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鼓而成列

　　……
　　“範子好劍！”
　　“真乃天下神兵！”
　　“什麽獵黑熊，獲白麋，箭術只差養由基十步之遙，在範子面前卻壹合都擋不住，真乃土雞瓦狗爾！”
　　周圍眾人為範禾喝彩，以及對趙無恤的嘲笑聲在耳邊響動。
　　來到這刀光劍影的春秋時代後，趙無恤壹共只被三個人用劍指過。
　　壹是父親趙鞅，半年前那個雷電轟鳴的夜晚，在下宮正殿，父子二人對峙於風雨中，在進行壹場事關趙氏命運的爭論。
　　二是羊舌戎，在無恤手下裏，單論用劍，居然是他最好。趙無恤與他在鄉寺小院內學劍，最初十戰九敗，曾被逼到墻角過，但那只是羊舌戎對敵時下意識的反應，他隨即便會扔掉長劍，俯首向無恤請罪。
　　第三次，就是今天了。
　　這是壹次突然襲擊，也是範、中行壹黨早已謀劃好的侮辱！
　　在這間隙裏，趙無恤眼角的余光再次掃視劍室。
　　劍師已經不見蹤影，也對，萬壹卿大夫之子們出了什麽意外，他可不敢承擔責任。
　　範、中行壹黨的少年們圍成了人墻，封堵住了趙無恤所有退路。趙廣德滿臉焦急之色，舉著自己的佩劍，想過來交予無恤，卻被壹身白色劍士服的邯鄲稷攔在了人墻外圍。
　　中行黑肱依然抱胸圍觀，若是無恤沒猜錯的話，今天這次圍攻，恐怕就是他的主意。
　　見無恤看向了自己，中行黑肱這才用陰沈的嗓音說道：“範子，不要傷他太過，若是死了，反倒不美。”
　　“中行子放心，吾只是要他跪地討饒而已！至多廢他壹根手指！”
　　臉上露出了獰笑的範禾沒有停下的趨勢，他和他手中手中名為“獬豸”的吳式長劍步步緊逼無恤，非要將他羞辱到底。
　　趙無恤的手心全是汗水，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碰上如此窘境，他現在無處可遁，也不想再逃。
　　對付眼下情形，別無他法，只能賭壹把了。
　　春秋時代的貴族，大多數都有某種特質。
　　趙無恤聽說，邲之戰，呂锜被潘黨追逐，他射了壹頭麋鹿送予對方，潘黨居然就不追了。
　　晉齊鞌之戰，齊頃公孤身沖入晉陣中，晉、衛聯軍的君子們佩服他的勇氣，居然反過來用手裏的盾牌幫他格擋飛箭。
　　鄢陵之戰，晉國卻至三次沖到了楚王車駕面前，本有機會將其抓獲甚至殺傷，卻免胄趨風，故意落於楚王車後。
　　最典型的，是十多年前的宋國華向之亂：公子城與敵人華豹遇於城垣之下，開弓對射，先被對方搶先壹箭，並未射中。但公子城還未開弓，對方又已經上弦要射，他便怒斥華豹道：“不讓我還手，真是卑鄙！”華豹壹聽覺得很對，居然放下箭矢，讓公子城先射，於是就被壹箭命中，死了。
　　回到春秋後，趙無恤才明白，不擊半渡的宋襄公並非獨壹無二的呆瓜，在被古軍禮熏陶長大的諸夏貴族中間，此等例子，比比皆是，也可以稱作中國版的“騎士精神”了。
　　不鼓不成列！以堂堂正正之師，進行壹場公平角逐，這才是貴族們熱衷的事情。雖然孫武已經提出了“兵者，詭道也”的新戰爭思維，但要傳播到中原，深刻影響士大夫們，還有待壹段時間。
　　在無恤看來，以上行為就是壹種天然呆和中二的表現，可愛而又可笑。可事到如今，他居然也只能賭壹賭，賭對面的範禾也是這種人，畢竟，從範禾方才動手的理由看，的確是個中二少年……
　　於是他緩緩站起身來，眼睛瞪圓，學著宋國公子城，指著步步緊逼的範禾喝罵道：“卑鄙！”
　　“什麽，妳說我卑鄙？”範禾臉上壹黑，頓時停了下來，劍尖離趙無恤僅有數尺之遙。
　　趙無恤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心道果然奏效，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故作氣憤地瞪著範禾，大聲說道：“以利劍對敵手無寸兵之人，非吾輩君子所為！不是卑鄙是什麽！範子可有膽量與我公平壹戰！”
　　範禾楞了壹下，他是個思維極為跳躍之人，能因為無恤獵殺了他家族紋飾為由發難，這會，居然也因為無恤這句話停下來了。
　　“公平壹戰？”
　　無恤深知，面對如此性格的範禾，激將法，或許是目前唯壹的選擇。而且，要在幕後黑手中行黑肱反應過來之前發難，否則，今日難逃此辱！
　　趙無恤語速極快：“然也，方才我的劍斷了，此非戰之罪，乃兵之罪也！司馬法有言，不鼓不成列，今日就算範子違禮，將我擊殺於此，我也不會服氣！”
　　範鞅問道：“那妳要怎樣才能服氣？”
　　趙無恤挺起了胸膛道：“不如換成木劍對戰，不僅是妳我二子之戰，也是範趙兩家的對決，若是我輸了，趙氏子弟甘願在泮宮中以範子為尊，何如？”
　　“可！”範禾腦門壹熱，居然答應了。
　　他也覺得方才的打鬥不過癮，便反手將長劍入鞘，頓時，青光盡散。
　　獬豸劍被扔給了壹位範氏小宗的劉氏子弟。
　　“處父，接著！”
　　範禾也不去詢問中行黑肱的意見，便扭頭對範氏壹黨的少年們說道：“去拿木劍來，也給趙子壹把，今日我要讓他心也服，口也服！對我跪拜稽首！”
　　……
　　樂符離從劍室中跑出後，連鞋履都顧不得穿，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桃林，找到了正靜坐於壹株桃樹下，捧著簡冊輕聲閱讀的張孟談。
　　隔著大老遠，樂符離就大聲喊道：“張子……張子，大事不好了！”
　　等他氣喘籲籲地說完事情經過後，卻見張孟談卻不慌不忙，伸手撿起了落在簡冊上的那瓣桃花，輕輕將它放進袖口裏，這才緩緩起身。
　　樂符離使勁地推他肩膀：“張子，快想辦法啊！”
　　張孟談依然不急：“不急，吾正在想。”
　　樂符離卻是心急如焚：“快些快些，我出來時，範氏已經動手了，要怎麽做，是要喊公族大夫、庶子大夫，或者師、吏們去調解麽？”
　　“非也，公族大夫，庶子大夫都不在，師、吏可不敢管，也管不了卿子之間的打鬥，只會躲得遠遠的。”
　　“那該如何是好！”樂符離壹跺腳，十分焦躁，他和趙無恤有過壹天的相處，對這位趙氏君子印象不錯，覺得此人還是可以親附的。可若是被範、中行圍住羞辱，那在泮宮中就會威信大減，被其他卿大夫子弟瞧不起。
　　而他樂符離，也會跟著壹榮俱榮，壹損俱損，畢竟他的家族暫時是趙氏壹黨。
　　“有了！”
　　卻見張孟談壹合掌，竟已經有了計較：“樂子速速回劍室繼續窺探，我去泮池那邊。”
　　“去泮池邊作甚？”
　　張孟談略壹整理衣襟，淡淡地說道：“自然是去向魏子等人求援了，不然妳以為，那日趙氏君子與他們相敬忍讓，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