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士為知己者死

　　天啟皇帝有壹個奇怪的性子。
　　那便是容易輕信別人。
　　比如……魏忠賢。
　　當然，現在也有張靜壹。
　　他既覺得張靜壹想要掃屋子。
　　朕也沒啥好給的，妳看朕窮的很，錢是別想要的，要不讓妳自己在這清平坊裏折騰吧。
　　若說原先，張靜壹是錦衣衛百戶，已是六品武官。而壹個區區的巡檢，不過是九品而已，屬於不入流的武職，地方上，誰也不會多看壹眼。
　　可若是將巡檢司設在京城裏呢？
　　這清平坊，好說歹說，也有兩三千戶人家，七八千口人啊。
　　在這裏，有錦衣衛百戶加巡檢，幾乎就是傳聞中的上馬管兵，下馬管民了，也相當於壹個小縣裏，縣令、縣丞、主簿、典吏壹肩挑了。
　　而這顯然是前所未有的事，可天啟皇帝直接甩給魏忠賢，妳來辦吧，辦不好，找妳。
　　魏忠賢挺無奈的，卻也只好乖乖的接受了這個差事，他顯然已經開始準備找合適的背鍋俠人選了！
　　比如……哪個禦史來上奏，中間的流程裏，誰來負責表示贊同，反正這些人……到時肯定是要被朝野罵翻天的。
　　就為了壹個巡檢？
　　此時，天啟皇帝深深地看了張靜壹壹眼，表情認真地道：“張卿若是覺得對的事，便放手去幹，就算辦錯了也不打緊，將妳的屋子好好的掃壹掃，朕想看看，清平坊最終會成為什麽樣子。”
　　張靜壹這時才知道，什麽叫知遇之恩了！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是兩世為人，張靜壹依舊還是很有觸動。
　　他很是真摯地行了個禮：“卑下敢不盡力。”
　　天啟皇帝微笑道：“好啦，朕在這兒待太久了，要走了。”
　　他起身，卻又責備的樣子看著張靜壹道：“妳看看妳，這些日子，也不曾入宮，朕任妳壹個百戶，妳便日理萬機的模樣了，現在又給妳加重了職責，只怕朕若是不下旨，妳這輩子都不入宮見駕了。”
　　張靜壹忙道：“卑下下次壹定……”
　　天啟皇帝便壹笑，他喜歡張靜壹，這個少年人不愛講大道理，也不喜歡高談闊論，事情還總能辦的讓人眼前壹亮。
　　至於給他這個巡檢，其實就是天啟皇帝想知道，張靜壹到底能不能把事情辦得更好。
　　天啟皇帝也很年輕，可他覺得自己老了，登基七年，在無數的大臣的相互攻訐以及吵鬧之中，變得暮氣沈沈，只有躲在西苑裏騎馬射箭，才感覺到自己年輕。
　　可他希望張靜壹年輕下去，等張靜壹到了他這個年紀，依舊少年。
　　於是他闊步出了大堂，突然又想起什麽來，駐足在院落裏，朗聲道：“張家妹子可還在嗎？”
　　張靜壹：“……”
　　張靜壹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起來，這又是幹嘛……
　　待在廂房裏的張素華，自還是膽戰心驚，此時又聽天啟皇帝叫喚，顯得猶豫不決，她終究還是乖乖出來：“不知……有什麽吩咐……”
　　聲音有些微顫。
　　天啟皇帝朝她爽朗壹笑：“不必怕，以後有什麽委屈，讓妳兄長來稟報朕，朕給妳出氣。”
　　張素華：“……”
　　看著張素華拘束的樣子，天啟皇帝哈哈壹笑，接著叉手又吩咐張靜壹道：“有了孩子，竟還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妳這妹婿……真真豬狗不如，朕最厭惡的便是負心人。”
　　張靜壹欲言又止地看著天啟皇帝。
　　此時……外頭乘輿已到了，原來是禁衛回宮稟報，隨即便又有大量的宦官和禁衛來迎天啟皇帝擺駕回宮。
　　這附近的街道，已被禁衛清空，天啟皇帝倒也無話，上了乘輿，吩咐壹聲：“回吧。”
　　張靜壹則是目送鑾駕漸行漸遠。
　　坐在乘輿裏……天啟皇帝若有所思，而魏忠賢只是步行貼著乘輿，亦步亦趨。
　　別看魏忠賢在百官面前乃是九千歲，壹言九鼎，可在天啟皇帝這兒，不過是高級的家奴罷了，殷勤得很。
　　猛地，乘輿的簾子拉開，露出了天啟皇帝的臉。
　　“陛下……可有什麽吩咐？”魏忠賢笑嘻嘻地道。
　　天啟皇帝則是壹臉落寞：“魏伴伴，妳說……為何那樣的畜生，竟也可以有孩子。”
　　天啟皇帝的話令魏忠賢有些訝異。
　　原來……陛下還是記掛著這件事。
　　不過作為天啟皇帝最貼身的人，魏忠賢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的，陛下壹直為江山後繼無人而煩惱啊。
　　雖然這件事……陛下極少主動提及，可內心深處，怕早已是五內俱焚了。
　　魏忠賢只好道：“陛下，奴婢可以讓廠衛……”
