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九章 不講武德

　　說也奇怪，這幾日，竟也有壹些同鄉的舉人邀管邵寧出去，說是討教學問。
　　管邵寧倒是不想搭理，考期將近，他覺得現在最重要還是溫習功課，實在沒有必要應酬。
　　不過盧象升倒是不這樣認為，他這縣丞，偶爾也會來看看這個舉人，兩人便偶爾也會閑聊幾句。
　　盧象升勸他道：“越是這個時候，出去與人切磋，或許對學業有幫助，如果只是閉門造車，學業未必有進益。”
　　盧象升是過來人，好歹也是考中過進士的。
　　對他的話細細思來，管邵寧覺得也有道理。
　　於是管邵寧便痛快的答應了壹個同鄉的邀約。
　　當日，便抵達了同鄉約定的聚賢樓。
　　這是壹個茶肆，二樓已被這些南直隸的讀書人包下了，樓上不時的傳出歡聲笑語。
　　管邵寧上樓，便見壹讀書人正在吟詩，眾人紛紛叫好。
　　那吟詩的人眼尖，這人綸巾儒衫，很是風流倜儻，況且他舉止也很得宜，壹見到樸素裝飾的管邵寧，卻也沒有露出輕視的樣子，甚至微笑著道：“來者何人，請教尊姓大名。”
　　管邵寧道：“鄙姓管，名邵寧，字……”
　　他話說壹半，許多讀書人已哄笑起來。
　　壹人道：“莫非就是那個與廠衛勾結的管邵寧嗎？”
　　管邵寧壹聽，先是錯愕。
　　他哪怕再愚蠢，也意識到，這似乎是壹場鴻門宴。
　　他想了想，還是老實回答道：“我來京師，有些窘迫，幸賴錦衣衛張百戶……”
　　那原先說話的讀書人便笑著道：“便是那惡名昭彰的張靜壹是嗎？”
　　管邵寧皺眉，他對張靜壹是極崇敬的。
　　又壹人冷笑道：“管邵寧……妳雖沒什麽文名，卻好歹也是讀書人，怎麽可以與這樣的人為伍呢？妳讀書人的風骨去哪裏了？”
　　倒是先前那風流倜儻的人道：“好啦，先請管學弟坐下說話，他可能只是不諳世事，不知世情險惡。”
　　說罷，拉著管邵寧到了壹個茶桌前，按著他的肩坐下。
　　管邵寧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其實他更不懂什麽交際，畢竟來京城之前，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道觀裏讀書。
　　此時見著這壹個個‘同類’和同鄉，穿著錦衣玉帶，個個誌得意滿的樣子，已是完全無措了。
　　這風流倜儻的人道：“鄙人劉若宰，賤名不足掛齒。”
　　管邵寧頓時壹驚，他當然曉得劉若宰是誰，這人的文名，可是江南士人都耳熟能詳的。
　　他不只從小就有文名，真正讓人稱羨的是劉若宰的家世，劉家迄今，號稱壹門三進士，至於舉人秀才，就更加是不計其數了。
　　這樣的家世，加上去年鄉試，劉若宰直接高中了南直隸的榜首，乃是解元，這壹科的會試，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劉若宰是必中的！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劉家便是壹門四進士了。
　　劉若宰笑吟吟的看著管邵寧，管邵寧覺得很自卑，在這樣的人面前，只覺得自己矮了壹截，又見便連劉家的書童站在壹旁，都是行禮如儀、斯文得體的樣子，管邵寧感覺自己便連他書童都不如。
　　此時，劉若宰語重心長道：“管學弟既是讀書人，為何要做那錦衣衛的鷹犬呢？”
　　管邵寧壹臉茫然。
　　劉若宰道：“那張靜壹臭名昭著，妳得了他的恩惠，將來必然要汙了妳的名聲。”
　　這壹句話，直接點中了要害。
　　是啊，讀書人需有清名的，名聲壞了，既便壹時得了好處又如何？
　　管邵寧天真的以為，大家可能對張靜壹不了解。
　　所以他很認真地站起身，朝大家作揖行禮道：“好教諸君知道，這張百戶幫助我，並沒有什麽私心，平日裏對我也多有關照，我們怎可以人的身份來判斷人的好壞呢？這讀書人之中，難道都是好的嗎？依學生淺見……”
　　話說到這裏，劉若宰的臉已微微有些僵硬不自然起來。
　　其他的讀書人自然也就不客氣了，嘲弄道：“管舉人還未中進士，就已這般會鉆營了嗎？”
　　又有人道：“妳看他，既攀上了張百戶，怎的那張百戶不給他置辦壹套好壹些的行頭，哈哈……”
　　這話壹出，眾人又是肆意的哄笑起來。
　　劉若宰此時則是冷冷地看他道：“讀書人不要自誤，那張靜壹陷害忠良，殘害百姓……”
