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七章 勤政天子

　　可對於天啟皇帝而言，有多大的喜悅，就有多大的責任。
　　很快，大量的災民已開始湧入京城。
　　這些關中的餓殍，只怕連自己都無法想象，自己到底是憑借什麽樣的毅力，才遷徙至京城的。
　　關中距離京城有千裏之遙，他們往往是整村，或是整個家族壹起出發，沿途經過壹個又壹個的州縣。
　　若是以往，官府對他們很戒備，而朝廷的賑濟又無力，這些漫無目的的餓殍，除了餓死於道旁，更多的是直接進行搶掠或者反抗。
　　人之將死，世間的道德又有什麽用？
　　妳提倡仁義禮智。
　　可他看到的卻是自己身邊的親人壹個個的死去，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壹個個面色泛黃，骨瘦如柴，嘴唇枯裂！
　　這時，誰還相信世上還有王法，還有仁義呢？
　　天啟皇帝的詔書，總算是給予了他們壹丁點的希望，但凡只要有壹丁點能活下去來的希望，這些來自關中的餓殍，總能迸發出難以想象的節制。
　　沒有劫掠，沒有殺官，沿途的士紳，並沒有遭到大的危害。
　　他們溫順得如壹群綿羊，哪怕苦海無邊，總是能聽到那絕望無神的眼睛的主人們，訴說著自己的女兒如何餓死，訴說著自己的母親為了讓孩子們活下去，留下最後壹丁點的糧食，而後在夜裏銷聲匿跡。
　　這壹個個讓人聽了森然的事，每日都發生在他們的跟前，他們訴說的時候，目光依舊沒有神采，就好像……淚已流幹了，人就失去了喜怒哀樂壹樣。
　　活活餓死，幾乎是世間最難忍的酷刑，因為饑餓會消磨掉妳身上的意誌，會讓妳經歷希望和絕望的徘徊，最終讓妳斷絕壹切的妄想！
　　那餓過頭之後，人所產生的精神幻覺，幻覺之中，妳迷迷糊糊的感受到自己在吃著什麽，可壹旦回到了現實，那種饑餓的滋味便恨不得立即讓妳去啃噬自己的血肉。
　　京城有糧食。
　　皇帝要開倉。
　　這是他們最後壹丁點的信念。
　　為了這個信念，這些本該摒棄壹切律令，而且也理應不受任何道德約束的人，在此時此刻，居然為皇帝老子畫出來的餅子，口裏稱頌著萬歲，壹路東進。
　　只是當災民們如烏雲蔽日壹般的陸續抵達時，那從關中轉移來的壓力，便傳達到了京城。
　　天啟皇帝已經忙瘋了。
　　他四處想辦法調糧。
　　於是開了壹個又壹個會議。
　　各部的尚書，萬萬沒想到陛下居然如此亢奮，有時……廷議居然要從清早開始，壹直打夜裏三更才結束。
　　大家其實已經受不了了。
　　從前禦史們彈劾天啟皇帝，大抵是陛下從不參加朝會，並用從此君王不早朝來暗中譏諷。
　　這事放在後世，就大約是：領導，妳咋老不開會呀。
　　可現在……他們是得償所願了。
　　饑腸轆轆的百官，在這殿中，無休止的討論，而後，當即發出壹道道的聖旨，解決了這個問題，又再繼續進入下壹個。
　　江南的糧船還沒來，運河的河道要加緊疏浚，要向各地士紳們求糧！
　　當然，這糧食，人家是肯定不會白給的，朝廷要給予壹些名譽上的好處。
　　壹時之間，滿朝苦不堪言。
　　大量的流民入城之後，順天府各縣開始安置。
　　不過流民們去宛城縣和大興縣的多，壹方面宛城和大興的地域面積大，另壹方面，在來的路途上，不少的災民也聽沿途護送或者說押解的差役或是文吏們談及京城的壹些事。
　　都說有壹個新縣縣令，是奸臣，每天什麽都不幹，就愛拍馬屁……
　　於是，災民們瘋了似的湧入大興和宛城縣。
　　新縣這邊，本來準備充裕，上上下下嚴陣以待，頗像幾分花枝招展的老鴇子，在自家店前眉開眼笑，不斷地邀請：大爺，來玩啊。
　　可似乎……災民們秉持著樸素的觀念，卻大多過門不入。
　　不過即便是來的人少，可依舊還有不少災民抵達。
　　新縣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忙瘋了，甚至腳不沾地。
　　現如今，張靜壹算是下達了最後的動員，不允許餓死，所有的災民進行整編，確保每壹個人不得遺漏。最後提出口號：絕不餓死壹人。
　　就這麽忙活了壹個多月，可……巨大的壓力，還是如排山倒海壹般的來了，因為災民是陸續抵達的，京城裏災民過多，已是出現幾分不穩的跡象了。
　　不過眼下要做的事不只如此。
