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讀書比較容易

　　第二天壹早，長眉道人就帶著李丟丟到了周懷禮的家門口等著，壹路上走過來對李丟丟千叮嚀萬囑咐，如果壹會兒見到了鼎鼎大名的高先生千萬不要失禮，把他那些屁話都收壹收，別放肆。
　　李丟丟看起來臉色並不好看，他不想去什麽四頁書院，他只想陪著師父。
　　“師父真的不要我了？”
　　“不要不要。”
　　長眉道人壹擺手：“好不容易有機會把妳送出去。”
　　李丟丟問：“那師父妳會離開冀州嗎？”
　　“那……”
　　長眉道人仔細想了想，搖頭：“那倒也不會，冀州有壹座無為觀，觀主與我也是故交，我把妳送到書院後，我就去道觀裏掛名，妳過妳的好日子，我過我的好日子。”
　　“噢……”
　　李丟丟低下頭，好壹會兒後努力擠出來笑臉：“師父妳看，妳平日裏還得需要我照顧呢，燒水洗腳什麽的，離開我妳會不適應的。”
　　“道觀裏自然有人為我燒水，我輩分高。”
　　“師父，我能幫妳給人看相啊，妳看，我們之前配合的多好，天衣無縫。”
　　“騙人不是長久計，我以後都不會再騙人了，妳以後也不要騙人了。”
　　“噢……”
　　“師父，我……”
　　“不要再說了！”
　　長眉道人語氣陡然重了起來，他盯著李丟丟的眼睛壹字壹句地說道：“妳能不能長點誌氣？妳要是學成了，將來有本事了，養我不好嗎？”
　　“啊？”
　　之前師父都說不要他了，現在忽然說到讓他學成養著師父，李丟丟忽然就有了些心動。
　　“四頁書院學成之後，真的會有好前程？”
　　“當然，四頁書院高先生在整個大楚都稱得上文人翹楚，他教出來的弟子人才濟濟，冀州節度使曾大人就是高先生的弟子，妳說厲害不厲害？我不指望妳做節度使，妳能有個正經身份就行了。”
　　長眉道人緩和了壹下語氣：“師父希望妳能做壹個堂堂正正的人。”
　　“好。”
　　李丟丟使勁兒點了點頭：“做壹個堂堂正正的人。”
　　壹個時辰之後，四頁書院。
　　李丟丟被周懷禮帶進門後眼睛就不夠用了，書院很大，亭臺樓閣，到處都漂亮，最主要的是這裏的弟子們壹個個看起來都那麽幹凈那麽精致，穿著月白色的院服或是結伴而行，或是樹下讀書，和城外那流民遍野相比，這裏好像是仙境壹樣，李丟丟甚至生出來壹種錯覺，這地方不在人間。
　　“壹會兒妳要記住，不要怯場，高先生問什麽妳就答什麽，也不要胡言亂語，高先生不喜歡人沒規矩。”
　　周懷禮壹邊走壹邊說道：“這次與妳同來見高先生的，壹位是冀州軍務僉事的長孫，姓孫，壹位是冀州府同知大人的兒子，姓劉，壹位是冀州府水務司司座大人的孫子，姓張，他們三個……”
　　周懷禮看了看李丟丟，嘆了口氣：“罷了，妳盡力而為就是。”
　　走了幾步他又問：“妳師父都教過妳什麽？”
　　“讀書寫字，五行八卦，測字算命……”
　　“行了行了不要說了。”
　　周懷禮仰天長嘆：“可惜了那壹篇登雀臺貼。”
　　小李丟丟聲音很小的自言自語地說道：“還有藥術，針灸，劍技……我師父可厲害。”
　　“妳師父再厲害還不是要把妳送到四頁書院？”
　　李丟丟不喜歡這個叫周懷禮的人，可是師父說過人家既然是幫忙，妳就不能擺個臭臉子給人家看，可是周懷禮說他師父他就不愛聽。
　　“如果我師父有高少為的身份呢？”
　　他問周懷禮：“那我師父還需要求人嗎？我師父未必不如高少為，只是出身不由人。”
　　周懷禮腳步壹停，側頭板著臉對李丟丟說道：“妳是在跟我說話嗎？妳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嗎？”
　　李丟丟張了張嘴，忍了。
　　周懷禮伸手往四頁書院的大門方向指了指：“如果不是妳師父當年幫過我，我會撇開自己的臉面不要來幫妳求人情？妳如果不滿意可以扭頭就滾，要麽妳就閉嘴。”
　　李丟丟選擇閉嘴，十來歲的孩子在心裏告訴自己，將來有壹天如果自己出人頭地，就讓師父揚眉吐氣。
　　他跟在周懷禮身後壹直走到書院裏邊，那是壹個單獨的小院，名聞天下的大儒高少為就住在這，周懷禮讓李丟丟在這等著，他自己先進去，說話的時候聲音冷冰冰的好像要打人似的。
　　周懷禮進了書房之後看到其他人還沒來松了口氣，笑著俯身壹拜：“先生，我把孩子領來了。”
　　“妳們且等壹會兒，等人都到了我再考核他們。”
　　高少為起身道：“來，先坐下說話。”
　　周懷禮卻沒有坐下，依然俯著身子很謙卑地說道：“先生，這個孩子孤苦，性子野，說話沒大沒小沒什麽分寸，但是孩子機靈，而且學了很多東西，如果壹會兒稍有得罪冒犯，還請先生多包涵。”
　　高少為看了他壹眼：“確實是妳的故人之子？”
　　“算是吧。”
　　周懷禮道：“那年我從永清縣調到冀州任職，半路上內人染了病奄奄壹息，是這孩子的師父救了內人，並且壹路護送到冀州，這孩子是我那位故交好友撿來的孤兒，友人把他當自己孩子壹樣看待。”
