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天誅地滅

　　到了老人這種知天命的年紀，如今目睹自己的子孫們壹個個被拉出來，聽到他們的慘呼，親眼見他們倒在血泊裏，這種痛苦，無異於是巨大的。
　　此時，他只癱跪在地，不可置信眼前發生的壹切。
　　或許這個時候，他心裏是有悔意的，分明已經位極人臣，已是良田萬頃，已是子孫承歡膝下，可為何臨到老來，有些事還是放不下，到手的某些好處，也依舊撒不開手。
　　而如今，已經沒有後悔藥了。
　　壹切成空。
　　數代人為之努力奮鬥而來的壹切，如今統統化為灰燼。
　　老人的臉，異常的黑沈，像是死人壹般，他雙目沒有神采，只是身子搖搖晃晃的，用那空洞的眼神，看著遠處的刑場。
　　刑場外，還有各種嚎哭的聲音，可這些聲音，老人已聽不見多少了。
　　他突然失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之後，眼淚隨之落下。
　　而後他含糊不清地道：“陛下果然……有太祖之風。”
　　“可妳不是胡惟庸，妳甚至連藍玉都不配。”天啟皇帝立即反唇相譏，他冷笑地看著老人：“藍玉再如何的驕橫，再如何的徇私枉法，可至少……他是有功之臣，他至少還有膽有謀，於捕魚兒海大破北元，使我大明將這北元連根拔起，令漠北蒙古人，聞之喪膽。”
　　“可妳如何與他相比呢？妳們祖孫三代，位高權重，朝廷所給予的封賞，並不比那藍玉要少，可妳們這數十年來，可曾擊破建奴，又何曾讓誰喪膽？”
　　天啟皇帝頓了壹下，接著道：“所以朕說妳們是壹群廢物，得了朕的高位，得了朕的錢糧，卻滿足了妳們的壹己之私，擁兵自重，要挾朝廷，甚至還敢刺駕。到了現在，朕若不是太祖高皇帝，難道要讓朕做漢獻帝嗎？朕若為漢獻帝，妳也配做曹操？”
　　這壹番話，真是刻薄到了極點。
　　字字誅心。
　　老人本是滿腔憤怨，此時竟還被如此的羞辱，竟是語塞。
　　張靜壹在旁道：“陛下，其實他們還是有功的，若不是他們積攢了這麽多的田產，有這麽多的財富，積蓄了這麽多的糧食，陛下將來平遼，只怕還未必能成功。現如今得了這些，足以安置廣大流民，這也是壹樁大功德啊，祖家跌倒，百姓們吃飽，這難道不振奮人心嗎？”
　　老人：“妳……”
　　老人急火攻心，張靜壹的這番話，就更毒了，老人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孫們已死得七七八八了，想著祖家完了，這時張靜壹提醒，他才想起，人家還惦記著自己的田產和糧食，還有那家裏積蓄的金銀呢！
　　這數代所得，如今拱手讓給這些殺了自己兒孫之人。
　　此時，再見天啟皇帝和張靜壹相視壹笑，二人眼神似乎好像都在放著光。
　　老人勃然大怒，惱怒不已地道：“今日可以破我家而取金銀以賄百姓，他日爾家也必為人所破，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莫說是妳張家，即便是妳朱家皇族，那些貪婪無度的百姓嘗到了甜頭，也遲早有壹日，破爾家門！”
　　這番話，頗有幾分詛咒的成分了。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其實這話是有道理的，有些時候，開了壹個口子，那麽後頭就沒辦法阻止了。
　　張靜壹卻是面色淡然，道：“不，正是因為拿了妳們來做榜樣，讓天下人，以及後世的子孫知道，似妳們這等人，貪婪無度，為了財帛，為了權位，可以毫無廉恥，敢於踐踏壹些律令，今日誅妳滿門，斷妳的宗祠，抄沒妳的壹切，這才可以讓後世引以為戒。
　　今日就是要後世之人和現今的天下人知道，凡事都要有節制，要有壹個度，如若不然，便是再鼎盛的人家，也難免有今日之禍。太祖高皇帝，好就好在敢這樣做，於是大明才有數百年的江山。可如今，許多人已忘了這些，以為今日之天下，與太祖高皇帝時迥異，所以才敢似妳們這般，肆無忌憚，毫無底線。今日誅滅妳的壹切，反而會讓人警醒，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要節制自己的欲望，唯有如此，人們才會記住這個教訓。”
