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男綠女

常書欣

歷史軍事

仲夏的早晨,地處中條山麓的鳳城在顯得格外寧靜,薄薄的晨霧裏影影憧憧可以看見近處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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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奈何仇敵做知音

紅男綠女 by 常書欣

2021-10-8 17:19

  正戲上場前又是壹陣慌亂,嚴處長忙著調兵遣將,安排地點,這幾個小時裏,根本坐不住的楊偉壹返常態,老老實實地翻看著案卷,聚精會神,不知道是為自己的處境在動腦筋,還是確實對手下的那些檔案產生了興趣。從監控上看,楊偉壹直在用心看,有時候還若有所思地記著某些細節,原本這些訊問筆錄都是作為機密存在的,可這些東西,對於親身親歷的楊偉而言,沒有什麽秘密可言,文字、照片、數據,都是活生生的現實,在記憶中,好像沒有那個地方比鳳城更清晰!
  另壹個監控畫面上,是壹臉悠然平靜的趙宏偉,吃了晚飯,仰面躺在監舍的床上,眼睛壹眨不眨盯著頭頂,這如果不是重刑犯人戴著的鐵鐐,這個人,就像壹個普通人,不管在他的行動中還是眼神裏,都看不到什麽變化!這個人,冷靜得像壹塊石頭、像壹塊樹,外界的什麽波動好像都影響不到他!
  “江副廳長,時間到了!”
  嚴而復敲門進來說話的時候,江汝成還在仔細地看著。
  “把倆個人都鎖好,特別是楊為國,這個蠢貨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江汝成看著,雖然眼裏看著楊偉鄭重無比,還是頗有點不放心。
  “已經安排好了!”
  ……
  十分鐘後,先提的是趙宏偉,面無表情,手提著鐐子,亦步亦趨走著,預審室離監舍不過十幾米,這十幾米的路兩個月來已經走了無數回,不過今天特殊,沒有進預審室,卻被警察引導著進了辦公樓裏,直接帶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裏,帶著隔斷的訊問椅就是自己的座位了,門前如臨大敵般地守著八名守衛,趙宏偉很安靜地坐到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心裏不屑笑著,不知道警察今天又要耍什麽花樣。
  不過不管玩什麽花樣,他相信沈默可以對付得了壹切!他熟悉法律,對於類似的重罪,他知道法律的程序必須取得壹手的口供,否則在檢察院有可能對此案打回重審、或者因證據不足而改判其他罪名。制毒與販毒,真正取得壹手證據是很難的,只要自己不是在現場被捕的,什麽都可以抵賴!最差的結果不過也是強判而已!
  那麽,強判的話必須建立在確鑿的證據之上,即便是最差最差,也不過是死刑!
  既然橫豎都是個死,那麽,還有什麽可在乎的呢?
  門開了,趙宏偉懶得擡眼去看是不是又出現了新面目,是不是會自我介紹是某某預審處的人,直到看著那人被警察帶著坐到了大圓會議桌的對面,兩個人隔著七八米的距離,他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人,居然又是陰魂不散的楊偉!
  戴著銬子、壹臉憔悴,渾然不像以前見到過的那種神采奕奕的相貌,從那張臉上,依稀可辨的,依然留著戲謔的笑,只不過苦笑的味道更濃了幾分。警察就立在他身後,摁著他坐到了自己對面。
  這個人……這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趙宏偉突然註意楊偉戴著銬子、壹臉悻悻的表情,不用說,也是被作為嫌疑人被抓進來了。怔了片刻,突然間爆發出了壹陣大笑……
  “哈哈……給警察當狗腿,也是這個下場!……哈哈……楊大俠,妳也有今天!”
  趙宏偉這個表情很怪異,戴著手銬直指著楊偉,笑得樂不可支,笑得前俯後仰,笑著眼睛都快要流出淚來了,仿佛見到世界上最可笑的事壹般!
