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暴力天子

　　天啟皇帝下了鑾駕，看了田爾耕等人壹眼。
　　此時他精神極好。
　　麓山先生乃是眼下這壹場欽案的最重要人物，只要拿下了此人，那麽壹切就可以揭曉了。
　　天啟皇帝這個年紀，正是好奇心最強的時候，如今聽聞人拿住了，而且還指名要見自己，他非但不覺得冒犯，反而興奮又新奇。
　　因而，匆匆趕來。
　　天啟皇帝道：“諸卿，都平身吧，此番卿等立下了大功，何罪之有？”
　　田爾耕驟然來了精神，他精神抖擻地道：“陛下……這區區功勞，算不得什麽，都是托了陛下的福，也是承蒙了魏公公他老人家運籌帷幄，若不是他時常教誨臣，說是幹廠衛，便是耕牛，講的是壹個勤勉二字……臣……”
　　“好啦，好啦，朕現在知道妳有功勞，妳勤勉，還有妳那幹爹魏伴伴教授了妳做人的道理，妳這都是從魏伴伴身上學來的。”天啟皇帝不耐煩地道：“休要繼續啰嗦，人呢？”
　　田爾耕驟然顯得有些尷尬。
　　天啟皇帝這個人，說話有點直，有時根本就不給人留有什麽情面。
　　田爾耕連忙要張口。
　　身後的駱養性卻道：“陛下，就在獄中。”
　　天啟皇帝頷首，忍不住看了駱養性壹眼，隨即道：“汝父身子還好嘛？”
　　駱養性，天啟皇帝是認得的。
　　當然，他的父親，也就是因病而請退的前任錦衣衛指揮使，天啟皇帝也是印象深刻。
　　不過壹朝天子壹朝臣，駱家雖然得到了嘉靖皇帝和萬歷皇帝的信任，甚至在歷史上，他們也深得崇禎皇帝的信任，可謂壹門三指揮使。
　　可唯獨在天啟皇帝這兒，天啟皇帝對於駱家卻頗有幾分不喜，沒其他原因，其實就是沒眼緣，不喜歡他們的調調。
　　駱家過於愛好結交同鄉和名士，這在天啟皇帝看來，屬於不務正業。
　　當然，駱家在錦衣衛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正因為如此……這駱家人雖然不能執掌錦衣衛，卻也少不得給駱養性壹個錦衣衛指揮使同知的位置。
　　此時，駱養性躬身道：“陛下，臣父的身子，尚可。”
　　天啟皇帝便淡淡壹笑，而後跨步進去了殿中。
　　如今京城的天氣已是轉寒，天啟皇帝穿得鼓囊囊的，外頭披了壹件猩紅披風。
　　進入獄中之後，很快通過了甬道，便進了囚室。
　　這囚室的守衛，格外的森嚴。
　　天啟皇帝進去，便見壹人被吊著，遍體鱗傷。
　　他仔細地辨認著眼前這個所謂的麓山先生，隨即大笑道：“妳便是麓山先生？”
　　麓山先生不言。
　　天啟皇帝回頭，便朝著身後的隨駕眾臣以及韓林，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駱養性看壹眼。
　　田爾耕便立即上前道：“陛下，已經確認了，此人就是麓山先生，他不但平日裏形跡可疑，而且……還查抄出了大量的書信，這些書信……是絕不可能作偽的。”
　　早有人給天啟皇帝搬了壹把椅子來。
　　天啟皇帝卻沒有坐下，而是背著手，繼續凝視著此人，道：“妳不是說，要見朕嗎？現在朕來了，為何現在卻不言？”
　　“妳就是天啟那小子？”終於，麓山先生說話了，他說話的聲音，很虛弱。
　　壹旁的田爾耕等人，頓時勃然大怒。
　　天啟皇帝卻是壹點都不生氣，依舊背著手，氣定神閑地道：“不錯，朕便是天啟那小子。”
　　“可惜……”麓山先生道：“太祖高皇帝雖然也暴虐成性，可至少也是行事有章法之人，誰曉得他的兒孫們，卻是壹個不如壹個。”
　　“大膽。”
　　天啟皇帝壓壓手，卻是笑嘻嘻地道：“妳直接說朕是昏君就好了，朕不介意的。”
　　麓山先生道：“陛下現在已經連廉恥也不要了嗎？”
　　“廉恥不是對妳這等亂臣賊子的。”天啟皇帝道：“我看妳是讀書人，妳們讀書人，不是成日教授君君臣臣嗎？”
　　麓山先生道：“可是妳豈不聞，君視臣為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為犬馬，則臣視君為國人。君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寇仇？”
　　天啟皇帝此時感慨道：“這樣說來，妳認為朕視爾為什麽？而妳卻又為何對朕有如此深仇大恨？”
　　“陛下橫征暴斂……”
　　天啟皇帝聽到這裏，不禁失笑：“朕看妳之乎者也，想來妳是讀書人吧。朕橫征暴斂？大明兩百多年，妳們這些讀書人出身的，朝廷壹直都給妳們官做，即便沒有官做，至少也根據妳們讀書的好壞，給予妳們功名。不只如此，朝廷還針對妳們，免除了徭役和賦稅。甚至，妳們在鄉間，官府還讓妳們代替朝廷爭取糧稅。”
