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那樣的故事

　　林慧雲並不知道小七為了能讓她們母子三人，能在這孟原固大寨裏住壹晚付出了什麽。
　　但她看的出來小七臉上的紅腫，看到了小七腦袋纏著的繃帶，也看到了小七衣服上的臟汙。
　　“主母，請。”
　　小七做了壹個請的手勢，身子壓的有些低。
　　“小七……”
　　林慧雲深吸壹口氣，邁步向前，壹邊走壹邊說道：“若妳們需要……以妳們的尊嚴，甚至是性命，為我們母子換來這安睡壹晚，我希望這是最後壹次。”
　　小七連忙回答道：“沒有，孟原固的鄉親們都很熱情……”
　　林慧雲道：“我身為人母，也有不得已之處，兩個孩子實在需要休息，也想求壹些米湯稀飯，還請妳不要怪我如此妥協懦弱……若只有我壹人，我寧可與賊兵戰死，也不會讓妳們委屈。”
　　小七眼睛微微發紅，卻依然低著頭：“主母多慮了，兄弟們沒有委屈。”
　　那壹年，也是這樣的大雪，壹夥馬賊沖進他們的村子裏燒殺搶掠。
　　是大當家的親自帶著人馬過來他才能有命活下來，而且大當家這幾年來，不遺余力的幫他打聽親眷下落。
　　所以小七他心裏壹直就只有壹個念頭……這條命是大當家的。
　　如今大當家已經死了，他又怎麽能忍心看著大當家的妻子和孩子在寒風大雪中受凍挨餓。
　　白山軍原來的名聲確實不好，可是自從大當家接手之後，白山軍已經逐漸從壹支叛軍的隊伍，變成了百姓們心目中保護他們的官軍。
　　大當家的讓兄弟們不再是背負罵名的人，也努力維護著百姓們的生活，偏偏就是這樣壹個好人卻被人害死了。
　　孟原固的安爺站在遠處等著他們，看到那女子懷抱著壹個孩子，牽著壹個孩子，安爺的眼神恍惚了壹下。
　　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那間屋子，沒有等到那母子過來就轉身離開。
　　林慧雲帶著孩子進門，回頭看向小七說道：“外面風寒雪大，妳也進屋子裏來吧。”
　　小七只是搖了搖頭。
　　他不能進，他要為主母的名聲負責。
　　屋子裏竟然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冒著熱騰騰的氣，這讓林慧雲有些吃驚。
　　兩個孩子跟著她壹路逃亡，已經有至少壹個月的時間，沒有吃過壹口熱乎飯了。
　　看著桌子上的那些飯菜，林慧雲竟是有些恍惚。
　　“小七，進來吃飯。”
　　林慧雲喊了壹聲。
　　小七還是沒動，背對著屋門，單手按刀站在屋子門口，身子筆直，像是壹尊守門的神像。
　　“小七。”
　　林慧雲又叫了壹聲。
　　小七回答道：“主母，我是不會進去的，主母和兩位少主吃過飯就早些休息，明天壹早還要趕路，後邊的追兵也許很快就會攆上咱們，主母若再讓我進屋的話，我只好去遠處守著了。”
　　林慧雲壹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坐下來，眼淚有些不爭氣的往下流。
　　大雪之下，很快小七身上就覆蓋了壹層白色，他也就很快變成了壹個雪人。
　　屋子裏很快傳來小孩子的笑聲，這笑聲也感染了小七，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溫暖，食物，屋子……對於那兩個小孩子來說，這樣簡單的東西，也是他們暫時無法獲得的東西。
　　只盼著能盡快入關，盡快到幽州，將軍說，過了龍頭關就安全了。
　　那些賊兵再兇再狠，也不敢去招惹冀州寧軍，龍頭關上的紅色戰旗，是山海軍最懼怕的東西。
　　胡亂想著這些，小七竟是不知不覺的站著睡著了壹樣，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他好像突然之間就換了壹個地方，有溫暖的火爐，還有很多美味的食物。
　　屋子裏有些熱，熱的身上冒汗，以至於身上厚厚的棉服讓他覺得難熬起來。
　　就在這壹刻，啪的壹聲脆響，緊跟著就是臉上恢復了壹些知覺，有些疼。
　　安爺跑過來，壹巴掌把小七扇的清醒過來，然後不由分說，彎下腰把小七背起來就跑。
　　他跑動的時候故意上下顛簸，讓小七的意識越發清醒，聽到小七說話，安爺把小七放下來，然後壹腳踹在小七屁股上：“跑起來！”
　　小七恍惚了壹下，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剛才是怎麽回事。
　　他蹲下來抓了雪在臉上使勁搓了幾下，然後圍著這地方開始跑，壹圈壹圈的跑，安爺自始至終都跟在他身後。
　　聽到聲音，林慧雲打開屋門出來，看到這壹幕還以為是孟原固的人又在欺負小七，她啊的叫了壹聲，朝著安爺就沖了過去。
　　小男孩兒銳兒才四五歲，看到母親往前沖，他也啊的喊了壹聲跟著往前沖。
　　才跑了幾步，就被壹個黑影壹把抱起來，孩子壹哭喊，林慧雲回頭看過去，眼睛驟然睜大：“放開我孩子！”
　　“虎了吧唧的娘們兒！”