  ……
  監控,監控畫面上,出現了可笑的景像,壹貫於不開口的趙宏偉開口了,但壹貫於胡說八扯的楊偉,有點悻悻仿佛犯了大錯誤壹般,龜縮著腦袋,像是等著挨訓。
  “這這……這怎麽會?”嚴處長詫異地盯著監控,壹回頭,壹幹預審員正看著自己。這個場面,完全出乎了預料。
  “這不笑了嘛、這不開口說話了嘛!開局不錯!等著吧。”
  江汝成不介意的說了句,不屑地看著倆個人,也許在他的眼裏,不管倆個人發生了什麽都見怪不怪。
  ……
  笑,足足持續了幾分鐘。趙宏偉直到笑得臉色發紅發脹才停下來,笑完了才見得楊偉趴在桌子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手摸著下巴,壹副流氓味十足地說道:“笑個吊啊,妳快死逑了,老子來看看妳。”
  “呵呵……是嗎?借用妳的話來說,進墳入土見閻王,咱們都要經過,我比妳見得早。”趙宏偉笑著,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媽了逼的,這事妳都跟老子比。好,成全妳了,在這事上,算妳優先了!不跟妳爭了。”楊偉笑著。
  “楊偉,我就納悶,妳不是給警察當線人嗎?妳把我賣了,這麽大功勞,換了壹副手銬戴著?我還以為妳換了十幾萬獎金去什麽地方逍遙去了呢。”趙宏偉諷刺道。
  “可讓妳說著了,我還以為妳值倆錢呢,誰知道妳壹錢不值,把妳賣了,捎帶著把老子還抓進來了。”楊偉臉不紅不黑地捎帶著把趙宏偉損了壹通。
  兩個人,妳損我壹句,我剜妳壹句,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口水仗幹上了。
  趙宏偉不無冷嘲熱諷地損道:“怎麽,警察讓妳來立功贖罪來了是不是?是不是告訴妳,勸我認罪伏法,對妳就可以寬大處理,是嗎?”
  “嗯!”楊偉點點頭,毫不忌諱談這個問題,說了句:“不過警察說話不太算數,還沒有妳們販毒的信譽好!我估計這次抓瞎了,妳小子肯定是抵死不認,回頭警察又他媽饒不了我,我成了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不落好。”
  “那妳還來?怎麽,想報仇?來呀?”趙宏偉挑恤似地說道,眼光裏,挑恤的味道更濃。
  “小子,妳說對了,老子今天就是來報仇來了。信不信老子把妳整得死去活來!”楊偉壹聽這話,火冒三丈,拍著桌子,不過膀馬上被人摁下去了。
  “呸!人渣!我作鬼也不放過妳。”趙宏偉也火冒三丈,口水幹上了。如果不是距離夠遠的話,這絕對是有殺傷力的武器。剛剛大笑之後憤怒又起,壹想起自己就是栽到了這個人手裏,還真是怒從心頭起。
  “咂咂……這罵人壹點水平都沒有,妳應該這樣罵,啊!”楊偉臉瞬間變了變,換了個方式表達:“妳應該罵我,妳他媽就是壹坨屎、壹堆垃圾、壹坑大糞……這樣罵人才有力度。”
  “哈哈……好好,妳挺有自知之明!楊偉,我最欣賞妳這壹點。”趙宏偉,也瞬間變換了語氣,不過仍然是嘲諷,但自重身份,在這個時候依然說不出楊偉嘴裏的臟話來。
  “妳連罵人都學不會,妳吃屎吧妳!……趙宏偉,妳既然知道我是人渣,別以為妳蹲這兒了老子沒辦法報復,想知道我這個人渣會怎麽報復妳嗎?今兒我就準備給妳說道說道。”楊偉痞態壹臉,到現在為止,看樣壹直掌握著說話的主動權。
  趙宏偉根本不為所動:“人渣,妳簡直連渣都不如!”
