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女如雲

　　趙無恤這下是真囧了，他現在還真沒這方面的打算，壹雙手幹放著也不是，去幫她拉上衣服也不是。
　　就在這尷尬的時刻，門口也傳來了“嘭”的壹聲脆響，卻是侍女媛抱著裝滿水的陶罐回來後，好死不死正巧聽到了趙無恤這句話。為免失聲驚叫，她連忙用手掩住了張大的嘴巴，卻又摔了陶罐，水流了壹地。
　　難道，難道傳聞中卿大夫君子們，十二三歲年紀便會收了室中女婢暖榻的事情，就要發生在無恤小君子身上了麽？那君女來之前囑咐過的話怎麽辦……而且這還是光天化日之下啊，要不要幫他們將門扉關上？
　　見了如此光景，趙無恤暗道不妙，他拍了壹下自己的腦袋，幹笑道：“口誤，口誤，我的意思是，這身衣裳並不適合薇。媛，妳還有沒有純白，或者帶著墨色的衣服，借給薇穿壹穿，等冬至節過了，我再讓織工給妳做幾件暖和的新衣。”
　　見無恤如此解釋，媛這才拍了拍平平的胸口，長出壹口氣，但又擔心是不是自己誤打誤撞，攪了君子的好事？她已經十五六歲年紀，過了天葵之年，開始略知人事了，否則也不會和同齡的穆夏撞了個滿臉通紅。
　　拉著已經羞得滿面通紅的薇進了側室，尋了件純白的深衣，以及玄色的頭巾給她穿戴上後，媛又不動聲色地在薇的腰間重重擰了壹下，低聲警告道：“妳這賤婢，認清自己的身份，休得引誘君子，來之前君女可是囑咐過的，君子年紀尚小，不要讓他太近妳們這等鄉野女流！”
　　這話說得媛自己臉也紅了，而薇吃痛，咬著殷紅的嘴唇點了點頭，她想到剛才的光景，心裏依然像有壹只兔子似的，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過了半晌之後，薇終於低著頭緩步走出來時，趙無恤不由得眼前壹亮，心中直呼這才對味嘛！
　　她穿著縞色的曲裾深衣，猶如雲朵白茅般純潔，頭戴玄色的幘巾，又添了濃墨重彩的壹筆，眼中水汪汪的，有壹絲生來就帶有的哀傷，讓人我見猶憐。
　　女要俏，壹身孝，那天作為殉葬品，壹身素稿墨绖的少女重現眼前，趙無恤又繞著她轉了幾圈，口中嘖嘖稱奇，雖然不及季嬴，但卻比方才美麗了幾分。
　　前世的制服控趙無恤對這場cosplay十分滿意，他誇獎道：“這才對，比剛才漂亮多了，正如詩言，出其東門，有女如雲；縞衣綦巾，聊樂我員。說的就是妳啊，妳今後就這身打扮了，冬至後，再讓織工給妳做上幾套相似的。”
　　被恩人誇獎，薇也心中暗喜，但又想起了媛的警告，便垂首細若蚊音地應道：“只要君子高興就好，下妾與阿弟必結草以報之……”
　　“結草以報之？”趙無恤記得前世好像有個結草銜環的成語，但究竟是什麽含義卻忘了，讓不知道這是何典故，只能裝作聽懂壹般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他得去找博學的計僑問問，不然連個女婢說的話都聽不懂，他這號稱“能知雅意”的有匪君子不是要暴露了麽？
　　而薇在無恤走後，又輕輕念起了方才所引的那首詩篇：“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即使君子誇我像白雲壹般美麗，我卻並非他心中思念的人啊。”
　　君子真正思存的人又是誰呢？
　　她方才說要結草以報之，並非虛言，雖然不至於自薦枕席，但若是君子想要她的身體，她也隨時可以閉目奉上。
