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摔杯為號

　　錦衣衛的情況比張靜壹想的要嚴重。
　　因為魏忠賢的崛起，直接導致了宦官直接掌控的東廠，成為了廠衛中的絕對上位者。
　　哪怕是壹個東廠番子，都可以橫行霸道。
　　而錦衣衛能做的，只有欺負尋常百姓。
　　壹旦張靜壹禁止這百戶所的校尉和力士們這樣幹，此時這些新的校尉和力士們，雖然還沒有沾染惡習，可久而久之呢？
　　沒有士氣。
　　抱怨四起。
　　離心離德。
　　他這個百戶就成了空架子。
　　張靜壹深吸壹口氣，他知道這個時候更該冷靜地處理問題。
　　於是他端起了茶盞，呷了壹口，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姜健……”
　　“啊……在……”姜健連忙應聲。
　　張靜壹道：“待會兒，妳到百戶所的東廠在清平坊的理清司去問問那建奴的案子，我總覺得這案子蹊蹺，那宅子的主人不像是建奴的細作，倒更像是這些東廠的番子們羅織罪名，誣賴良民，之後屈打成招，趁機敲詐勒索。這不是小事，妳去打探清楚了。”
　　姜健便作揖：“喏。”
　　張靜壹長長的呼了口氣。
　　等姜健領命而去，他也喝完了壹盞茶，走出大堂，便見兩個兄長依舊還在外頭罰站，許多無所事事的校尉和力士則遠遠駐足圍觀。
　　這讓王程覺得自己臊得慌，便捂著臉。
　　鄧健則在壹旁譏笑道：“大哥，妳就算是捂著臉，大家也認得妳。”
　　等見了張靜壹出來，鄧健便不做聲了。
　　張靜壹的心差點軟了，想喊兩個義兄進堂去休息休息，可轉念之間，似乎有了別的主意，便索性回了大堂。
　　“三弟最近很奇怪。”王程捂著臉道。
　　“我也瞧出來了。哎……做了百戶，鎮守壹方還不開心。換了是我……”
　　“好啦，噤聲，三弟今日吃了槍藥，別又招他。在這裏他是百戶，自然什麽都他說了算，等回了家，他便是幼弟，到時候收拾他。”
　　日上三竿。
　　張素華便提著食盒來了，給兄弟三人送了飯食。
　　草草吃過。
　　這時，外頭卻有人發出了急促的聲音：“張百戶，張百戶……”
　　張靜壹便忙沖出了大堂，只見兩個校尉，正攙著壹瘸壹拐的姜健進了百戶所。
　　張靜壹皺起眉來：“怎麽回事？”
　　此時，聚集來的校尉和力士越來越多。
　　姜健鼻青臉腫，勉強行了個禮，才道：“百戶，卑下……卑下……”
　　“說罷！”
　　“卑下去東廠的清平坊理清司詢問那壹樁案子，不慎和東廠的番子發生了口角……”
　　“所以他們打了妳？”
　　“卑下萬死。”姜健噤若寒蟬的樣子，很害怕張靜壹發怒。
　　張靜壹壹時之間，竟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挨打沒什麽。
　　可挨了打，卻沒有在姜健身上看到壹丁點的怨恨，反而是誠惶誠恐，倒是覺得自己錯了。
　　圍攏來的校尉和力士們頓時嘩然起來。
　　眾人低聲竊竊私語：“姜校尉非要去惹那些閻王爺，實在太魯莽了。”
　　“東廠會不會遷怒我們整個百戶所？”
　　這些議論，隱隱傳到張靜壹的耳裏，張靜壹心裏已大抵明白，大家對於東廠的恐怖已經深入人心。
　　姜健哭喪著臉道：“卑下萬死。”
　　“那個案子，可問出什麽來嗎？”
　　姜健搖搖頭道：“他們說，不該問的不要過問。”
　　張靜壹背著手，胸膛起伏了幾下，努力的調勻了呼吸，而後嘆道：“這怪不得妳，妳傷勢不輕，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他隨即回過頭，便見其他的校尉和力士們，面上大多都是好事者的心態。