  “好,明人不做暗事,流氓不做君子事,人渣不幹人辦的事。老子拿妳沒辦法,妳這輩玩完了,可他媽妳老婆還在、老婆不在,妳閨女還在!老子蹲上三五年出去,先他媽去找妳老婆,哎呀!……妳老婆那麽漂亮,那麽水靈,知道老子怎麽幹嗎?弄完妳老婆,給妳拍張裸照來看看,妳活著就給妳送監獄裏、妳死了我他媽到妳墳頭給妳燒壹摞……哈哈哈……不行老子再沖妳閨女下手,下完了手,把她們娘倆送錦繡,當婊子去……哈哈……妳死了,老子給妳扣壹千頂綠帽,再把妳氣活過來。”楊偉說著,壹臉淫笑地說著,仿佛這些事已然是手到擒來,看著趙宏偉的臉越來越白,得意地狂笑著拍著桌子,仿佛這些奸計已經得逞似的。
  趙宏偉,如同發怒的獅子,瘋狂地要站起來了,被身後的警察摁住了,手銬、腳鐐被拖得嘩嘩直響,兩只眼,怒火燒得快失去理智了,手銬鎖著的雙手指著楊偉,咬牙切齒地罵著:“王八蛋,流氓、我作鬼也要咬死妳……警察、警察,把他槍斃了,把這個流氓槍斃了,我全交待……”
  “哈哈……現在想起找警察幫忙來了!晚了……哈哈……”
  壹個狂笑著,壹個叫囂著,帶著手銬鐵鐐嘩拉拉的聲音,會議室裏倒被倆個人吵翻了天。
  ……
  這下,把監控室的弄蒙了,張處長,對楊偉尚有好感的張處長指著屏幕說道:“這……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言下之意,倒有幾分同情趙宏偉了,真要面對面打口水仗,趙宏偉明顯不是楊偉這個流氓胚子的對手,要不是兩個警察摁著,都要沖出來了。
  “江副廳長,咱們是不是能進去了……”嚴處長道。
  江汝成搖搖頭,沒作表示……示意看監控。
  ……
  瞬間,只是激動了壹個瞬間,趙宏偉突然舒了壹口氣,突然坐定了,閉著眼睛長舒了壹口氣,仿佛是在調整著心態,驀地睜開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楊偉,狂笑著的楊偉倒被看楞了。
  兩人,又突然靜默了,回到了對恃的階段。
  趙宏偉突然笑了,很釋然地笑了,笑著說道:“妳……妳又騙了我!每次妳都能成功地騙了我,妳很了不起。很少有人能騙過我,三番兩次騙我,妳是第壹個。”
  “是嗎?”楊偉壹聽,這倒楞下了,沒來由地趙宏偉瞬間狂暴之後瞬間又冷靜下來了。
  “我壹直不願意和妳敵對妳知道是因為什麽嗎?不是因為妳真的有多厲害,而是因為妳這個人很仗義,散盡家財之後歸隱田園,而後為了壹個齬齪不堪的王大炮,壹個地痞流氓,妳重出鳳城,處心積慮誓把朱前錦搞倒,生死不懼要查真兇報仇……我研究過妳,雖然妳不是正派人士,可妳比正派人士幹凈得多,這些下流齬齪的事,妳不屑於去幹!……妳說的那些事,警察幹得出來,朱前錦、趙三刀甚至每壹個人,甚至我都能幹出來,妳幹不出來!”趙宏偉很釋然地說道。
  “喲!難得妳這麽了解我啊!盯著我多長時候了。”楊偉笑著,很有興致地笑著。
  “很早了,妳的名聲可夠大了,想不了解妳都很難。妳肯定不是壹個好人,但妳也絕對不是壹個壞人,妳很獨特,在鳳城我找不到可以和妳劃到壹類的人。”趙宏偉道,口氣很值得玩味。
  “咂!知音呀!哈哈……妳要死不了,老子壹定請妳喝壹場。”楊偉大笑著,重重地拍著桌子,大遇知音,相見恨晚的感覺,偏偏這知音,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趙宏偉笑著:“不敢,只不過妳這個人太過無賴,快死了都要想辦法害人,我還是小看妳了。”
  “沒錯,我們都沒有真正了解到對方,妳贏了壹局,是我大意;我搬回了壹局,也是妳大意;可直到現在為止,甚至到將來,我們之間,都不會有什麽輸贏。所謂道不同,難相為謀。我是個胸無大誌的人,只願意當個農民或者小市民;而妳不同,妳有很高的理想和追求。咱們註定不是壹路人……哎,對了……想和我談談理想,談談信仰嗎?”