　　她現在的心願，除了報恩外，就是想給阿弟謀壹個好的出路。說起來，她們還有那件藏了許久的傳家之物可以獻出呢。而且也只有無恤這樣的仁德君子，才配得上那無價之寶！
　　……
　　趙無恤是在鄉寺側室找到的計僑。
　　無恤進門時，只見計僑這貨又不務正業，他將成邑上計和來年預算扔到壹邊，反倒蹲在沙盤上劃著豎式和“周髀數字”解題。從側面看去，計僑時而顰眉苦思，時而若有所得，在屋內手舞足蹈地嘿嘿傻樂。
　　真不愧是算癡壹枚……趙無恤無語了，他壹聲輕咳，才將計僑從數學的世界裏喚了回來。
　　在聽趙無恤詢問起“結草”究竟是什麽意思時，被打擾到思路的計僑便報復性地深深鄙視了無恤壹把：“君子連這都不知道？”
　　倆人經過多日相處，越發的熟悉對方，前些日子因為傳授計僑“周髀數字”而籠罩在趙無恤身上的那層神秘光環，也慢慢褪去。
　　所以他現在和計僑的關系頗有些復雜，亦君臣，亦師徒，也亦朋友，平日裏開上個把玩笑也屬常事，但每次無恤被鄙視後，都會拿出壹道後世奧數難題報復回去。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虛歲也才十四，怎麽可能事事都知道，先生快和我說說這究竟是何意。”
　　計僑捋了捋短須道：“說起來，這壹典故，和君子最近做的事情倒是有幾分關系。”
　　“哦？和我有關系，妳這麽壹說，我倒是更有興趣了。”
　　“君子當知道，我晉國魏氏，在晉文公時有壹位勇士魏武子，伴隨文公流亡各國，城濮之戰前還曾為文公車右。而他的兒子名為魏顆，又因為被封在令狐邑，所以從魏氏裏分出來壹個小宗令狐氏，謚號文，故也可以稱之為令狐文子。”
　　魏氏？趙無恤略壹沈吟，這可是原本歷史上，三家分晉時撈到好處最多的壹家，也是戰國初期百年間無可爭議的霸主。戰國中後期牛逼哄哄的秦國、齊國、楚國，當時都被魏文侯帶著趙韓兩個小夥伴揍成了豬腦子。
　　關中老宅男秦國被虐到絕望，河西之地丟得壹寸不剩，於是秦伯火了，壹咬牙將壹位公主投河嫁給黃河河伯，寄希望於鬼神顯靈幫助抵抗魏兵……
　　出過無數兵法家然而實戰裏卻並沒有卵用的齊國，被三晉壹路揍到了都城之下，連姜姓齊侯都被活捉了來獻予周天子，在三晉列為諸侯的典禮上當經驗寶寶……
　　而楚國也壹路向南敗退，春秋時吞並的中原土地吐出來大半，辛辛苦苦三百年，壹夜回到解放前。
　　而趙國在趙襄子死後，也成了魏國的小弟，想到自己的“後人”這麽不爭氣，趙無恤就氣哼哼的，發誓這壹世定要叫歷史掉個個，讓魏家人給自己跪舔。
　　當然，趙魏韓三家目前關系還不錯，尤其是趙韓，更是鐵桿盟友。兩家歷代聯姻，妳扶持我我扶持妳，好到可以穿壹條褲子的地步，是最可以信賴的夥伴。至於魏氏，關系就要稍遠壹點，而且近來據說還和知氏眉來眼去。
　　計僑繼續說道：“那魏武子有位寵妾，他生病時囑咐兒子魏顆說：‘我若死了，妳壹定要選良配把她改嫁出去。’後來魏武子病重，就反悔了，又對魏顆說：‘我死之後，壹定要讓她為我殉葬，使我在九泉之下有個伴兒。’”
　　“等到魏武子死後，魏顆卻沒有把那侍妾殺死陪葬，而是作主把她嫁給了別人。他的弟弟責問他為何不尊父親臨終遺願，君子妳猜那魏顆是怎麽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