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六十八章 顏色

　　當關崇聖帶著隊伍晝夜兼程趕到駝山縣的時候，每個人的表情都變了，每個人的眼睛也都睜大了，每個人的心也疼了。
　　縣城裏燒了起火，城中黑煙沖天。
　　關崇聖下令沖進城內，正看到攻破了縣城的桑人在瘋狂的屠殺百姓。
　　那壹刻，每個人血液裏的怒火全都炸開。
　　哪裏還顧得上急行軍十幾天的疲憊，這群兗州的漢子們怒吼著沖了上去。
　　他們沖進主街，到處都是屍體，那些桑人顯然是剛剛打進來，正在瘋狂的搜尋著百姓，見人就殺。
　　在路邊的壹根木樁上，關崇聖看到了壹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那殘缺不全的衣服足以證明，這被折磨致死的人，就是駝山縣的縣令杜大山。
　　屍體的肚子上有個巨大的血口，內臟都流出來掛在那，心口位置被人挖開，心臟被挖出來，不知道被扔到了什麽地方。
　　在不遠處，是幾名身穿捕快衣服的漢子，沒有壹個人是全屍，大部分都被剁掉了四肢。
　　“殺！”
　　關崇聖紅著眼睛嘶吼，帶著他人開始反攻。
　　巷子裏，壹群百姓被桑人堵在那，弓箭手朝著人群放箭，壹群婦人擠在前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箭矢，她們互相攙扶著，中了箭也死死撐著不倒下去，因為她們身後是壹群嚇哭了的孩子。
　　丁峰帶著人趕到，這群紅了眼睛的漢子們，把手裏的橫刀瘋狂的劈砍下去。
　　巷子口倒下了壹群桑人的屍體，血流滿地。
　　渾身是血的丁峰看向那些幸存的人，朝著她們喊：“往城北方向跑，別回頭，爺們兒們來了，不用怕。”
　　然後壹轉身，帶著漢子們沖向遠處的桑人。
　　在南城，城門已經被攻破，大批的桑國水師士兵朝著城裏湧入。
　　而這邊，關崇聖的邊軍則正面頂了回去，雙方在大街上相遇，沒有任何停頓，揮刀向前。
　　南邊的城墻也已經被桑人占領，弓箭手居高臨下放箭，關崇聖這邊的士兵損失慘重。
　　“丁峰！”
　　關崇聖嘶吼。
　　“屬下在！”
　　丁峰壹刀將面前的桑人脖子抹開，回頭應了壹聲。
　　這壹回頭，壹把桑刀砍在他肩膀上，皮甲擋住了大部分的力度，不然半邊肩膀都會被卸掉。
　　丁峰壹把摟住那桑人的脖子往下壓，用手裏的橫刀朝著那桑人的後腰壹刀壹刀戳進去。
　　“帶人把城墻攻下來！”
　　關崇聖壹邊廝殺壹邊喊：“給老子把城墻攻下來！”
　　“是！”
　　肩膀上還在淌血的丁峰沒有絲毫猶豫，喊了壹聲後，招手帶著人往坡道上沖。
　　桑人在高處，箭雨密集而下，坡道上滾下去都是兗州漢子們的屍體。
　　可是卻沒有人後退，倒下去的人為繼續向前的人爭取了時間，付出了無數生命後丁峰他們殺上了城墻。
　　他們分開兩隊，壹左壹右的繼續往前沖。
　　桑人的兵力更多，可是他們卻發現，支援過來的這些中原男人，兇悍如虎。
　　那是仇恨，無邊的仇恨。
　　這小小縣城裏的滿地屍體，點燃了這仇恨。
　　從中午到日落，已經進城的萬余桑人被硬生生壓回去，還被殺了能有四五千人。
　　丁峰帶著人重新奪回城墻，桑人的隊伍猶如潮水壹樣退了回去。
　　站在城墻上，那浴血的漢子發出壹聲咆哮。
　　夜裏，桑人再壹次殺了上來，從後半夜壹直到天亮，可是這群猶如鋼鐵鑄造壹樣的漢子們，讓這座小城的城墻也變成了高鐵鑄造。
　　天亮，桑人再次撤了回去。
　　這座小城的城墻並不高，也就兩丈多不到三丈，城下堆積的屍體卻到了半城高。
　　有桑人的，有我們的。
　　“將軍。”
　　壹身疲憊的丁峰走到關崇聖面前，關崇聖的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他受傷沒有。
　　丁峰關切道：“卸甲看看吧，萬壹……”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關崇聖壹把拉住按坐在那。
　　就像是那天在戴勝關的城墻上壹樣，將軍把他的皮甲解開，掏出壹把匕首把丁峰肩膀上的衣服切了，然後把匕首遞給丁峰：“忍著點。”
　　丁峰嗯了壹聲，把匕首咬在嘴裏。
　　烈酒沖洗，縫合傷口……如上次壹模壹樣，可是這壹次，丁峰沒有顫抖壹下。
　　傷口縫合好，關崇聖重重的吐出壹口氣，坐下來的時候，像是已經沒有壹點力氣。
　　“大家都看到了。”
　　關崇聖喘息著說道：“當我們的土地被敵人攻破的時候，我們的鄉親就會他們屠戮，只要我們讓步了，敵人就會把我們當豬羊。”
　　關崇聖回身看了看城下，從遠處，有三五成群的百姓回來了。
　　昨夜之前他們撤到了北城外，現在又都回來了。
　　“他們應該是餓了，死守了那麽多天，糧草或許是已經耗盡。”
　　關崇聖吩咐道：“把幹糧分給鄉親們。”
　　在喊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後邊的話卻喊不出來了。
　　他看到了。