　　突然覺得精神有盼頭的天啟皇帝，當然不能只顧著賑濟百姓。
　　即將到來的殿試，也讓天啟皇帝認為，這是壹次安定人心的舉措。
　　原本有人提出將殿試改期，可天啟皇帝卻不這樣認為，天啟皇帝認為若是改期，難免讓軍民百姓們心生疑慮。
　　殿試還需繼續進行，要顯出朝廷依舊穩如磐石。
　　關於這壹場殿試，雖是和災民們無關，可是對於百官和士人們而言，卻是壹場三年壹場的盛典。
　　起初的會元管邵寧，已是出盡了風頭，可殿試能否繼續高中第壹，成為狀元，在許多人眼裏，卻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畢竟……殿試考的不是八股文，而是策論。
　　策論最要的是壹個人的眼界，說難聽壹些，叫做格局。
　　那管邵寧，聽說這家夥家境貧寒，能有什麽見識？此次……怕是遠不如這些世族子弟了。
　　要知道，世族子弟們從小就受做官的父輩們熏陶，知道朝廷如何運作，也通曉治理天下的道理，這絕不是寒門子弟可以比擬的。
　　因而，就在百官們苦中作樂的時候，天啟七年的殿試，終於開始了。
　　這壹天，天啟皇帝起的很早，事實上，他現在都是早睡早起，起來之後，第壹件事就是先去見壹見長生，看著小家夥酣睡的樣子，心裏就有壹種說不出的滿足，令他感覺壹下子對生活有了無限的沖勁。
　　緊接著，他便草草地用過早膳，隨即看壹會奏疏。
　　奏疏大抵都差不多，要嘛是哭著喊著說自己沒有糧的，要嘛就是那種催促朝廷，說是萬分緊急，請朝廷立即調糧的。
　　當然，近來偶爾也有壹些對新縣還有張靜壹的彈劾。
　　這種彈劾，天啟皇帝其實早就看膩了。
　　大抵是說，新縣這邊，對於賑濟災民並不賣力，可是對於奴役災民，卻是幹勁十足，他們視災民為自己的牛馬，是張靜壹在為自己謀私利。
　　天啟皇帝見了這奏疏，便露出了厭惡之色，直接將奏疏丟到了壹邊，理也不理。
　　此時，看過奏疏之後，魏忠賢匆匆而來：“陛下，殿試的貢生，都已至大殿了。”
　　天啟皇帝心裏生出期待，不由道：“如此甚好，今日朕親自考教他們。”
　　殿試的本質，就是皇帝親自考問考生，若是從前，天啟皇帝往往是不會親自出現的，只是讓宦官帶壹個自己的題讓考生們自己寫壹篇策論。
　　可現在不壹樣了，天啟皇帝事必躬親。
　　當天啟皇帝抵達大殿的時候，果然兩三百個貢生都已到了。
　　除此之外，兩側的大臣個個屏息而立，他們愛湊這個熱鬧，想看看著貢生之中，有什麽人才。
　　見到天啟皇帝，貢生們紛紛拜倒：“萬歲。”
　　天啟皇帝露出微笑，隨即坐上了禦椅，眼睛已瞥向禮部尚書劉鴻訓。
　　現在的劉鴻訓不是主考官，天啟皇帝才是，他只是負責主持考試罷了。
　　劉鴻訓於是上前道：“啟稟陛下，今歲開科取士，考取貢生二百三十壹人，今日殿試，實到二百三十人！”
　　劉鴻訓話音剛落，壹時殿中嘩然。
　　中了兩百三十壹個，卻只到了二百三十人。
　　少了壹個？
　　這就蹊蹺了，從太祖高皇帝以來，還從來沒聽說過，中了貢生的人，居然不參加殿試考試的。
　　就算是行將病死了，留下最後壹口氣，爬著也要來的啊。
　　天啟皇帝也很奇怪，於是道：“怎麽，竟有人沒有到？”
　　劉鴻訓苦笑道：“陛下，缺席的考生叫管邵寧。”
　　殿中又嘩然起來。
　　這管邵寧，本就是令人矚目的焦點，大家都議論著今日的殿試，他能否繼續技壓群雄。
　　何況像劉若宰這些人，可都是磨刀霍霍，私下裏，早已表示，今日要報仇雪恥。
　　可結果，大家千盼萬盼……管邵寧竟沒有來。
　　天啟皇帝倒是急了，管邵寧乃是張靜壹的弟子，論起來，這是自己的大舅哥的門生啊！
　　於是他關切地道：“怎麽，生病了嗎？”
　　“臣……”劉鴻訓又是苦笑，隨即道：“臣見他沒來，早就派人去詢問了，畢竟茲事體大，只是……”
　　“只是……那管邵寧，倒是被人找著了，而他並沒有生病，只不過……只不過……管邵寧出言不遜。”
　　“出言不遜？”天啟皇帝面露不解，詫異道：“連他也敢罵朕？”
　　劉鴻訓：“……”
　　劉鴻訓深吸壹口氣，才耐心地解釋道：“陛下，管邵寧說，他現在很忙，沒空。”
　　此話壹出，殿中頓時此起彼伏，傳出倒吸涼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