　　那抱著孩子的壯碩漢子哼了壹聲，把孩子抱著放回屋子裏放下，從懷裏摸索著抓出來壹個紙包，打開遞給小銳兒：“肉幹，吃吧。”
　　這時候，林慧雲大概才醒悟過來發生了什麽。
　　等小七跑了幾圈身上回暖，安爺把酒囊摘下來遞給他：“臭小子，灌兩口。”
　　小七把酒囊蓋子打開，壹仰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幾大口烈酒。
　　安爺把酒壺壹把抓回來：“說是兩口，妳咋喝這麽多。”
　　小七擦了擦嘴，然後嘿嘿的笑起來：“這酒可不賴，比我以前喝過的酒都好。”
　　安爺看向他身邊的漢子們，笑了笑：“這臭小子居然還能喝得出來酒不賴……就沖這句話，歸妳了。”
　　他把酒囊扔給小七，然後背著手走了。
　　小七接著酒囊，晃了晃，酒囊裏還有壹大半兒的酒，於是又笑起來。
　　他朝著安爺喊了壹聲：“安爺，多謝。”
　　安爺回頭看了他壹眼：“缺心眼的玩意兒，也是虎了吧唧的。”
　　不多時，跟著安爺離開的漢子們又回來了，每個人肩膀上都扛著東西，有的是壹捆木柴，有的是扛著木樁，還有其他的東西。
　　這些漢子們在屋子外邊點上壹堆火，還搭了個簡單的棚子擋雪，小七壹邊幫忙壹邊嘿嘿的傻笑。
　　“傻小子，屋子裏暖和，為什麽不進屋？”
　　壹個漢子問他。
　　小七搖頭：“主母的名聲，比我的命重要。”
　　那漢子手上的動作壹停，然後朝著小七豎了豎大拇指：“是他娘的壹個爺們兒！”
　　小七又嘿嘿笑起來，還是傻乎乎的樣子。
　　那漢子道：“別怪我們不把妳們的人都放進來，這些年……我們孟原固照顧的過路人多了，有的是人，也有狼崽子，好吃好喝的招待著，還要咬我們壹口，去年有商隊路過，我們也是好心放進來讓他們休息，結果夜裏他們就竄出去糟蹋了個姑娘……因為這事，安爺立下規矩，不準再讓外人進來了，他今天破了例，我們動手拿雪球砸了妳，安爺回去之後也罰了他自己，他說規矩是他定的，今天也是他破的，他得認罰，在祠堂跪了好壹會兒，請族規，光膀子挨了三鞭。”
　　小七聽到這句話，心裏壹震。
　　光膀子挨了三鞭，那背上必會皮開肉綻，可是剛才安爺卻毫不猶豫的把他背起來跑動活血。
　　在那時候，安爺是忍著多大的疼？
　　漢子說：“安爺說他自己不是神仙，沒辦法保護咱們這整個雪原大地，他連孟原固的鄉親們都不能保護好，所以只能自私壹些，妳別怪他……沒有安爺，孟原固的鄉親們，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小七使勁兒點了點頭，他覺得安爺這樣的人，就是神仙。
　　故事裏的神仙吃人間香火供奉，高高在上俯瞰人間，可是何曾保護過這人間百姓？
　　那些神仙在安爺面前，都是小醜。
　　深夜。
　　孟原固外邊，將軍喬摩過來，拍了拍當值的士兵：“妳回去休息，我來替妳守夜。”
　　士兵楞了壹下，連忙搖頭：“不行，將軍妳壹路上都沒怎麽休息過，每天夜裏妳都要替我們值半夜，白天也不能睡，將軍妳現在快去睡。”
　　喬摩笑了笑道：“那是因為老子比妳們厲害，鋼筋鐵骨，妳們這群軟蛋該滾去睡覺就滾去睡覺。”
　　他擡腳在士兵屁股上踢了壹下：“滾。”
　　士兵就不肯走，站在旁邊，跟個想耍賴的小孩兒似的：“將軍妳要是不去睡，那就陪我唄，我反正是不去睡，要不然妳給我們講講故事？”
　　喬摩哼了壹聲：“我能有啥故事好講的。”
　　那士兵嘿嘿笑了笑：“講講妳之前跟著大當家，怎麽悄悄的摸進渤海人的大營裏，壹刀劈了那個渤海國的大將軍。”
　　說到這，他忽然就楞了壹下，喬摩也楞了壹下。
　　大當家已經死了，二十幾歲的年紀，本該是個蓋世英雄，卻死於那些小人的暗算。
　　就在半年多之前，渤海人來了，偷偷摸摸的想靠近邊城，被白山軍的斥候發現。
　　當天夜裏，大當家帶著喬摩和五十名親兵，悄悄繞開渤海人的暗哨，然後直接就沖進了渤海人的中軍大營，壹刀剁掉了渤海國大將軍的腦袋。
　　那時候的大當家，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而那個豪情萬丈的大當家，只是短短半年前的大當家。
　　所有人都沈默下來，每個人心裏都很難受……每個親兵營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大當家有多在乎兄弟們，有多在乎每壹個人。
　　呼……
　　喬摩長長的吐出壹口氣，然後笑了笑：“那就給妳們講講，以後若是有機會，妳們也給別人講講，讓更多的人知道咱白山軍是守國門的，和原來那支白山軍不是壹回事，讓更多人知道，咱們白山軍的大當家，頂天立地。”
　　可就在這時候，壹支弩箭帶著破空之聲而來，又噗的壹聲戳進剛才說話那士兵的脖子裏。
　　月色下，那士兵臉上的表情驟然就僵硬了，眼睛睜得很大。
　　他伸出手指向前邊，手沒有完全擡起來，身子就往後倒了下去。
　　遠處，無數黑影踏著白色的大地而來，像是無數的野獸壹樣，月色下散發著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