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謀國之臣

　　張靜壹已是滿心的忐忑不安。
　　可天啟皇帝卻是饒有興趣，魏忠賢又極力慫恿。
　　甚至……這魏忠賢對他的態度，竟都熱絡了許多。
　　當然，張靜壹無法預測，這到底是不是因為當著皇帝面的緣故。
　　於是被這主奴二人，連拉帶扯的，壹道回了張家。
　　其實這個時候，張家的男人都去當值了，留下的，除了壹個張素華，便是壹個新買來的小丫頭。
　　這小丫頭是從牙行裏買來的，是專門為了照顧張素華的，買來的時候，餓的皮包骨，雙目也無神，倒是張素華見她可憐，便買了來。
　　這小丫頭年紀小，卻很懂事，乖巧地來開了門，便默默地退到了壹邊去。
　　天啟皇帝走進去，打量著張家的庭院，不由道：“怎麽，妳家這樣有錢，居然住這樣的地方？”
　　這話說的……好像他有多少錢，天啟皇帝都知道壹樣。
　　張靜壹咳嗽道：“卑下很窮的，卑下……的錢來的快，散的也快，已經快要連飯都吃不起了。”
　　說著，舉起袖子，故意抹眼淚。
　　他心裏倒是在默默地對自己道，不怕的，張素華是女眷，想來是不便出來相見的，只要不撞見便好。
　　看著張靜壹哭窮的樣子，天啟皇帝都有點沖動的想掏出幾個子兒打發他了，隨即，他在庭院走了幾步，便道：“妳家廳堂在哪裏，朕有話與妳說。”
　　張靜壹便領著天啟皇帝往廳堂而去。
　　卻冷不防的……張素華聽到了動靜，心裏想著，怎麽三哥這麽快回家了。
　　於是她挺著肚子，走出了廂房。
　　她壹出來，見到了生人，登時楞住，而後仔細辨認，為首的乃是天啟皇帝，其後的不是魏忠賢是誰。
　　張素華壹見如此，已是嚇得魂飛魄散。
　　張靜壹也忙低下頭，想哭了，悲劇啊！
　　“咦，靜壹，這是誰？”天啟皇帝面帶微笑，見是張家有女眷，便努力的想顯得自己是個慈和的人，聲音也溫柔了很多。
　　張靜壹：“……”
　　張素華：“……”
　　魏忠賢也笑吟吟地道：“是呀，張百戶原來還金屋藏嬌，從前怎麽不知妳成過親？”
　　張靜壹：“……”
　　張素華：“……”
　　心兒在狂跳。
　　張素華也變得不自然，她是認得天啟皇帝和魏忠賢的。
　　此時……她腦海已壹片空白，這下糟了，不但自己糟了，還連累了父親和幾個兄弟。
　　不過……她的失魂表現，似乎並沒有讓天啟皇帝覺得異樣。
　　女眷嘛，見到了生人都這樣的，朕閱女無數，習慣了。
　　見張素華不說話。
　　天啟皇帝溫和地道：“靜壹，這是妳的妻子嗎？”
　　張靜壹驚魂未定，心裏卻是升騰起無數個臥槽，然後忍不住痛罵，這狗皇帝。
　　好不容易的恢復了冷靜，現在見天啟皇帝還是如此融洽的樣子，唯壹的解釋可能就是……天啟皇帝已經將當初臨幸的這個小宮女……忘了。
　　妳大爺的，這不就是提起褲子不認人嗎？
　　而魏忠賢，顯然也絕不會在意區區壹個打雜的小宮女，甚至多看十眼，也絕記不起來。
　　這時候，張靜壹對天啟皇帝是又嫉又恨又氣憤，看來……禦女無數，真的不是吹牛的，這天啟皇帝分明壹丁點印象都沒有的樣子，可見這廝……平日裏……到底是何等的拔屌無情。
　　張靜壹深吸壹口氣，他鎮定下來，此後怎麽走，他暫時還沒想過，人生就是如此，有太多的意外。
　　張靜壹盡量平靜地道：“陛下，這是卑下的妹子。”
　　“妹子？”天啟皇帝嚅囁，隨即深看了張素華壹眼，覺得張素華生的竟頗有幾分味道。
　　於是便道：“汝妹有身孕，為何不在夫家？”
　　張靜壹壹時失語。
　　須知往往壹個謊言，就需得無數個謊言去掩蓋。
　　天啟皇帝大抵看出了點什麽，便道：“他男人死了？”
　　這可不敢胡說的。
　　張靜壹連忙搖頭道：“尚在人世。”
　　天啟皇帝便皺眉起來：“莫非是遇到了負心的男子？”
　　張靜壹：“……”
　　見張靜壹不回話，這顯然不是張靜壹的風格，尤其是張靜壹失措的樣子，天啟皇帝便明白了，朕還真猜對了。
　　天啟皇帝頓時露出了怒容：“有了身孕，竟做這等事，這腹中之子的爹，真是禽獸不如，此等禽獸，當千刀萬剮。”
　　張靜壹：“……”
　　請問他該怎麽說？
　　張素華只凝視了天啟皇帝壹眼，隨即微微繯首，恢復了鎮定。
　　天啟皇帝卻是怒不可遏，口裏還是喋喋不休的罵。
　　這是可以理解的，朕還沒有孩子呢，可那殺千刀的畜生呢？竟將有身孕的女子拒之門外。
