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四十二章 妥當

　　宜賓苑。
　　皇帝楊競坐在椅子上看了李叱壹眼，眼神頗有些復雜。
　　“陛下親自來宜賓苑，是有要緊事？”
　　李叱遞過去壹杯茶，皇帝微微點頭表示謝意。
　　“本來是想請妳進宮劍見壹見，可是朕整日都在宮裏也憋的煩悶，索性就出來走走。”
　　皇帝喝了口茶，低頭看了壹眼：“好茶。”
　　李叱道：“豫州的毛尖。”
　　皇帝道：“朕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喝過豫州的茶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看向李叱：“聽聞豫州現在富庶？”
　　李叱回答：“家家有余糧，戶戶有余錢，不過比不得冀州。”
　　皇帝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朕去過冀州……朕去的時候，觸目疲敝，滿眼荒蕪，短短幾年之後，想不到冀州反而成了最富庶安穩的地方。”
　　他的視線在李叱臉上掃了壹下，然後低頭看向茶杯：“朕有些時候也會想哪裏不如寧王做的好，想來想去，最終想到的是身世不如。”
　　皇帝笑了笑，有些苦澀。
　　“是不是聽起來有些虛假，還覺得朕有些矯情？”
　　他捧起茶杯，用熱氣熏著自己的眼睛。
　　“其實朕真的羨慕，如果朕不是出生在皇族，如果不是朕繼承了這皇位，朕也是個如寧王壹樣身世的人，也許朕做的不會比寧王差。”
　　他看向李叱：“妳信嗎？”
　　李叱點了點頭：“信，陛下有雄才大略，大楚如此，與陛下無關。”
　　皇帝又笑起來：“又怎麽可能會和朕無關呢？只要朕的骨子裏流著楊家的血，大楚沒能救回來，都是朕的過錯。”
　　他說完這句話就沈默下來，李叱也沒有再說什麽，兩個人就這樣沈默著相對而坐。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喝了口茶後說道：“朕要回去了。”
　　李叱要起身，皇帝搖頭道：“還有幾句話，說完再走。”
　　李叱點了點頭：“陛下請說。”
　　皇帝像是整理了壹下自己的思緒，片刻後對李叱說道：“如果，朕是說如果，朕真的願意把皇位讓給寧王的話，他會善待朕的孩子嗎？”
　　李叱道：“他應該會的。”
　　皇帝嗯了壹聲：“那就好。”
　　“朕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很辛苦，想著就這樣放手也好，可是每次將要放棄的時候，又都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關。”
　　他擡起頭看向李叱：“所以，妳回去之後可以轉告寧王，若他答應善待朕的孩子，朕就把將大興城交給他。”
　　李叱道：“我壹定代為轉告。”
　　皇帝笑起來：“那就好。”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三個字，兩次，都是因為他的孩子。
　　“謝謝妳。”
　　皇帝起身。
　　李叱道：“陛下無需客氣，我也只是回去轉告寧王。”
　　皇帝笑道：“他已經給朕答案了。”
　　李叱看著皇帝的眼睛，皇帝也在看著他，兩個人對視了好壹會兒，皇帝對李叱說道：“妳很好。”
　　李叱道：“陛下也很好。”
　　皇帝笑了，轉身離開。
　　李叱把皇帝送出宜賓苑之後再回來，高希寧他們都在院子裏等著。
　　高希寧忍不住問李叱道：“剛才皇帝的話是什麽意思，莫非他已經猜出來妳不是夏侯琢？”
　　李叱嗯了壹聲：“大概吧。”
　　高希寧道：“那咱們就必須盡快撤離，我來想辦法，越快越好。”
　　李叱道：“不用，如果他猜到了我是誰，也不是今天才猜到的，如果他要動手的話，今天也就不會說那樣的話。”
　　高希寧：“可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叱道：“等等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他就會有什麽安排了，咱們等等再走。”
　　回世元宮的半路上，馬車裏，皇帝朝著馬車外邊叫了壹聲：“袁英，妳上來。”
　　小太監袁英連忙上車，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有什麽吩咐？”
　　皇帝指了指對面：“坐下來，和朕聊幾句。”
　　袁英嚇了壹跳，連忙說道：“奴婢不敢，奴婢就這樣聽陛下說話就好。”
　　皇帝道：“朕讓妳坐下妳就坐下。”
　　袁英不敢坐實了，欠著屁股坐在皇帝對面，這般姿勢，其實還不如跪在那舒服。
　　皇帝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壹下，讓袁英坐好。
　　“妳剛才也見過夏侯琢了，妳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皇帝問。
　　袁英連忙回答道：“奴婢哪裏能看出來什麽，奴婢愚鈍。”
　　皇帝道：“妳想到什麽，只管說就是了，朕又不是在考妳什麽，只是隨便聊聊。”
　　袁英想了想後回答：“奴婢覺得，世子看起來還是很和氣的，性格應該也很溫厚才對。”
　　“哈哈哈哈哈……他溫厚？”
　　皇帝笑道：“他從北殺到南，能溫厚到哪兒去。”
　　袁英道：“奴婢真的是眼拙，確實看不出什麽，還是陛下慧眼如炬……”
　　“少拍馬屁，朕不是想聽這些。”
　　皇帝看向窗外，大街上沒有什麽人，看起來頗為冷清。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讓劉崇信帶著他偷偷出宮來玩，大興城的大街上總是人潮湧動，商鋪林立，車水馬龍。