　　這其實也不難理解，這百戶所，不過是大家吃餉混日子的地方，在這裏……是不存在凝聚力的。
　　張靜壹轉身便回中堂去，中堂之內，張素華是女眷，不便出來，見了張靜壹，便道：“我隱隱聽到出了什麽事，三哥，沒事吧。”
　　張素華姣好的臉頰上，透著關心。
　　如今她和張家的人相依為命，她原先的家族已徹底被連根拔起，這些日子和張家人的相處，已將張天倫當做是自己的親爹，更將張靜壹當做了自己的親兄弟。
　　張靜壹臉色緩和下來，壹副無事的樣子：“沒有事的，不過是壹個校尉和人發生了壹些爭執而已，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需請妹子幫襯壹下，我想來想去，雖然在這百戶所已將上任了好幾日，卻還沒有和弟兄們樂呵過呢，所以我便想著，索性今日請大家吃壹頓酒席吧，這酒席就設在百戶所裏，只是時間倉促，卻不知這酒菜能否及早備上。”
　　張素華嫣然壹笑：“這是些許小事，我這便和蕓兒壹道去給妳張羅。”
　　蕓兒是張家新請來的婢女。
　　張素華道：“既然是請弟兄們吃飯，就不能小氣了，現在家裏也不缺錢，我曉得安慶坊有壹家酒樓，酒菜都不錯的，讓蕓兒先去下訂，教他們早做準備。”
　　“好。”張靜壹簡潔有力的回答。
　　聽說百戶居然請大家喝酒，這壹下子，整個百戶所裏沸騰起來。
　　大家活絡開了，四處去尋桌椅，就在這百戶所的後衙廨舍裏的庭院上，擺了足足七八個大桌。
　　到了下午的時候，酒菜都已送來了。
　　張靜壹坐在上首的位置，讓兩個義兄坐在自己的兩側，又拉了看了傷的姜健坐在自己離得近的位置。
　　大家各自落座，都沒有發出聲音。
　　直到張靜壹動了筷子，眾人才紛紛喧鬧起來。
　　偶爾，會有人來敬酒。
　　張靜壹都卻之不恭。
　　喝的都是黃酒，限於當下的釀酒技術，酒精度很低。
　　這對張靜壹而言，不在話下。
　　鄧健和王程也漸漸放開了。
　　壹時之間，這後衙裏其樂融融。
　　眾人紛紛誇贊張百戶闊氣。
　　張靜壹笑容可掬，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夜裏的淒厲喊叫聲，卻壹直都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此時，那鼻青臉腫的姜健起身，壹瘸壹拐地到了張靜壹的面前，端著酒盞道：“若不是張百戶，我壹家老小還在喝西北風，張百戶……我敬妳壹杯。”
　　張靜壹能感覺到，微醉的姜健，此時的真情流露。
　　張靜壹道：“今日妳受苦了。”
　　“不敢……不敢……”姜健忙搖頭。
　　於是推杯之後，壹口酒下肚。
　　張靜壹將碗中的酒水喝了個幹凈。
　　而後……
　　張靜壹壹抹嘴。
　　許多校尉和力士都關註著這邊，紛紛哄堂大笑。
　　就在這時，張靜壹手中的碗卻猛地壹甩。
　　“他媽的！”
　　夾雜著張靜壹怒罵的，是瓷碗落地發出來的脆響。
　　哐當！
　　這壹下子……笑聲戛然而止。
　　眾人錯愕地朝著張靜壹看去。
　　張靜壹此時怒容滿面，那碎瓷還在徑自打轉。
　　校尉和力士們，壹個個目瞪口呆，壹時間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這偌大的庭院，已是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