　　高少為嘆道：“嵩明先生的登雀臺貼也是妳那位故友送妳的吧，妳為了這孩子把字帖送到我這裏來了。”
　　周懷禮道：“先生，禪宗的人說，救人壹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孩子眼睛裏有靈氣，又肯吃苦好學，他師父救了他壹命是勝造七級浮屠，那改人壹命呢？先生就是他的改命之人，先生是所有書院弟子的改命之人。”
　　高少為沈思片刻，點了點頭：“若他確實是可造之材，我不管他出身，自會留下他在書院，若他不堪造就……罷了，我也留他在書院做個雜役，總好過風餐露宿。”
　　周懷禮再次俯身壹拜：“多謝先生。”
　　不多時，那幾位出身不凡的孩子也陸續到了書院，壹共四人，李丟丟年紀最小，年紀最大的是孫如恭，在四個人中，他家世最好，畢竟他爺爺可是正經的四品官，張肖麟比李丟丟高半個頭還多，應該是習武有壹陣子了，看著頗為健壯，劉勝英和李丟丟個子差不多，三個孩子衣著光鮮，李丟丟的衣服全是補丁可是洗的幹幹凈凈，和那三個孩子相比依然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來出題，妳們回答，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用有許多顧慮。”
　　高少為看了看這四個孩子，擺手道：“除了四個孩子之外，其他人都出去吧。”
　　別人家都是在鼓勵著，周懷禮瞥了李丟丟壹眼，只說了壹句話便邁步出門。
　　“別讓妳師父蒙羞。”
　　高少為坐下來，讓四個孩子在自己面前站成壹排，他略微沈吟了壹下後說道：“第壹個問題，如果妳們單獨出行，在路上遇到了不平事，妳們是該管還是不該管？”
　　張肖麟第壹個回答：“路見不平當然要管，生為有用之身，若連不平都不敢管，那以後能有什麽膽量上陣殺敵？”
　　孫如恭笑了笑道：“那是莽夫之勇，路見不平當然要管，但不能貿然行事，先判斷清楚事出何因再說管不管的事才對，要動腦子。”
　　劉勝英道：“我還小，應該回家告訴家裏人，或者報官。”
　　高少為看向沒說話的李丟丟，等著這個孩子給出什麽答案。
　　李丟丟沈吟片刻，回答：“能管就管不能管就不管。”
　　高少為皺眉。
　　其他三個孩子都看向李丟丟，都是壹臉的輕蔑，李丟丟這話在他們看來就是壹句廢話。
　　高少為搖了搖頭後繼續說道：“第二個問題，如果我現在每個人給妳們壹兩銀子，卻讓妳們去買了價值五兩銀子的東西，妳們買不買？”
　　孫如恭道：“先生要買的東西，何須先生出錢？”
　　劉勝英道：“我得回家問問我爹娘能不能再給我壹些銀子。”
　　張肖麟道：“莫說五兩，十兩也會買來。”
　　李丟丟搖頭：“先生若是這樣的先生，我何必要來書院？”
　　高少為再次皺眉。
　　“第三個問題，妳們認為，習文重要還是習武重要？”
　　這次三個孩子不約而同的回答道：“習文重要。”
　　就連自幼習武的張肖麟都沒有選擇回答習武。
　　李丟丟依然在仔細思考，師父說不能胡說八道，周懷禮也說不能胡說八道，所以他每個問題都認真想了好幾遍才會回答。
　　“習武。”
　　李丟丟回答。
　　那三個孩子再次看向李丟丟，這次他們臉上不僅僅是有輕蔑，還有同情，這是書院可他卻說習武重要，這麽傻的答案也就這樣的野小子才會說的出口，習文而治事，這是書院影壁上寫著的兩句話之壹。
　　修德以立身，習文而治事。
　　大楚以文治國，人都說習文者制人，習武著制於人，雖然大楚以武立國可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文官最高為壹品，甚至是超壹品，可是武將至極致也只是正三品，楚國已經幾百年沒有過三品以上的武官。
　　“既然妳想習武，為什麽妳要來書院？”
　　高少為看著李丟度的眼睛問了壹句。
　　“我師父希望我來。”
　　李丟丟如實回答。
　　高少為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這個孩子……他有些不喜歡，只這壹句我師父希望我來，他就想讓這個孩子現在就離開。
　　可是他還是多問了壹句：“妳為什麽認為習武重要？”
　　李丟丟沈默片刻，回答：“他們三個認為習文重要，是因為他們不需要習武，出行自會有人保護，我不壹樣，我不習武沒法保護自己，我不習武沒法保護師父，我師父已經很老了，十年前他可以背著我走，現在需要拄著拐杖走。”
　　然後他又追加了壹句：“讀書的事，太容易了，習武稍微難壹些。”
　　剛剛才緩和了些許臉色的高少為眼睛立刻睜圓：“讀書容易？！小孩子說話不要太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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