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七章 皇子

　　後世的人，對於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的羨慕，並不是源於他們本身就有功名。
　　雖然有功名確實很厲害。
　　可真實的情況卻是，因果倒置了。
　　實際上卻是，因為人家家世好，才有了功名。
　　所以才有了電視熒幕裏各種才子滿天飛，穿著綾羅綢緞，身後奴仆成群，每日啥也不幹，便是在各種有逼格的地方吟詩作對吹牛逼。
　　而像管邵寧這樣的人，至少眼下而言，功名並沒有改變他的命運。
　　他依舊默默無聞，不會有人對他有太多的青睞，甚至他眼下生活無著，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張靜壹對這個人，倒是很有興致起來。
　　因為他從管邵寧的身上看到了壹樣東西：淳樸。
　　這在張靜壹所見的讀書人之中，是不多見的。
　　於是張靜壹道：“恩科什麽時候開始？”
　　“今科乃是秋闈，也就這壹兩月的時間了。”
　　張靜壹皺眉起來：“既然如此，妳還教書？這時候還不抓緊自己的功課嗎？”
　　這話說的……
　　管邵寧已憋紅了臉。
　　我若是有飯吃，我也想好好讀書啊！
　　張靜壹卻是上下打量著他道：“好啦，我看妳是讀書人，不妨如此，妳就暫時委屈壹下，也不必在學裏教書了，妳住在何處？”
　　“住在客棧……同福客棧……”管邵寧道。
　　張靜壹直接下意識的就道：“妳有住客棧的錢，何不攢下來……”
　　只是張靜壹的話還沒說完……
　　“其實是住客棧的馬圈。”管邵寧的臉更紅了。
　　張靜壹：“……”
　　深吸壹口氣，張靜壹才道：“那就搬來這兒，暫住在縣衙，好好備考吧，壹日三餐，我會吩咐人給妳安排妥當。對了，妳需要什麽書嗎？”
　　“什麽？”管邵寧壹楞，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說實話……他很落魄，到了京城，也很難融入那些‘才子’們的圈子。
　　這年月，大家是看臉的。
　　他生的醜陋，家裏又窮，衣衫襤褸的樣子，難免被人戲虐。
　　可張靜壹也不多問他的情況，只知道他馬上要科舉了，便如此幫助他，以至於管邵寧以為自己聽錯了，忙道：“敢問尊駕……”
　　“我姓張，本地百戶是也，錦衣衛的。”
　　管邵寧頓時肅然起敬。
　　他自是聽過張靜壹的事的，他也不是那些在背地裏嘲笑張靜壹的讀書人，他在京城裏，親眼見識過宛城縣百姓的淒慘，也親眼見到了這新縣的繁華。
　　於是他臉上多了幾分敬佩，道：“原來竟是張百戶，失敬！只是學生……無功不受祿，只怕……”
　　張靜壹隨口道：“這又有什麽關系呢，我若是因為妳功勞便幫助妳，豈不是說我有小人之心？妳若是實在覺得慚愧，不妨就偶爾幫我整理壹些公文吧，當然，還是讀書為主，不要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管邵寧聽罷，真是感激涕零，壹時之間，竟禁不住哽咽起來，他偏又不敢露出這些情感，只是深深的朝張靜壹作了壹個揖：“恩公……大恩不言謝……”
　　張靜壹對他擺了擺手，而後對隨來的教育長吩咐道：“這事妳來安排，縣衙廨舍那裏，不是有幾個空置的廂房嗎？收拾幹凈，也和盧縣丞打壹個招呼。告訴他，好生照料，若是這位管舉人想讀什麽書，就問問文吏，讓他們想辦法采買，不要委屈了。”
　　教育長便笑著道：“張百戶吩咐下來，自然不敢怠慢的。”
　　管邵寧只覺得暈乎乎的，他沒想到……自己突然成為了上賓，不但在縣裏住下了，似乎這裏的文吏們還得到了格外的叮囑，到點便會有人給他送上酒食來，這些飯菜都很好，有魚有肉，不只如此，筆墨紙硯也給他預備好了。
　　管邵寧受寵若驚，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肯這樣幫助自己，除了感激涕零，再無其他，於是索性關起門來，振奮精神，用心備考。
　　張靜壹這邊，倒是轉頭就將管邵寧的事忘了，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的，家裏錢太多，而且他確實看管邵寧順眼，幫助壹下人家，也花不了幾個錢，這管邵寧，畢竟是個真正有風骨的人，也有才學，讓他把心思花在沒意義的事上，張靜壹實在覺得可惜了。
　　到了晌午，卻有宦官來了，直接對張靜壹道：“張百戶，陛下有書信給妳。”
　　書信……
　　張靜壹心裏說，下旨就下旨，何來的書信？
　　於是，連忙恭恭敬敬的接了。
　　這不看不打緊，壹看……頓時無言以對。
