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醫扁鵲
春秋我為王 by 春秋我為王
2018-7-24 14:58
比如說,廄苑裏,那些備好的戎車、安車、溫車,輜重食物,小吏說是前任差車王孫期囑咐備下的。還有駐紮在無恤原先居所裏的那些成鄉死士悍卒,因為每天需要的食物要從季嬴管的庖廚裏送去,所以她才能發覺……
歸根結底,這都是弟弟無恤暗中的準備。
季嬴有預感,倘若事情壹發不可收拾時,無恤,就會離開下宮。
下宮能帶給季嬴安全感的,壹是將她養大的趙鞅,二是弟弟無恤,若這兩個人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這世間哪裏還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卻見趙無恤在楞了壹下後,笑道:“阿姊真是見微知著……從小到大,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妳。”
趙無恤也沒料到,他暗暗做的那些,看似尋常的後手和準備,卻被季嬴窺見了最終的目的。
沒錯,雖然按照張孟談的“上策”,趙無恤現在獲得了和伯魯幾乎等同的地位,並漸漸得到了董安於等實權大夫的認可,也做好了壹旦趙鞅死去,便可以對內外各個勢力攤牌、拉攏的準備。家主之位,他已經有信心爭上壹爭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那麽順利,範鞅、中行寅對強硬的趙氏耿耿於懷,加上無恤的小蝴蝶翅膀,倆大勢力現在是針尖對麥芒的關系。趙無恤把自己放範鞅的位置上考慮過:乘著範氏還是晉國執政,掌握著名義上的合法性,發兵將主君暴斃,四子爭立,主少家疑的趙氏攻滅或分割,無疑是最佳方案。
此外,低調了幾十年的老狐貍知氏怎會不暗中動些手腳?壹直生有反骨的邯鄲氏怎會不聯合其他小宗試圖獨立,態度曖昧的魏氏和韓氏也會傾向於扶持侄兒伯魯、仲信。
要是和這些勢力談崩了,或者沒來得及談就直接開戰,到那時,趙無恤有信心控制的,就三處地方。
下宮,成鄉,晉陽。
困守下宮,雖然粟支三年之用,卻無疑是作繭自縛。
成鄉雖然經營了壹年,是趙無恤的大本營,但地盤太小,兵卒太少,墻垣雖然增高了壹倍,卻很容易攻破。
那麽,壹旦晉卿內戰提前爆發,趙無恤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
壹是奔入虒祁宮,指望國君的庇護,把命運交到別人手裏;二是自己找壹條活路,通過成鄉北上,去晉陽!那裏是董安於精心經營的堅城,而經過這幾日相處,無需覺得,這位大夫,是值得信任和合作的。
所以,他才暗中做了壹些準備,誰知竟然被心細如發的季嬴看穿。
不過,他若是要出奔,自然是會帶上季嬴,還有靈子的,雖然,無恤也不希望局面會失控到那壹步。
於是趙無恤再次拉住了季嬴的手,看著姐姐那對清靈的眼睛,便要對她立誓允諾。
有些話,他也已經憋在心裏許久了。
“阿姊,我……”
就在趙無恤張口欲言的時候,城垣下卻傳來了連續呼喚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
“君子,君子!”
這是虞喜的聲音,難道說,是秦越人到了?
趙無恤只得將話咽了回去,和季嬴對視壹眼後,又各自移開了目光,扶著墻垣向下看去。
果然,遠遠遙見見到十余騎單騎護送著壹輛馬車,風塵仆仆地從西方趕來,打頭的正是虞喜,正興奮地朝墻垣上搖著手。
“君子,吾等回來了,醫者也來了。”
等到趙無恤和季嬴雙雙來到城門外時,單騎四下散開,而馬車也停住了行駛。
無恤見馬車上坐著兩人,駕車的是壹個青年,面容溫和,停車後輕拍身上的塵土;車側則坐著壹個抱著藥箱的中年人,他眼神好奇,四處眺望,在無恤和季嬴穿戴著的名貴佩玉和皮裘上瞥了壹眼,咽了咽口水,知道他們身份尊貴,便跳下車恭謹地垂首而立。
這兩人,大概是秦越人的弟子,也就是靈子說過的同門師兄,子陽和子豹。
“夫子,我們到了。”
這時候,車廂的帷幕也被那青年轉身掀開了,從裏面鉆出來的是壹位老者。
他老而不衰,面色紅潤,須發都黑油油的,紮著扁髻,用碧綠玉簪固定。乍壹看竟像個年輕人,只是手裏的鳩杖說明,他年紀可不算小了。
這位長者似乎剛剛睡醒,瞇著眼睛打量周圍的情形,還有下宮高大的邑墻。
他站在車輿上,旁若無人地活動了壹下筋骨道:“大夢終醒,魂兮歸來,這就是趙氏下宮吧,果然是最富麗堅固的千室大邑!”
