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上）

　　壹對結義兄弟打了照面後，寒暄了壹番，趙無恤看著韓虎身後的那千余人，笑道：“這就是子寅帶來的州縣韓兵了？”
　　“然。”
　　無恤搖了搖頭道：“恨少啊。”
　　韓虎解釋道：“雖說壹縣能出壹師之賦，但總得留些人守城吧，故只帶來了這麽多。不過子泰勿憂，野王、懷縣兩處亦能出兵，不日便可抵達，我會帶著四千韓卒加入中軍佐的討逆大軍！”
　　反正現在趙魏韓三家已經異口同聲地咬定範、中行阻撓趙氏處理家務，是首禍者，是叛逆了。這邊打得熱鬧，新田那邊韓不信和傅叟也在不斷向晉侯告狀，力求在獲取軍事優勢的同時，也在朝堂爭取輿論。
　　末了，韓虎還打趣道：“這裏面弓弩手居多，這還得感謝子泰贈予的兩千張弓。”
　　趙無恤掃了壹眼，果然如此，韓氏之兵的特點是遠程兵種多，幾乎占了壹半，能起到堅實力量的前排少，這壹家的技能點，果然點歪了啊……
　　他知道，韓氏是留了幾分氣力的，但也聊勝於無，只要許諾將範氏的土地分予他們，徹底把韓氏也拉下水，趙氏的補給線便更加安全，勝利的步伐也又加快幾分。
　　趙無恤尋思著，可以將範吉射圍困在雍邑，然後故意放信使去朝歌求援，屆時朝歌剩余的範兵和中行寅很有可能來救援，將他們引到這邊來壹戰敗之，則大事可定矣！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也是他們未曾料到的，等趙韓二人抵達雍城外時，正值趙兵猛烈攻城，遍布原野的兵卒們扛著木梯向城門和墻垣發起沖鋒。
　　“怎麽不等吾等合圍，這就打起來了！？”殺聲震天中，趙無恤大驚，打馬入營，抓住壹個趙氏家臣問道。
　　那家臣擡眼壹看，連忙行禮道：“稟君子，事情有變，範吉射已棄城北上了，此城人心惶惶，正好可以順勢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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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水壹戰後，範吉射只帶著兩千不到回到雍邑，他已經失去了野戰的勇氣，在王生的建議下，選擇留部分兵力在雍據守，他自己則繼續北逃。
　　趙鞅想要讓全軍繞城追擊，但面對這種情況，陽虎提議道：“範吉射已經走了壹天半，輕車速度很快，不壹定能追上，我以為，上策是先圍雍邑，設法攻下它。”
　　“為何？”
　　“如果繞過雍城北上，對這座縣邑置之不理，趙軍壹旦前進不利，就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而壹旦我部攻下雍邑，這裏將成為吾等前進的基地，前方百裏之內，便再無大邑阻隔，可以橫行無阻。”
　　趙鞅允之，雍邑守軍不過千余，又被主君遺棄，故只是做了象征性的抵抗，壹天時間，便被趙兵攻破了。
　　趙無恤正好趕上了整個過程，入夜時分，踏入這個範氏縣邑，無恤首先感到的是民眾們透過門縫看向他時，眼中那深深的敵意。這種眼神，在他占領牧邑之處也見過，對於這些範氏之民而言，趙氏是殺害他們子侄，搶掠他們糧食田宅的入侵者。
　　前來門口迎接的周舍似看出趙無恤在想什麽，他嘆了口氣道：“六正名為晉卿，實為六國，範吉射雖然不如其父遠矣，卻也是個守成之君，還能聽進家臣勸誡，何況範武子、範文子、範宣子、範獻子四代人的遺澤，豈是隨便就能抹去的？”
　　的確，範氏家族歷代家主，沒壹個是簡單的，這也是他們如今掌握的資源和土地極多的原因。趙無恤想道：“這些範氏的城邑不好守啊，民心依然向著範氏，以春秋之士的剛烈性情，想用小恩小惠降服他們恐怕不易。”
　　更何況這是戰爭，趙氏想撐下去，就必須從敵方民眾身上割肉，此消彼長。
　　但也得註意程度，若是在此時壹時腦抽，玩對待異族的屠城洗地，恐怕會引發朝歌等地範氏民眾更大的抵抗，甚至讓新田國人敵視趙氏。
　　他最後在燒得壹片焦黑的雍邑府庫處找到了趙鞅，趙卿正望著地上那些燒焦的糧食和器械皺眉。
　　“範吉射前夜回到雍邑，昨日便走了，臨走前不僅帶走了能動的兵卒，還帶走了大多數青壯男丁，而留下抵抗的人在投降前，竟連府庫也壹把火燒了，看來他們是不打算留什麽東西給吾等……”
　　趙無恤默然半晌，猛地下拜稽首道：“小子認為，範吉射這是想放棄孤懸在外的雍，北上城邑密布的凡、共等地，妄圖與中行匯合，收縮兵線，則進可攻退可守。若叫他得逞，戰爭恐怕會變得極為漫長，小子願意帥兵作為先鋒，先行進攻那壹帶！”
　　趙鞅冷笑著看他道：“怎麽，現在不覺得累了？”
　　趙無恤額頭冒出了冷汗，前夜他的確太累，加上整場戰爭裏就自己東奔西跑，趙鞅等在沁水邊什麽都不做，還對他指手畫腳，竟有些火氣上頭了，當眾忤逆了父親。