　　聽到這裏，管邵寧驟然間頭皮發麻，他以為只要解釋壹下誤會就好了，大家若是知道張百戶真正的為人，還有他在新縣做的成績，壹定會和他壹樣，對張百戶刮目相看的。
　　可誰料到，陷害忠良四字自劉若宰口裏說出來，管邵寧頓時氣得發抖。
　　對讀書人而言，用這四個字來評斷壹個人的時候，其實這跟罵人的娘也沒什麽分別了。
　　“啪！”管邵寧突然拍案而起。
　　他眼中溢出氣憤的光芒，怒氣沖沖地道：“不要血口噴人，張百戶如何陷害忠良了？又如何殘害百姓了？倒是妳們，背後說人是非，這是君子的行為嗎？我在新縣縣衙親眼所見，見他為官勤懇，急百姓所急。倒是妳們，又做了什麽對百姓有益的事呢？開口是忠良，閉口又是百姓。忠良和百姓，成日掛在嘴邊，可妳們知道什麽是忠良，何為百姓？坐而論道，滿口空談，不知所謂！”
　　劉若宰等人的臉已黑了，還沒人敢這樣罵過他們呢！
　　有人便怒道：“姓管的，萬萬想不到，妳沒什麽文名倒也罷了，攀附了廠衛，還敢在此妖言惑眾！我等士人，實為妳這樣的人不齒……果然妳和那張靜壹，是壹丘之貉。”
　　管邵寧氣的咬牙，他沒見過世面，平日裏更沒有和人鬥過口，只覺得這些人侮辱自己，還侮辱自己的恩公，實在可惡至極！
　　他揚起手，擡手想打人，可又無力垂下，可怒極了，不知如何是好，居然直接彎腰，將頭頂在前頭，便朝那讀書人的懷裏撞去。
　　打架居然用頭頂，可見管邵寧實在不是打架的材料。
　　可偏偏那讀書人也是個廢物，居然猝不及防的，直接被他撞翻。
　　這壹下子，眾人怒了，有人道：“奸賊走狗打人啦。”
　　壹面說，眾人已壹擁而上，圍了管邵寧便壹頓好打。
　　……
　　壹個時辰之後。
　　張靜壹去順天府領人。
　　此時的管邵寧，已是面目全非。
　　不過此時他依舊氣還沒消，昂著腦袋，壹副我雖然挨了打，而且被打的還很慘，但是我沒有吃虧的樣子。
　　張靜壹在前頭走，他便跟在後頭亦步亦趨。
　　走了幾十步。
　　突然，管邵寧叫住張靜壹道：“張百戶，學生有個不情之請。”
　　張靜壹駐足回頭，他很頭痛，特麽的，還以為咱們廠衛能動手就不瞎比比，敢情這些讀書人才是真正的戰鬥雞。
　　只是他回頭壹看，就驚住了，卻見管邵寧在他的身後，居然拜下了。
　　張靜壹詫異道：“妳這是要做什麽？”
　　管邵寧的表情無比慎重，道：“學生想明白啦，這會試，不考也罷！那些舉人，學生羞於和他們為伍，自此我寧願在新縣做壹文吏，懇請恩公收容。”
　　張靜壹凝視著管邵寧。
　　他突然發現，這個很軸的家夥……很傻很天真。
　　“做壹文吏？”
　　“是。”管邵寧認真地道。
　　張靜壹見他認真，反而有些生氣了，便道：“那妳來告訴我，妳會做什麽？妳氣力比別人大，還是妳更懂人情世故？又或是妳會弓馬騎射？妳除了讀書，妳還會什麽？”
　　管邵寧愕然地看了張靜壹壹眼，隨即就道：“學生可以學。”
　　張靜壹不由冷笑道：“妳讀了壹輩子書，這時候就放棄嗎？妳知道為何我沒有去找那些讀書人算賬嗎？我實話告訴妳，我不找他們算賬，是不想成全他們，不想讓別人都說，他們都是什麽有狗屁風骨的讀書人，說他們剛正不阿……妳心裏憋著壹口氣，我心裏何嘗不是？妳要出氣，卻用這樣的方式嗎？給老子站起來，想出這口氣，那就去參加會試，將他們統統都踩在腳底下。”
　　管邵寧居然覺得有道理。
　　不過很快，他搖搖頭道：“我未必考的過他們，我知道他們這些人，有不少都是文名江南的人。”
　　這家夥……倒是很實在，可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實力有多恐怖。
　　張靜壹自是不認同他的話。
　　什麽狗屁文名，不都是吹出來的？
　　他看著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家夥，拉長了臉道：“不是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嗎？多讀書就好了，妳連考試的勇氣都沒有，竟也好意思去新縣做文吏？再說妳不去考了，又如何知道自己真的不行？站起來，給我回去好好地用心溫習功課！噢，我給妳預備壹些上佳的八股文吧，自太祖高皇帝迄今，所有狀元文章，妳都給我好好看看。”
　　管邵寧想了想，其實也覺得張靜壹的話很有道理，便起身道：“恩公的壹席話，令學生醐醍灌頂，學生受教。”
　　他顯得很認真。
　　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