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二十壹章 因為他

　　太陽從再次東方升起的時候，空氣似乎都變得好聞起來。
　　經過壹夜的風吹，這方圓數十裏內原本濃烈的血腥味都散了不少。
　　被圍堵住的左武衛主力隊伍在突圍壹夜之後，得到了武親王的死訊。
　　將軍趙傳流聽聞消息後，整個人猶如石化了壹樣，站在那久久沒有動彈。
　　手下人連續叫了他好幾聲，趙傳流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
　　良久之後，他想起來武親王的交代，再回頭看看身後這群衣甲破損的士兵們，趙傳流重重的吐出壹口氣。
　　“王爺曾經交代過，若他戰沒……剩下的人可以向寧軍投降。”
　　趙傳流低著頭說話，聲音不大，可是好像每個人都聽到了壹樣。
　　“左武衛，不降！”
　　壹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漢子喊了壹聲，嗓音沙啞，雙目血紅。
　　“對，左武衛不降！”
　　“王爺的兵沒有壹個孬種，我們不能讓左武衛背負罵名，將軍，帶著我們再沖壹次吧！”
　　“將軍，王爺若知道我們投降了，他壹定會失望的，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趙傳流搖頭道：“王爺若知道剩下的人投降了不會生氣，因為那本就是他內心中想要做的事，只是王爺活著，就不能做。”
　　“將軍妳不要胡說！”
　　“將軍，妳怎麽能如此羞辱王爺，王爺說過，左武衛寧死不降！”
　　壹群人看向趙傳流，呼喊的聲音中都是憤怒，也有不甘，還有仇恨。
　　“妳們不知道……”
　　趙傳流擡起頭看向面前左武衛的兄弟們：“就在突圍之前，王爺還和我說，如果這壹戰有人必須死，那就是他……”
　　“王爺說，只要他還活著，左武衛的人就不能投降，因為他是武親王啊，他怎麽能投降呢……大家都在看著他呢，他是左武衛的招牌，不……他是大楚所有軍人的招牌。”
　　“王爺說，如果他死了才好，這樣壹來左武衛的兵也能投降了，其實真的應該投降的，最起碼大家都能活下來。”
　　“王爺還說，他救不了大楚了，誰也救不了大楚了，妳們都是無辜的，妳們也不該再搭上壹條命。”
　　趙傳流掃視眾人：“妳們知道，為什麽王爺非要親自回去救援後軍嗎？因為王爺就是想求死，他讓我帶著妳們，是因為他知道，他終究低不下頭向寧王投降，但是我趙傳流可以低這個頭。”
　　“將軍！我們還能打！”
　　有人高呼，紅著眼睛高呼。
　　“將軍，帶我們為王爺報仇！”
　　趙傳流再次搖了搖頭：“這是王爺交給我的事，妳們現在可以動手殺了我，再選壹個人做妳們的將軍，帶著妳們沖殺……只要我還活著，這個仗就不打了。”
　　趙傳流伸手把自己的鐵盔摘下來，隨手扔在壹邊，他張開雙臂：“來吧，殺了我。”
　　所有人都看著他，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我知道妳們有恨，我知道妳們不甘心，難道我就沒有恨我就會甘心了？”
　　趙傳流睜開眼睛：“王爺說，投降之後，寧王不會難為我們，只要大家都表明了不想再從軍，都想回家去，寧王會放我們走的，回家去吧……真的，這仗不打了，都回家去吧。”
　　說完這句話，趙傳流轉身朝著前邊寧軍的隊伍那邊走過去。
　　“我，左武衛將軍趙傳流，代表左武衛，向寧軍投降！”
　　士兵們聽到了趙傳流的喊聲，看到了趙傳流在他們身前扔掉了自己的長刀，那個背影，顯得有些孤獨。
　　半個時辰之後，寧軍營地中。
　　趙傳流見到了大將軍唐匹敵，他走到唐匹敵面前，將壹面左武衛的戰旗遞給唐匹敵，那戰旗雖然破損，可折疊的整整齊齊。
　　唐匹敵雙手把戰旗接過來，回身遞給他的親兵。
　　“左武衛降了，請大將軍善待他們。”
　　趙傳流說完這句話後問唐匹敵：“王妃是否在軍中，我能不能見王妃壹面。”
　　唐匹敵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在另外壹個帳篷裏，趙傳流見到了武王妃。
　　他進門之後就撩袍跪倒，以頭觸地。
　　“王妃，我……對不起妳，我沒能保護好王爺，我也沒能保護好左武衛的兵。”
　　趙傳流用力的磕頭，壹下壹下磕頭，很快額頭就破了，血流滿面。
　　武王妃連忙起身把趙傳流扶起來，她的臉色已經白的好像紙壹樣，沒有壹絲血色。
　　“妳……最後可見到王爺了？”
　　武王妃問。
　　趙傳流搖頭：“王爺去救後軍，我沒有見到，也是聽說王爺和寧軍將軍羅境同……同歸於盡。”