　　“希望以後會變成原來那樣。”
　　皇帝緩緩吐出壹口氣，他的視線收回來，看向袁英：“如果寧王李叱真的進了大興城，朕也真的把皇位讓給他，妳打算去做什麽？”
　　這句話可是把袁英嚇著了，撲通壹聲就跪在馬車裏。
　　“陛下，奴婢不敢胡思亂想，陛下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哈哈哈哈……”
　　皇帝又是大笑，他拉了袁英壹把：“起來吧，看把妳嚇得，就算朕真的讓位了，朕也會帶著妳們。”
　　他閉上眼睛：“乏了，快到的時候再叫醒朕。”
　　與此同時，武王妃府裏。
　　武王妃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面前的昭巒和彩南，她臉色平靜，似乎沒有動怒。
　　旁邊倒著壹具屍體，王府管事徐柯已經死了，在他被人擡著進來不久，武王妃就讓人把他勒死了。
　　“我壹直都覺得這世上的男人，大多數都不可信，所以才會把江南江北的生意，交給妳們兩個。”
　　武王妃開口說道：“論自重二字，女人總是比男人做的好壹些，我也從來都沒有覺得妳們倆不能勝任，對交給妳們的事，也從不過分查問。”
　　“妳們兩個也做的極好，不曾負我，我很欣慰……可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總是會有分別。”
　　武王妃指了指旁邊的兩個箱子。
　　“這是我為妳們兩個準備好的假裝，有些地契，有些生意，還有些金銀。”
　　武王妃起身，壹邊踱步壹邊說道：“我要離開大興城，就不耽誤妳們兩個了，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麽，以後會發生什麽，我都希望妳們將來好好的。”
　　昭巒跪在那磕頭：“昭巒願意壹直跟著主母，做牛做馬都可以，只要主母願意留下我，我就壹直在主母身邊伺候。”
　　彩南卻沒有說什麽，只是冷冷笑了笑。
　　“主母何必還要試探我們，她是幹凈的，對主母忠心耿耿。”
　　彩南緩緩起身，轉身面對著武王妃說道：“我做的事不夠底細，這不怪別人，是我自己笨，我也不祈求主母開恩，主母想怎麽處置我，只管下令就是了。”
　　武王妃看了她壹眼，微微搖頭：“如果是以前的我，面對背叛，必不容情，可是現在不壹樣，我自己都早晚是要死的，也許是過幾年，也許是不久之後，武王還在等我，我不想讓他孤單太久。”
　　“所以我也不想為難妳們，不管妳是誰，以前為誰做事，都不重要了，在芒碭山的時候妳們兩個都是真的拼了命的保護我，這就足夠。”
　　她看向彩南：“妳帶上東西走吧，我不留妳，妳也不要再讓我看到。”
　　彩南就那樣看著武王妃，因為她不相信武王妃這些話都是真情實意。
　　跟著武王妃這麽多年，她見識了太多的雷霆手段，見識了太多的斬草除根。
　　放人走？留隱患？
　　這絕對不是武王妃的行事風格，所以她不信。
　　可是她發現武王妃卻已經不再想和她說什麽了，轉頭看向昭巒。
　　武王妃道：“昭巒，妳也是要走的，沒必要跟著我，我走之後，妳這般年紀，還要好好活著。”
　　昭巒只是搖頭，眼中落淚。
　　“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妳們了。”
　　武王妃擺了擺手。
　　彩南沈默片刻，看了壹眼那口箱子，然後在心裏罵了自己壹句妳個蠢貨。
　　罵完了，她擡起頭看向武王妃：“主母不能等到後天再走了，韓飛豹的人已經去劫持少主，他藏身之處，韓飛豹的人知道。”
　　她急切說完，可武王妃卻依然不著急。
　　武王妃對她笑了笑：“謝謝妳了，在這個時候還能提醒我，不過妳們知道的，只是我想讓妳們知道的，振庭在什麽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
　　彩南臉色壹變，然後自嘲的笑了笑，心說這才是武王妃啊。
　　“這個，給妳了。”
　　彩南指了指那口箱子，對昭巒說道：“妳走妳的，我是不走了，我留下來吧，主母什麽時候去追隨武王，我也就什麽時候了斷自己，也不是贖罪，就是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
　　昭巒起身：“我不要，我也不死，主母若走了，總得有個人年年上酒掃墓。”
　　武王妃怔了怔，閉上眼，擡起頭，卻阻止不了眼淚流。
　　與此同時，豫州。
　　小侯爺曹獵給面前的年輕男人倒了杯酒，然後坐回去：“妳以後有什麽打算？”
　　坐在他對面的人，正是楊振庭。
　　楊振庭搖頭道：“沒什麽打算……以前倒是想過，或許應該離開中原，現在也覺得也沒什麽意思了。”
　　曹獵道：“為何？”
　　楊振庭道：“以後天下都是寧王的，他若不想放過我，我去什麽地方能有用？”
　　曹獵搖頭道：“糊塗人啊……在這裏，妳就在我對面，妳覺得寧王會不知？”
　　楊振庭壹怔。
　　曹獵道：“如果寧王要殺妳的話，何必等以後，妳來的那天，他可能就已經把妳送到地獄去了。”
　　楊振庭道：“不可能，若他知道我在妳這，為何之前與我父親決戰，他不帶著我？若帶著我去陣前威脅我父親，那……”
　　曹獵看著他，只是那麽看著他。
　　楊振庭嘆了口氣：“是啊……他不屑為之，也是出於對我父親的敬重。”
　　曹獵道：“真正的尊重對手，就是正大光明的擊敗對手。”
　　他拍了拍楊振庭的肩膀：“妳若想留下來，就踏踏實實的住著，我可以保證的是寧王不會殺妳。”
　　楊振庭嗯了壹聲，良久後，他端起酒杯：“可我想去看看我母親。”
　　曹獵道：“那妳就踏實等著吧，我來安排。”
　　他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只是希望我這做錯事的人，寧王還能給我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