　　“這兩百多年來，妳們做官，妳們可以暢議國家大事，妳們沒有稅賦和徭役，妳們甚至代替朝廷向百姓爭取稅收，從中牟利。再後來呢，妳們在鄉間放貸，妳們開礦，妳們榨油售賣，妳們的土地，從明初到現在，增長了多少，妳敢說嘛？別告訴朕，妳家的土地，是靠勤儉而來？尋常百姓，辛苦耕作，也難求溫飽，妳們只要有了功名，就有無數人為了避稅，投奔妳們為奴，投獻土地。”
　　“如今，妳們的財富和土地越來越多，功名給予的恩榮也越來越大。如今……朕征礦稅，征商稅，就成了橫征暴斂？大明朝不是靠妳們養起來的，妳們自始至終，只從朕和朝廷這裏得到無數的好處，卻從未承擔過任何的幹系，哪怕是沈重的遼餉，繁重的徭役，也和妳們沒有壹丁點的關系……這就是妳所謂的朕視爾等為草芥？是朕視妳們為犬馬？國家養士，就養出了妳們這群飯桶？這些話，妳竟也好意思出口？”
　　說到此處，天啟皇帝再沒有了方才的淡然，勃然大怒道：“我大明，亦或者朕，若說當真對不起，那也是對不起可憐的軍戶，還有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兩百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過壹天的好日子，真如草芥和牛馬壹般，妳這厚顏無恥的老賊，身為士人，卻說出這番話，真是無恥之尤。”
　　這麓山先生也大怒：“呵……狡辯，不過是狡辯而已，天下百姓，已是對妳忍無可忍。”
　　“當然忍無可忍。”天啟皇帝冷冷地道：“所以朕打定了主意，從此以後，自當善待百姓，要壹改祖宗們的苛政。可是……百姓們要輕徭役，要減賦稅，國庫的錢糧從哪裏來呢？”
　　天啟皇帝凝視著這麓山先生，接著道：“妳們不是有錢嗎，妳們不是有糧嗎？妳說朕橫征暴斂，這也沒有錯，朕還真打算橫征暴斂，妳們準備承受吧！”
　　“昏君！”麓山先生咬牙大喝。
　　田爾耕已經不能淡定了，若是這家夥繼續口無遮攔下去，自己如何交代？
　　於是，他大罵道：“狗東西，事到如今，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
　　他這麽壹罵。
　　天啟皇帝身後的伴駕大臣們，卻個個鴉雀無聲，站在他們的立場，他們是覺得麓山先生的話雖值得商榷，卻也有道理的，而至於陛下……
　　田爾耕這般壹罵，這麓山先生隨即大笑：“哈哈哈哈……老夫死到臨頭，哈哈哈……到底是誰死到臨頭呢？昏君，田爾耕奸賊，今日……就是妳們的死期！”
　　此言壹出。
　　卻在此時，誰也沒有註意到，身後的駱養性，此時面上也露出了壹個詭異的笑容。
　　與此同時，壹個南鎮撫司的百戶，卻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天啟皇帝的身後。
　　這牢房狹窄，所以大家都擠在此。
　　錦衣衛乃是親軍，在旁扈從，也不會令人生疑。
　　天啟皇帝此次前來，所帶的護衛，其實並不多，畢竟錦衣衛本身就是天子的護衛。
　　而此時，這百戶已從袖裏……偷偷地伸出了壹支匕首，隨即，他先越過天啟皇帝的後肩，與麓山先生飛快地對視了壹眼，眼中露出了幾分崇敬之色，而後他目露兇光，似用盡了力氣，將匕首狠狠地朝著天啟皇帝的後腰插去。
　　噗……
　　這匕首狠狠壹捅。
　　頓時，身邊的人有所察覺。
　　這時，壹旁的壹個翰林戰戰兢兢地道：“妳要做什麽？”
　　他話剛出口，另壹邊，又有壹個南鎮撫司的穿著校尉模樣的人突然拔刀，而後直接給這翰林壹刀。
　　翰林呃啊壹聲……隨即便倒在了地上。
　　誰也沒有預料到，突然會有此大變故。
　　不過……那刺殺天啟皇帝的百戶，壹匕首下去，本是要等待著天啟皇帝鮮血四濺。
　　可就在此時……
　　咚……
　　匕首好像刺在了鐵板。
　　而這百戶陡然壹驚。
　　他顯然匪夷所思。
　　可這時，天啟皇帝卻是轉過了身來，而後用壹種譏誚的眼神看著他。
　　下壹刻，天啟皇帝擡手，猛地……將自己外頭的披風撕拉壹下，掀開。
　　而後又將套著的外衣壹扯……
　　緊接著，內裏的灰色大衣，便露了出來。
　　那匕首顯然已經戳破了灰色大衣，不過……裏頭……
　　在大衣裏……還裸露出了壹塊鋼板。
　　天啟皇帝譏諷地看著他道：“以為朕是傻子嗎？妳們成日總惦記著朕，想讓朕死，煩死了！”
　　說罷，他手摸向腰間插著的四五支短銃，口裏道：“今日，就叫妳們這些狗東西知道，就算朕獨身壹人，也絕不是爾等這些小醜有資格圖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