　　武王妃身子搖晃了壹下，昭巒和彩南兩人連忙將她扶住。
　　“知道了……我壹會兒，我壹會兒去求求唐大將軍，看看他能不能仁慈些，把武王，把武王的屍首給我。”
　　武王妃轉身：“妳回去吧，妳沒有對不起誰，如果非要說是有，也是武王對不起大家，我替武王給大家賠個不是，妳，妳替我轉告……”
　　武王妃好像壹下子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都直不起來，狗摟著身子，像是壹瞬間就到了風燭殘年。
　　“回吧，回吧……別當兵了，大楚不值得。”
　　趙傳流再次跪下來叩首：“大楚不值得，武王值得。”
　　與此同時，後營。
　　得知羅境死訊，李叱急匆匆趕了回來，他讓淡臺壓境在前邊帶兵戒備，壹路上往回趕的時候，想起羅境那家夥的容貌，心裏就壹下壹下的疼。
　　他知道羅境性子高傲又剛愎，所以才會提醒唐匹敵，千萬不要讓羅境壹個人去追武親王，把羅境調回來到他帳下聽令，可終究還是晚了壹些。
　　如果不是雍州軍趕來，以李叱和唐匹敵兩人的影響，必會把羅境按住。
　　若武親王最終不降，那最後這壹戰也必然是交給羅境來打，可不是羅境自己追過去那種打法啊。
　　趕到後軍營地，李叱撩開軍帳的簾子進門，壹眼就看到羅境的屍首停在那。
　　唐匹敵伸手扶了李叱壹下，李叱搖頭示意不用。
　　他朝著羅境屍體走過去，壹步壹步，雙腿猶如灌了鉛壹樣，每壹步都沈重無比。
　　走到屍體旁邊，李叱低頭看著羅境那張臉，下意識的擡起手想觸碰壹下，下意識的想喊壹聲妳起來。
　　眼淚忽然就繃不住了，順著臉往下流。
　　羅境的屍體已經清理過，靜了面，換了衣服，因為傷只有壹處，所以人看起來沒有那麽淒慘。
　　“妳……為什麽就不肯聽壹次話。”
　　李叱手扶著床，卻支撐不住，雙臂都在發抖。
　　“我沒有告訴過妳，也不想告訴妳……我有從軍念，都是因為妳啊……”
　　說到這，李叱嚎啕大哭。
　　那壹年，李叱和長眉道人往冀州去，在半路上碰到了羅境的隊伍。
　　那時候的羅境也才不到二十歲年紀，壹身甲胄，看起來是那麽的威武帥氣。
　　羅境那天說……妳們回家去吧，妳們這些修道之人救不了大楚。
　　羅境還說，救天下是軍人的事，如果軍人都救不了，妳們又能做什麽。
　　就是因為這次碰面，李叱深深的記住了這句話。
　　救天下是軍人的事。
　　眾人站在那默默的看著，他們知道此時不能去勸李叱，勸他，不如讓他就這樣放聲大哭。
　　他是主公啊，他壹直都得做出個表率來，壹直得有個主公該有的樣子，所以他從不曾在大家面前露出過脆弱的壹面，這是第壹次。
　　沈珊瑚看向唐匹敵，眼睛也紅紅的，想起來她和羅境在青州那次見面，壹時之間控制不住，也哭了出來。
　　那次她帶兵打青州，羅境也帶兵打青州，她的人都在說，若那羅境要搶功勞，他們可不答應。
　　然而第二天，羅境就主動說退出青州，還說自己本來就是來接運糧草的。
　　良久之後，夏侯琢過去把李叱扶起來，抱著李叱，手在李叱的後背上輕輕的拍了拍。
　　又壹個時辰之後，大營外邊的壹座山坡上。
　　夏侯琢，唐匹敵還有李叱三人坐在那，看著遠處狼煙還在。
　　“他……身邊還有人嗎？”
　　唐匹敵問。
　　夏侯琢搖頭：“丟丟兒之前就和我說過，羅境從離開幽州算起，身邊的人壹個壹個離去，就算是後來的虎豹騎，也沒有壹個還是他從幽州帶出來的老兵。”
　　他停頓了壹下後繼續說道：“壹開始離開幽州到冀州，是和我父親聯手南下，走到半路上就被打敗，若不是他斷後，我父親那壹戰輸的還會更慘，可那壹戰，他的虎豹騎和親兵營，都有損失。”
　　說到這他看向李叱，語氣有些壓抑地說道：“那個家夥，連女色都不怎麽近，也就，也就……”
　　唐匹敵重重的吐出壹口氣。
　　羅境這半生，只服過兩個人，壹個是李叱壹個是唐匹敵。
　　他天生就是壹個鬥士，壹個戰場上的神，如果他不高傲，他也就不是羅境了。
　　“如果可能的話，應該把他屍首送回幽州安葬。”
　　“現在天氣這麽熱，不可能穩穩妥妥的送回去，若是再壞了……”
　　“就葬在芒碭山吧……把他衣物送回幽州，在幽州建衣冠冢……”
　　李叱說完這句話後，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心口裏壹直壓著的那種疼釋放出來。
　　下壹息，他擡起手擦了擦嘴，然後把手放下去，悄悄的在身後衣服上抹去血跡。
　　“我真的是因為他才想當兵的。”
　　李叱往後躺下去，看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