　　壹個婦人把懷裏抱著的孩子交給壹位白發老人，然後彎腰撿起來屍體旁邊的刀，朝著城墻這邊走來。
　　那婦人壹邊走壹邊回頭喊：“如果我沒了，告訴我的孩子他爹叫什麽，他娘叫什麽，告訴他，他爹娘是為什麽死的，讓他多吃幾口飯，長大了有力氣……”
　　然後毅然決然的登上城墻。
　　他看到了。
　　壹個才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跪在那，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壹個比他大壹些的女孩子把他拉起來，遞給他壹根長矛，那應該是姐弟吧，那死去的人應該是她們的雙親吧。
　　她們倆，拿著木桿的長矛，或許是因為棉布的長裙走路有些礙事，少女撿了壹把刀將裙子切開，膝蓋以下的部分露出，然後用撕下來的壹塊布條將頭發紮好，她拉了弟弟的手，跟上了前邊那位大嫂的腳步。
　　他看到了。
　　壹個拄著拐杖的老人，腰都已經直不起來，可是卻壹次壹次的彎腰，把地上的兵器撿起來，壹根箭都不丟棄。
　　他拿不了那麽多，用布袋把撿到兵器綁起來，拄著拐杖，拖著那壹捆沈重的兵器往城墻方向走。
　　他們不是餓了。
　　他們是恨了。
　　“妳們看到了吧！”
　　關崇聖扶著城墻站起來，朝著手下士兵們喊：“我們憑什麽不拼命！”
　　“呼！”
　　所有人發出壹聲震蕩天地的呼喊，呼出的壹口與天地爭命的氣。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桑人的大軍朝著這座小城發起了數不清次數的攻擊，那殘缺不全的城墻，卻像是被血肉加固了壹樣，每壹寸都堅如鋼鐵。
　　黑武親王闊可敵無言量壹直都在觀戰，他終於明白了，不是桑人無能，也不是每壹次率軍南下的黑武大將軍們無能。
　　面前的這群傳聞如綿羊壹般軟弱的中原人，實則是壹群猛虎，當他們拿起武器的時候，這虎就有了翅膀也有了更鋒利的獠牙。
　　“殿下……”
　　桑國水師大將軍純邊斥力臉色有些難看的走過來，叫了他壹聲後就俯身低頭。
　　無言量擺了擺手示意純邊斥力不要再來自責的那壹套了，沒有任何意義。
　　“不是妳們的問題。”
　　無言量道：“我也沒有料到，只是壹些普通村民，竟然會能堅持這麽久。”
　　純邊斥力連忙說道：“請殿下再給我們壹點時間，壹定能把這裏攻打下來。”
　　“不要再心急了。”
　　無言量道：“妳們缺少的是攻城用的東西，現在暫時停止進攻，派人去打造攻城所需的各種器械，等到準備妥當之後，再壹鼓作氣把這裏打下來。”
　　純邊斥力連忙應了壹聲，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隊伍軍心已經受挫，如果再強行逼迫他們連續進攻的話，死傷更重，卻也對那座小城無可奈何。
　　這只是壹座沒有高大城墻的小城，可這壹刻的桑人和黑武人都明白過來，城墻其實不是城墻，人才是城墻。
　　桑國的水師遠道而來，他們不可能在船上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他們也沒有那麽多的攻城經驗。
　　畢竟在桑國那個地方，哪有如中原這樣的壹座壹座的城堡。
　　有了黑武親王的允許，桑人總算也能喘口氣，純邊斥力把打造攻城器械的事交給度也正後，他壹個人走回到岸邊，看著大海發呆。
　　來之前，他覺得這次不會有多難，在桑人得到的情報中，這些中原人自大又不團結，那些所謂的權貴不拿百姓的命當回事，百姓又怎麽可能會維護朝廷。
　　情報中還說，這些中原人並沒有什麽反抗的勇氣，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會被動接受誰成為他們的新主人。
　　可是現在，純邊斥力終於明白，這些情報都是錯的。
　　他的大軍在這座小城外已經損失了壹萬余人，這壹萬人，已經可以在桑國打下來幾十個地方了。
　　接下來的將近十幾天時間，桑人砍伐樹木打造了大量的雲梯，再壹次做好了對駝山縣進攻的準備。
　　城墻上，註意到了桑人又將進攻，關崇聖側頭看了壹眼丁峰的肩膀：“別再受傷了。”
　　丁峰笑了笑：“不礙事，疼都不疼。”
　　關崇聖的視線轉向遠處，桑人的隊伍扛著大量的雲梯正在集結。
　　他又回頭看了壹眼士兵們，每個人都已經握緊了他們的橫刀。
　　“妳的皮甲不好。”
　　關崇聖說：“如果……今天我戰死了，我的鐵甲給妳，妳帶著兄弟們繼續打，如果妳也戰死了，妳把鐵甲傳給下壹個人。”
　　他深深吸了口氣：“鐵甲尚在，寸土不讓。”
　　“是！”
　　這壹次，丁峰重重的點了點頭。
　　關崇聖側頭看向城墻上那面烈紅色的戰旗，忽然笑了：“如果將來的天下，每壹座城上飄揚的旗子都是這樣的顏色，其中有我們的血。”
　　丁峰指了指城外：“如果將來桑國土地上也飄揚著這樣的旗子，那旗子上的顏色，也有我們的紅。”
　　“戰！”
　　關崇聖舉起橫刀。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