　　天啟皇帝便立即瞪他壹眼：“此乃張家家事，張家人沒有聲張，自然也是怕壞了張家妹子的聲譽吧，這畢竟不是光彩的事，妳大張旗鼓的想要做什麽？以後少到朕這兒開口閉口便喊打喊殺。”
　　魏忠賢沒想到陛下為此動怒了，連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絕不敢再過問張家家事。”
　　天啟皇帝的臉色才緩和了壹些，他突然道：“說來也怪，朕看那張家妹子，人也賢淑，生的也頗好，處處都很好，那畜生竟也如此。”說著，他搖搖頭，壹副很遺憾的樣子。
　　魏忠賢：“……”
　　聽了這話，魏忠賢還能說啥呢？他在宮中這麽多年，也聽說過宮中流傳著不少皇帝的秘聞。
　　這老朱家的皇帝，雖也有正經的，不過不正經的居多，確實有幾個長歪了的，只對別人的媳婦更感興趣壹些，怎麽就有這樣的癖好呢？
　　這還真應了壹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只聽天啟皇帝又吩咐道：“這樣吧，這兩日，妳在宮中挑壹個勤快的宮人，讓她到張家去，好生地照料這張家妹子吧，她有孕在身，張家的男人懂個什麽，還有那黃毛丫頭，笨手笨腳的，他們張家真吝嗇，買丫頭也盡撿便宜的買。”
　　魏忠賢不由道：“陛下，這……不妥當吧。”
　　“朕說妥當便妥當。”天啟皇帝落下了這句話，已是放下了簾子。
　　坐在鑾駕裏，隔絕了眾人，天啟皇帝這才露出了幾分憂色。
　　孩子……
　　……
　　張靜壹虛驚壹場，卻首先強自鎮定，讓張素華先回去休息。
　　畢竟，只怕這素華妹子受驚也不輕，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讓她好好安胎的好。
　　只是百戶所裏的事也多，現在巡檢的任命未下，張靜壹得先將百戶所這邊捋順來再說。
　　張靜壹回到百戶所的時候，這裏已歸於平靜，那些勇士營的健卒已統統放了回去。
　　緊接其後，張靜壹到了公房，在這裏，盧象升已在此等候了。
　　“百戶。”盧象升朝張靜壹行禮。
　　張靜壹朝他笑了笑：“怎麽樣，感覺如何？”
　　“尚可。”盧象升的回答頗為含蓄。
　　張靜壹便笑道：“方才陛下來了，妳知道吧。”
　　盧象升點頭：“知道。”
　　張靜壹背著手，在公房中踱了幾步，這裏的墻壁上，也掛了壹張畫像，照舊還是嶽飛。
　　張靜壹擡頭凝視著嶽飛，突然嘆了口氣道：“我在陛下面前，並沒有提及妳。”
　　盧象升噢了壹聲，居然壹副很平常的樣子。
　　按理來說，這百戶所的操練，多虧了盧象升，張靜壹沒有給盧象升報功，實在有些不厚道。
　　不過盧象升的反應顯得很平靜，似乎並不覺得驚詫。
　　“知道為什麽嗎？”張靜壹又朝他笑了笑。
　　盧象升卻是毫不猶豫的道：“知道。”
　　“嗯？”這下倒是令張靜壹意外了。
　　盧象升正色道：“只要百戶向陛下提及，那麽……學生就不得不官復原職了，百戶想幹大事，學生也有鴻鵠之誌，倘若官復原職，或者是入朝為官，這朝中掣肘實在太多太多，與其被人捆綁了手腳，處處受人節制，倒不如百戶與學生在這裏搭個夥，在這裏幹我們想幹的事。”
　　張靜壹不得不佩服這些讀書人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啊，於是他正色道：“不錯，我便是這樣想的，我希望將盧先生依舊留在我的身邊。”
　　盧象升看了張靜壹壹眼，便很是誠懇地作揖道：“此我所願也。”
　　張靜壹欣慰地點了點頭，才道：“陛下方才，許諾了我巡檢清平坊。”
　　“巡檢？”盧象升顯得很吃驚，隨即道：“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啊。”
　　“是啊。”張靜壹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是沒辦法，如此隆恩，我也只好領受了。所以從今日起，這清平坊，除了陛下，便是我說了算了。眼下千頭萬緒的事很多，不過……現在卻有壹樁天大的事，需要先去辦。”
　　看著張靜壹很是認真的樣子，盧象升詫異道：“天大的事？”
　　張靜壹此時已對盧象升有了足夠的信任了，深吸壹口氣，而後壹字壹句道：“有壹筆寶藏，需要取出來，有了這壹筆寶藏……才可以辦壹件更大的事。”
　　“寶藏……”盧象升越發覺得張靜壹身上，藏著許多的秘密。
　　這張百戶絕不是尋常人，如此慎重地說這件事，他口裏所說的寶藏……必定價值不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