　　信箋裏洋洋上千言，都是產前的準備，產後的護理，挑選乳母的心得，以及養娃的經驗。
　　張靜壹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事無巨細，統統都交代得壹清二楚，這……真尼瑪的閑的蛋疼。
　　張靜壹便忍不住問這宦官道：“這是陛下的？”
　　“是陛下的。”宦官認真地道：“乃是陛下親書，說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交給了九千歲，九千歲再命奴婢趕緊送來，說是不能耽誤了。”
　　張靜壹頓時臉上露出古怪之色，又問：“還有什麽交代的？”
　　“只說叫張百戶壹定不要疏忽大意，尤其是……家裏的房梁，壹定要牢固。”
　　壹說這個……張靜壹壹怔，頓時悶悶不樂起來。
　　天啟皇帝這也算是奇葩了，曾經有幾個兒女，可都夭折了，如今後繼無人，這些‘經驗心得’，大抵都是他養兒女失敗的血淚經驗，十分慘痛啊。
　　也難得天啟皇帝將他的事記掛在心上，張靜壹唏噓著，他媽的……原來只想著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保全壹下大明朝，再這樣搞下去，我特麽的真要做忠烈了。
　　張靜壹便只好對這宦官道：“回去稟告陛下，就說臣多謝陛下提點，臣壹定好好學習，絕不辜負陛下的苦心。”
　　宦官其實也不知道這書信裏頭寫著什麽，只是將張靜壹的話記清楚了，忙是點頭：“好極，那奴婢就回去復命了。”
　　說罷……
　　宦官開始掏袖子。
　　這突如其來的掏袖子的舉動，讓張靜壹有些戒備，無事妳掏袖子幹啥，莫非裏頭藏了匕首？
　　下壹刻，宦官卻是掏出了壹錠金子來，往張靜壹的手裏壹塞，壹面賠笑道：“有幸能來傳旨，這點小小意思，還請張百戶不嫌棄。”
　　臥槽……張靜壹心說這樣也成，怎麽是反過來的，按照正常規律，不是該我給妳壹點辛苦費嗎？
　　“啊呀，怎好如此，妳這是要幹什麽。”張靜壹忙是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啊，怎好教公公這樣破費？我張靜壹絕非是貪財之人……”
　　順勢，便將金子收回了袖裏。
　　宦官見張靜壹將金子收了，才松了口氣，笑嘻嘻地道：“奴婢回去了，張百戶金安。”
　　這宦官轉過身的時候，收起了笑，顯然……他覺得很委屈，特麽的，人家出宮公幹是收銀子，自己倒好，出個宮辦事，還得給人行賄。
　　說也奇怪，天啟皇帝送來了這玩意，當夜，張素華便落了紅。
　　壹時之間，張家上下已是亂成了壹團。
　　穩婆，平日裏伺候著的兩個宮人，還有壹個老嬤嬤，再加上從昌平回來的張父，鄧健和王程兩兄，壹個個手忙腳亂。
　　這生娃娃的事，張靜壹什麽都不懂，不過這時也不免焦急起來，眼看著穩婆和丫頭們進了張素華的廂房，張靜壹竟然也覺得有點慌。
　　無論怎麽說，這也是張家誕生的第壹個孩子。
　　上壹輩子，並沒有給張靜壹帶來生娃娃的經驗。
　　是以，平日裏做什麽事都很淡定的張靜壹，竟是下意識的開始找那信箋。
　　臨時抱佛腳，先看看生娃娃的流程先。
　　天啟皇帝果然寫的很細，從落紅開始，再到嬰兒從產道出來，又或可能要堤防的胎位不正等等，盡都壹清二楚。
　　張靜壹如饑似渴地讀了壹通，這才心裏淡定了壹些，於是安慰壹旁急躁的鄧健和王程道：“不急，不急，沒這麽快呢，現在才第壹步，離分娩還早呢，二哥，妳別老是轉悠，轉的我頭暈。”
　　鄧健便停下來：“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張靜壹便瞪著眼睛道：“我哪裏知道，難道妳自己不清楚嗎？”
　　鄧健便暴跳如雷起來：“我還是童男呢，我能知曉什麽，妳還汙我清白。”
　　張靜壹羞愧得垂下頭，實在不願繼續傷鄧健的自尊。
　　只是到了後半夜，裏頭的人出來：“熱水，熱水……”
　　熱水早就預備好了，忙讓人送去。
　　穩婆道：“羊水已破了，怕是要生了。”
　　果然，裏頭開始傳出張素華的叫喚聲。
　　張靜壹有些擔心，這時代的醫療條件，實在有太多的危險，於是便埋著頭，繼續找信箋，心裏在琢磨，現在……到哪壹步了。
　　挨到了四更的時候，終於傳出了壹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沒多久，穩婆便沖了出來，驚喜地道：“是男兒，是男兒……”
　　“呀……”這壹刻，鄧健淚流滿面，喃喃自語：“我有……”
　　淚灑衣襟之後，哽咽著繼續道：“我有外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