倒，剛要說話，徐績的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
　　徐績語氣平淡卻帶著寒意地說道：“妳們陳家近十年來，才出了妳壹個四品官不容易，妳自己要珍惜，就當是為了妳們陳家好，也該珍惜。”
　　徐績俯瞰著陳旭功：“以妳的官職品級，如果不是我願意，妳有資格來長安城參加寧王的登基大典嗎？”
　　陳旭功擡頭看了徐績壹眼，又迅速的把頭低下去。
　　徐績道：“我這個人很直接，不喜歡用點撥別人的方式說話，我覺得那樣太麻煩，等著別人去領悟我的意思，是很不舒服的壹件事，如果遇到聰明的還好，稍稍點撥兩句就足夠了，遇到蠢貨……”
　　他的手在陳旭功肩膀上拍了拍。
　　“遇到蠢貨，他們可能還以為是我求著他們辦事，我讓他們做什麽，他們還會覺得是我不知好歹。”
　　“大人，卑職不敢，卑職真的沒有這樣想過，卑職對大人忠心耿耿……”
　　“算了吧。”
　　徐績打斷了陳旭功的話：“收起妳那不值錢的忠心耿耿吧，我之所以帶妳來長安，只是因為妳們陳家出力最大，我得讓其他各家的人看看清楚，出力大是有好處的，出力少就什麽都撈不著。”
　　陳旭功低著頭，心裏越發的慌亂起來。
　　徐績笑了笑，把手收回來。
　　“妳們陳家是不是還以為，這是大賊李兄虎那樣的人都可以呼風喚雨的時候？”
　　徐績端起茶杯喝了壹口，潤樂潤嗓子。
　　“陳旭功，妳是蠢貨嗎？”
　　陳旭功低下頭，額頭都碰到了車廂底部。
　　“卑職，卑職是蠢貨。”
　　徐績笑起來：“妳確實是蠢貨，為什麽各家的人都不開口，而是讓妳來開口提醒我？只是因為妳蠢，妳蠢壹次，如果有報應的話，也是妳們陳家有報應，其他各家都不會波及，還能看個笑話。”
　　徐績把茶杯放在壹邊，腿伸直。
　　陳旭功看見了，連忙跪著往前挪了挪，然後給徐績捶腿。
　　徐績笑道：“妳了解寧王嗎？”
　　陳旭功搖頭：“卑職不，不，不是很了解主公，所以還需大人提點。”
　　徐績道：“如果不是寧王覺得可能會出現大麻煩的話，寧王是願意滅掉中原所有世家大戶的，自然也就包括妳們越州陳家。”
　　他壹邊品茶壹邊說道：“而壹個家族該不該被滅掉，是不是只在寧王壹念之間？寧王還是殿下的時候，他就可以在壹念之間滅了壹個家族了，況且現在寧王已經不是殿下了，而是陛下。”
　　陳旭功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
　　徐績道：“那陛下他怎麽來判斷壹個家族，是該合理存在，還是因為存在的不合理而被抹掉？”
　　他擡起手指了指自己：“我，我有資格也有權利定這些事，最起碼現在在越州，我可以定……如果到了長安城之後，我和陛下說，越州陳家是大賊李兄虎的死忠，且現在還依然密謀反叛為李兄虎報仇……”
　　說到這，徐績停頓了壹下，低頭看著陳旭功問道：“妳覺得陛下會不會信我的？還是陛下會在妳喊冤的時候信妳的？”
　　徐績坐直了身子，看著此時已經被汗水打濕了衣服的陳旭功冷哼壹聲。
　　“陳旭功，妳是在被人當槍使且不自知。”
　　徐績道：“那我就再說的明顯壹些，妳把我對妳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那些人，壹個字都不要漏了。”
　　徐績俯身，看著陳旭功的眼睛說道：“妳們沒的選，妳們想要讓自家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我是妳們唯壹的選擇，讓妳們只能支持我。”
　　“但我有的選，我可以選妳們陳家，也可以選王家，謝家，孫家，趙家……我有的是人可以去選，為什麽就必須是妳們陳家？”
　　“陳旭功，妳記住，徐某人沒有妳們陳家，依然是節度使大人，將來也可能是宰相大人，但妳們陳家沒了徐某人，那妳們連陳家也沒了。”
　　他的手再次在陳旭功肩膀上拍了拍：“聽明白了嗎？”
　　陳旭功在馬車連磕了幾個頭：“卑職記住了，卑職都記住了，卑職愚蠢，卑職有罪，請大人再給卑職壹次機會。”
　　徐績笑的燦爛起來。
　　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這是權利帶給男人的快感，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什麽快感可以與之相比了。
　　權力啊……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黑的可以說成白的，白的可以說成黑的，活的可以說成死的，死的當然也能說成活的。
　　“起來吧。”
　　徐績扶了陳旭功壹把。
　　他指了指另外壹杯茶：“喝口水，緩壹緩，我還有話要和妳說，接下來要說的話，妳也要原原本本的告訴那些想從妳嘴裏知道些什麽的人。”
　　徐績抿了壹口茶後繼續說道：“關於定都的事，我自然會盡全力勸阻陛下不要選擇長安，但如果我盡了全力依然沒有阻止陛下，那這世上也就再也沒有壹個人可以做到了。”
　　“但如果因為這樣，妳們就覺得我沒什麽價值，那妳們壹定都會很慘……我是壹定要做宰相的，而妳們這些江南出身的人，想在北方的都城裏有壹席之地，靠誰？靠妳們自己嗎？”
　　徐績再次把腿伸出去。
　　“抱住了這條腿吧，這樣的腿不是天下人都有資格抱住的……這條腿抱穩了，推拿舒服了，妳們陳家就能在長安城的大殿裏有壹個位置。”
　　陳旭功連忙又跪下來，擡起手給徐績捶腿。
　　徐績笑了笑，閉上眼睛。
　　“妳還別說，我這段日子倒也習慣妳給我捶腿，比那些丫鬟要舒服的多。”
　　陳旭功連忙說道：“多謝大人提攜，多謝大人的關照，卑職以後必會穩穩的守住大人給卑職的這個恩賜，不讓別人搶了去。”
　　“哈哈哈哈……”
　　徐績大笑起來。
　　笑夠了，徐績緩了緩後說道：“話都和妳說清楚了，妳再給妳家裏，也給其他人都帶個信，到了長安，我去要多方交際，各處打點，所需銀款……”
　　話沒說完陳旭功立刻說道：“大人放心，不用其他各家的人為難，卑職家裏可傾盡所有支持大人。”
　　徐績再次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好壹會兒後俯身，幾乎是貼著陳旭功的耳朵說道：“我再教教妳，別想吃獨食，那樣妳會被其他想分壹杯羹的人大卸八塊。”
　　他坐直了身子，語氣平和地說道：“妳吃飽了肉，別人連湯都喝不上，妳猜他們會對妳陳家做些什麽？”
　　“陳旭功啊，妳記住，能吃到就好，別想著全吃了……妳們陳家在越州還算立得住，出了越州呢？”
　　他端起茶杯，聞了聞那茶香，心情真是愉悅到了極致，很久沒有這麽舒舒服服的說過話了，滋味當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