　　壹念至此，天啟皇帝又生出了同情之心，忍不住地對張素華道：“好好將養，無礙的，不過是少了壹個男子依靠而已，妳的父兄，都是有本事的人，將來孩子不愁沒人撫養。至於那負心的畜生……”
　　他本想說朕定要治罪，可轉念壹想，又覺得幹涉太多，畢竟是張家家事，還是張家父子去解決更為妥當。
　　於是默了默，才接著道：“好好養胎。”
　　張素華便行了禮，她心有些慌，便躲回了廂房。
　　天啟皇帝凝視張素華的背影，卻發現……這婦人……更有幾分味道了。
　　天啟皇帝收回了目光，隨張靜壹至廳中落座，隨即眉壹揚：“百戶所短短兩個月，就有如此績效，這令朕真沒有想到，倘若邊鎮和京營都能如此，朕還愁大事不平嗎？來，妳來和朕好好說說看……”
　　顯然，壹個機會擺在了張靜壹的面前。
　　天啟皇帝現在開始真正擺出了認真的態度，向張靜壹問策了。
　　甚至可以說，張靜壹的表明出來的任何態度，都有影響整個國家大政的可能。
　　此時，魏忠賢給他端了茶盞來，天啟皇帝壹面喝，壹面擡眼凝視張靜壹，等待張靜壹回答。
　　張靜壹深吸壹口氣，隨即回答：“軍過大事，不敢妄議。”
　　“妳不必謙虛。”
　　張靜壹搖頭道：“卑下所言，句句發自肺腑。”
　　本是端坐的天啟皇帝，不禁奇怪起來：“莫非是卿心有疑慮？”
　　張靜壹道：“陛下的信重，令卑下感激涕零，只是在卑下看來，軍國大事，壹言而決萬民之本，這是天大的事，卑下對此，嘗懷敬畏之心，所以才謹言慎行，不敢誇誇其談。在卑下看來，卑下對這天下，所知的並不多，也見的……也不過是冰山壹角，怎麽敢隨意提什麽建言呢？所謂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卑下其實也在學，在聽，在看，現在想做的，就是先將自家的屋子掃壹掃。”
　　天啟皇帝聽了這番話，心頭竟有幾分震撼。
　　他是極聰明的人，當政七年，雖被朝野罵個狗血淋頭，就怕被人指著鼻子罵他無道昏君了。
　　可事實上，天啟皇帝雖壹直居於深宮，對這天下卻是極有見識的。
　　他本是想聽壹聽張靜壹的高見，當然，他雖聽張靜壹的高見，卻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現在，張靜壹這番話，卻讓他大喜：“這才是真正的見識啊，對國家大事有敬畏之心，這才是棟梁之臣應有的見識。”
　　隨後，天啟皇帝道：“朕自登基以來，所見的大臣，壹個個好像滿腹韜略，朕詢問他們國家大計，他們總是能侃侃而談，有的全然沒有道理，可有的……聽上去很有道理，可終究還是書生之見！朕見他們苦口婆心說愛民，可怎麽愛民呢？無非還是怎麽實行仁政那壹套，卻都是空談，沒幾個真正實際的，朕便不理他們，他們於是勃然大怒，便腹誹朕親小人，遠賢臣！”
　　“朕壹直都在想，這些平日裏兩耳不聞窗外事，壹心只讀那幾本書的人，怎麽考中了壹個進士，在翰林裏當了幾年清貴的人，張口閉口就是謀國之言，倒像是，這天底下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朕對此匪夷所思，今日聽張卿之言，算是明白了，這些人的問題就出在此，他們對於國家大政，全無敬畏之心，真以為憑借半部論語，空談幾句，就可以大治天下。”
　　張靜壹：“……”
　　天啟皇帝則是越說越激動：“張卿說的不錯，先要掃自己的屋子，積攢了經驗，長了見識，了解了更多的實情，才可以慢慢結合自己的心中所想，眼中所見慢慢的提出自己的看法。不似有的人，人人都將自己當做諸葛亮了，須知我大明天下，從不缺這些自詡為諸葛孔明的人，缺的恰恰是張卿這樣的人。”
　　張靜壹便咳嗽道：“其實卑下從前的時候，也是誇誇其談，覺得自己懂很多道理，可見識的越多，反而越是心怯了。”
　　這是實話，他是兩世為人，好像啥都懂，而他所懂的，可能是未來的方向和趨勢，可是，怎麽樣才可以將這天下慢慢步入這方向和趨勢呢？
　　說難聽壹點，沒有實際的治理和管理經驗，提出再高大上的口號，再先進的體系，也不過是第二個王莽而已！噢，對了，崇禎皇帝也很擅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