　　也是無恤在魯國當壹把手習慣了，忘了屈於人下的感覺，想回去，雖然的確是趙鞅欠考慮，自己也得忍耐才是。
　　“小子知錯，甘受處罰！”
　　趙鞅臉上陰晴不定，換了過去，自家兒子膽敢這樣，他肯定會狠狠打他壹頓，再攆到馬廄裏反省，或許就壹輩子不起用他了。
　　然而現在他卻做不到，趙無恤的地位和名聲幾乎能與他比肩，麾下的兵卒比自己還多，在家臣裏也呼聲極高。
　　於是趙鞅的腳高高擡起，輕輕落下，將兒子壹腳踹倒在地後，又用馬鞭狠狠抽了他幾下，笑罵道：“我看妳是自己翅膀硬了，想與為父各飛壹邊，自立門戶！”
　　趙無恤頭皮發麻：“小子不敢……”
　　“不敢？我看妳在魯國的作為，除了篡魯侯之位，恐怕沒有什麽是不敢的了！”
　　趙無恤也不反駁，他舔了舔滲出血的嘴唇，垂首暗自發笑。
　　罵完後，趙鞅盯著看上去在垂首認錯的趙無恤，心又軟了下來，哪家小子沒個忤逆的時候呢？自己年輕時候，性情任俠，也是將父親趙景子氣得不行啊。
　　他氣漸漸消了，冷哼道：“也罷，妳此番大敗範、邯鄲，立有大功，我也不追究妳了，追究也追究不來。既然妳主動請戰，那這先鋒之職，便交給妳了，從這裏去凡、共不過百余裏地，運氣好還能逮到範吉射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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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乘趙鞅和韓氏提供的馬匹，趙無恤帥三千兵卒作為前鋒連夜出發，他的確逮到了範吉射的尾巴，當他追上禦龍旗時，已經是兩日後了。
　　這裏已經深入範氏的領地，城邑遍布，裏閭間距離很短，密密麻麻連成壹片。那些籬笆從背後，阡陌的溝壑裏，壹不小心就會有範氏的死忠埋伏著。
　　那個範氏的家臣王生的確不是簡單人物，壹路上都有安排人留在鄉邑監視趙氏行蹤，能阻擊則阻擊，雖然那些陣型松散的範氏民兵都被輕松擊潰。
　　“範吉射舍棄了汝等，自己奔逃回去，為何要留在這裏送死？”
　　在名為“寧邑”的小城被趙兵沖入攻克後，趙無恤板著臉盤問那個留在這裏守禦，打光了最後壹個兵卒也堅持呆在哨塔上放箭的範氏老家臣。
　　那名範氏老臣眼中帶著理所當然的堅毅：“我高祖父服侍範武子，隨他去過秦國，我曾祖父服侍範文子，隨他在鄢陵打過仗，我祖父服侍範宣子，為了保護他，在欒氏叛亂中丟了性命，我父親服侍過範獻子，劫持魏氏家主時就站在身側持盾護衛。到了我，也要為範氏盡忠！”
　　三世仕其家則君之，再世則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六卿家臣的忠心，比魯人對魯侯的忠心強了不知多少倍。趙無恤竟無言以對，只能壹劍斬了那人，送他盡忠去。
　　每個卿族都有自己的死忠，這不僅是兩家宗主的對抗，也是麾下家臣妙計百出，奮勇相爭的纏鬥。
　　這就是戰爭，趙無恤自來到春秋後，遇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戰爭，這已經不是舊貴族間的小打小鬧了，而是不死不休的滅族之戰！
　　這種情況下，周圍處處是敵人，聽聞趙兵“入寇”的消息，除了王生留下擋道的範兵，還有許多扶老攜幼往北趕的民眾，他們或畏懼兵禍，或寄希望於能到朝歌得到庇護，殊不知範吉射都自身難保。
　　這些人也給趙無恤追擊制造不少麻煩，在舉起屠刀驅散他們之余，無恤也恍然明白，當年周公憤怒地將桀驁不馴的殷商遺民稱之為“殷頑民”，恐怕也曾面對過相似的情形罷。
　　直到抵達距離凡邑很近的壹處土路上，望著範吉射的禦龍旗已在這座高達數丈的縣邑上飄揚，他才讓眾人停下了腳步。
　　還是遲了些。
　　“雖然沒追上範吉射，但凡、共壹代的情況都摸清楚了，道路上的阻礙也肅清了，我父所帥的大軍不日將推進至此。範氏的主力應該還在朝歌集結，吾等繼續拔除那些礙事的小邑和裏閭，接下來就必須面對依托凡、共兩座堅城的範吉射，還有他麾下那些像蒼蠅般討厭的頑民了……”
　　此時已經是五月初，開戰已經壹個月了，趙無恤迫切想知道，朝歌、棘津那邊的狀況如何了。
　　後續部隊中不但有壹師魯中軍，壹師魯左軍，壹師流民兵，還有壹千武卒。若能與這邊匯合，僅在太行以東，趙氏兵力將超過範、中行！
　　他們撤離凡邑，奪取了壹處小邑作為威脅敵城的橋頭堡，然後開始四處去搜集糧食，為大軍到來做準備，途徑自然不是友善的購買，而是橫征搶掠。
　　這是為了勝利，為了讓南陽之地的流血快些止住，趙無恤無奈地對自己說道，這就是戰爭。
　　然而兩日後，他們等來的不僅有趙鞅、韓虎率領的萬余主力，還有壹支旗幟歪斜的魯兵。
　　“大將軍，棘津失守了……”胡子拉碴的盜跖壹臉的陰郁，自詡為善戰的他，給趙無恤帶來了這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