　　“至於我的兒孫，我自會教訓，到時，免不得會將全家誅滅的慘事，繪聲繪色的說給他們知道，好教他們知曉，做人切切不可學妳，學了妳，則後悔莫已！做任何事，都需三思而後行，所以……您老人家，就不必為我操心了，今日發生的事，我會讓人都記錄下來，事無巨細，將來您老人家就是要活教材，如此，豈不美哉？”
　　老人聽罷，只覺得整個人陣陣眩暈。
　　張靜壹的話，其實很明白，妳所謂的始作俑者，不過是笑話。
　　天啟皇帝不禁樂呵呵地大笑道：“這個好，這個好，這等記錄的事，魏伴伴最是擅長了，就讓他來主持編修壹部書，用來以儆效尤，再好不過了。”
　　張靜壹道：“其實……臣覺得，臣也可以……”
　　“那妳們壹起編，要細細地講壹講這祖家，講壹講他們幹的醜事，還有今日的事！”
　　張靜壹心裏說，魏哥的水平太低了，到現在還在那演義式的壹百零八將，然後大家對號入座的水平呢，那《東林點將錄》簡直就是垃圾，我特麽的是看都看不下去。
　　當然，張靜壹只是抿抿嘴，而後便道：“陛下，差不多……要開始抄家了。”
　　天啟皇帝則是興致勃勃地道：“如何查抄？”
　　張靜壹便道：“先抄金銀，至於田產之類，也不必去細抄了，麻煩，臣的建議是，只允許私人最多有地五十畝，五十畝以上者，統統充公，還有所有的軍田，也統統重新劃撥朝廷所有，反正這本就是朝廷的。所有的土地，要重新丈量，也要重新造冊，稅賦也用攤丁入畝這壹套，如此壹來，也就免去了壹家家的核對疏理他們的田產了，橫豎這地，都是朝廷的。”
　　天啟皇帝對此，反而並沒有多少興趣，田產嘛，張靜壹說耕者有其田，那想來……不算壞事。
　　天啟皇帝酷愛軍事，只要在軍事上過癮就好了。
　　當然，他更看重能抄出多少金銀來。
　　這可是幾百家人啊！
　　錦州如此，寧遠那邊也要抄壹遍，再加上沈陽那邊，整個遼東，天啟皇帝現在最是想要知道的是，到底藏著多少金銀。
　　天啟皇帝道：“若是只限定五十畝，只怕有不少人要心生不滿吧。”
　　張靜壹道：“這夠他們過活了，其實對於大家而言，也是好事。”
　　“好事？”天啟皇帝詫異地看著張靜壹。
　　張靜壹道：“當今天下最大的問題，在於投資田產和土地，乃是壹本萬利之事，畢竟誰掌控了土地，誰就掌控了糧食，因而，臣見這天下，但凡有財的人，都在瘋狂購置土地。如今，遼東這邊攤丁入畝，再加上直接限定個人所擁有的田產，這不但可為將來招徠流民打下堅實的基礎，從此，也徹底熄滅了人們購地的欲望。那麽……誰還肯拿著金銀，只壹味地投資土地呢？”
　　天啟皇帝似懂非懂，而後道：“然後呢？”
　　“然後市面上土地沒辦法投資了，銀子就會大量的流入市面。”
　　“噢，然後呢？”
　　“銀子多了，許多東西的價值就會增加。”
　　天啟皇帝狐疑道：“接下來呢？”
　　“接下來，百工興旺。”張靜壹很認真地道：“陛下若是手裏有大量的銀子，又沒辦法買地，手中的銀子，又發現慢慢的開始漸漸變得不值錢，會不會覺得儲存起來，不值當？既然不值當，就會想著花出去，而壹旦花出去，無論是采買什麽，市面上的銀子多，而貨物短缺，那麽勢必……進行生產，就有利可圖了。”
　　“朕懂了。”天啟皇帝道：“所以……只有杜絕土地的投資，才可以讓百工興旺。”
　　張靜壹卻道：“這也未必都是如此，不過……確實可以這樣認為。壹旦百工興旺起來，大家的日子能逐漸好起來。就說椅子吧，椅子的價格增加了，而且很多人都想買椅子，那麽……陛下會不會覺得制椅子有利可圖？如此壹來，會不會有人大量的雇用人去伐木，去招募大量的木匠制椅？當然，事情可能沒有這樣簡單，但是道理是這樣的道理。”
　　天啟皇帝頓時醒悟，於是眉飛色舞地道：“朕懂了，制桌椅，朕在行啊。”
　　“啊……”天啟皇帝的這個思維節奏，令張靜壹控制不住地壹臉無語。
　　不過……張靜壹所言，其實是有道理的。
　　當今天下，不只是土地問題，之所以百工不興旺，根本的原因就在於，做任何的投資，進行任何的生產，都沒有投資土地和壟斷土地更有利可圖，而且還是旱澇保收。
　　所以莫說是那些大家族，便是尋常有壹些小錢的人，哪怕每日吃糠咽菜，平日裏將錢分為兩瓣花，也要攢夠銀子，去購置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