說完便邁著腿,要走下馬車。
中年弟子已經在車下擺好了矮幾,而趙無恤則搶先壹步上前,示意他由自己來,於是便主動伸手攙扶老者,要服侍他下馬車。
老者也不推辭謙讓,坦然受之,下車後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趙無恤。
此人是靈子的救命恩人和老師,何況無恤還有求於他,自然也要以師事之,以體現自己的誠意。於是,趙無恤以弟子拜師長之禮,恭敬地壹拜道:“小子見過長者,長者可是樂氏淑女常常提起的夫子,秦越人?”
秦越人將趙無恤上下打量了壹番後,滿意地微微點頭:“君子位高而不鄙夷老朽,可謂知禮矣,然也,老朽就是秦越人,不過在民間,壹般不這麽稱呼。”
“那小子應該如何稱呼長者?”
秦越人捋了捋胡須,笑著說道:“齊晉的國人野人們通常叫我‘醫扁鵲’。”
……
如果說,之前趙無恤僅僅是通過樂靈子的描述,來認識秦越人,心裏對他醫治好趙鞅,只帶了六成希望。而現在,在得知了他“扁鵲”的名號後,就立刻提升到了九成。
因為,扁鵲的名頭,在後世也極為響亮,從耳熟能詳的“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到他神醫的名號。
雖然,趙無恤來到這個時代,閱覽典史後,發現蔡國壓根沒有壹位謚號為“桓”的國君,又或許,“病入膏肓”的,是如今還在位的蔡侯?
之後兩千多年裏,扁鵲身上有太多的謎團,傳說和史載相混雜,現在趙無恤卻能壹睹真容。
他立刻表現得更加恭謹,請扁鵲進入下宮。直到此時,扁鵲才知道,他首先需要救治的病人,正是昏迷五日的晉國上軍將,趙鞅,而樂祁之事,只能緩壹緩了。
聞言後,扁鵲倒是沒有什麽異樣,反倒是他貪財的徒弟子豹,拉著年紀比他小,卻得喊壹聲師兄的子陽竊語道:“虢大夫為了感激夫子救了兒子,便贈送壹個有市之鄉,被拒絕後,又送了壹大箱財物。如今趙氏位列六卿,富庶堪比十個虢縣,要是夫子治好了他們的宗主,得花多大的代價來感謝啊!”
子陽苦笑著搖搖頭:“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子豹醫術不錯,卻貪財物,頗為扁鵲不喜,要不是看在他是壹位好友之子的份上,早就把他趕走了。
而子豹也早已厭煩了遊歷行醫的苦日子,渴望成為壹個卿大夫,甚至是國君的醫官,享榮華富貴。之前,他就差點想提出,幹脆師徒三人留在虢地算了。
趙無恤可不知道身後的這點小插曲,他派人用步輦擡著扁鵲前行,卻被老者拒絕。本以為他拄著鳩杖行走緩慢,誰知到竟然健步如飛,身手靈活,似猿猴,又似麋鹿。扁鵲行走的速度賽過了年輕人,趙無恤還得小跑著,才能追上他。
大概是這位神醫平日有壹些鍛煉的法門吧,也不知道傳授給了靈子沒有,以後趙無恤也好跟著壹起練練,或許可以延年益壽。
偏殿漸漸近了,進了把守嚴密的殿門後,趙鞅還是人事不知地躺在榻上,身材纖細的樂靈子穿著綠衣黃裳,搖著蒲扇長跪在熬藥的爐竈旁,頭壹點壹擡,似乎是在打瞌睡。
看著她這般模樣,趙無恤先是感到壹陣心疼,也越發欣慰地覺得,樂靈子真的是自己的“良配”。
和趙無恤、季嬴壹樣,她這些天也沒日沒夜地在趙鞅身邊照料,仿佛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壹般。無恤和季嬴還能替換著休息片刻,但靈子作為醫生,隨時要觀察趙鞅的體征變化,所以不能離開。
所以,現在靈子也有壹些憔悴,發覺有人靠近後,才連忙擡起頭來。她大眼睛裏帶著壹些疲憊,但更多的,則是咬牙堅持。
“靈子,是妳的夫子到了。”
在見到扁鵲到來後,她欣喜之余,也終於舒了壹口氣,這五天來,她也算是盡心盡力,如今終於能卸下身上的重擔了。
於是,在向扁鵲下拜施禮,又輕聲交待完了趙鞅發病的時間,特點,還有這些天用蠅頭小篆記錄在簡冊上的用藥規律後,樂靈子便眼睛壹閉,倒在了趙無恤的懷裏。
扁鵲立刻上前為她切脈,隨後對滿臉擔憂的無恤和季嬴笑道:“無妨,我這女徒只是過度勞累,沈沈睡去了,老朽會開出壹些安神休憩的藥膳,讓她調理幾天即可恢復如初。”
趙無恤這才放下心來,親自抱著靈子去了隔壁壹處居室內,將她放在床榻上,動作曖昧而溫柔。季嬴微微吃味,不過還是主動要求留下照看她。
“父親那邊,就拜托妳了。”
無恤頷首,退出了房門,在另壹邊,伯魯、董安於、尹鐸、傅叟四人也聞訊趕來,齊聚壹堂,和趙無恤壹起,等待扁鵲為趙鞅醫治。
然而,扁鵲卻先說了這樣的壹番話。
“諸位君子,大夫,在為中軍將醫治前,老朽有言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