  楊偉的話,突然溫和下來,這個溫和把話題繼續下來了。這話題倒像開玩笑壹般。
  “妳有信仰?”趙宏偉啞然失笑著,笑著看著突然文謅謅說了壹堆的楊偉,好像這話裏玄機不淺。
  “有!”楊偉吸吸鼻子,大咧咧說道:“我小時候當過和尚,信仰佛祖;長大了當兵,入了黨,差點提了幹,我信仰共產主義。當時就想著為國捐軀,可國家不稀罕咱這壹百來斤,嘿嘿,沒辦法,誰又說得清楚呢。”
  “那現在呢?”趙宏偉道。
  “現在嗎?我好像信仰無政府主義多壹點。嘿……咱們好像在這壹點上,有共通之處!”楊偉賊笑著。
  趙宏偉,也開心地笑著,好長時間了,沒聽到如此好笑的笑話了。
  兩個仇敵,突然找到了共同的話題壹般,都開心地笑著。剛剛的不快,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麽似的。
  四個警察也笑著,努力憋著不敢笑出聲來。
  監控室裏,吃吃笑聲響起來的時候,江汝成突然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拿得住楊偉,楊偉仍然在自由地發揮,很生氣地叱了句:“這倆人,根本就是壹路貨,都是無政府主義者,都該法辦!”
  壹幹預審和專案組的人,到都覺得這倆犯人壹個比壹個可愛,這個時候討論信仰,說不出的搞笑!這時候,預審不預審,倒放下了,還真想聽聽接下來又會大放什麽厥詞。
  ……
  ……
  氣氛,緩和下來了!不過幾分鐘時間,來了這麽大壹個大變故又重歸於好,讓監控著的壹幹人有點面面相覷了!
  這倆個人的心理素質和心理承受能力,都不是壹般地好!而且應變能力,更是壹個比壹個強,仿佛倆個人,在用語言做著較量壹般。倆個人,相視著,不乏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不過偏偏是為敵難為友。
  趙宏偉笑著打趣道:“楊偉,妳這麽左繞右繞,想告訴我什麽?就憑妳這幾句,好像完不成警察交給妳的任務吧。我沒有罪,我甚至沒有妳犯的事多。難道妳也認為我有罪嗎?和妳相比,我認為該下地獄的,是妳而不是我。”
  “呵呵,是非自有公論!我知道我不如妳,在很多方面不如妳!換而言之,妳根本看不起我來,而且鳳城、長平,能讓妳看得起來的人,怕是沒幾個!”
  楊偉清清嗓子,轉移了話題,想了想說道:“論文化,我不及妳;論學歷,我不如妳;妳有錢,我估計妳存的不在少數,可我沒有;妳有地位了,要是這次沒發現竹林山毒窯,我絲毫不懷疑妳會成為長平第壹人,可我現在,還是別人眼裏的流氓痞子混混;妳有個溫柔的老婆和壹個可愛的女兒,可我呢?我結婚不到壹年就離婚了,混了三十年,連個老婆都沒落下。……跟妳這個成功人士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壹無是處!沒法說。沒錯,警察是讓我來勸勸妳認罪伏法。我本來不想來,可後來想想,來罵妳壹頓出出這胸中的惡氣不也是個好事?這麽好的機會我不能錯過,所以我就來了!……警察不警察其實我不在乎,我就想惡心妳壹頓出出氣,可我看完了妳的檔案再加上我對妳的了解,我突然發現自己迫不及待想見妳!……咱們之間,現在是處在壹個很平等的位置說話,妳可以放開壹切,我不準備再勸妳幹什麽,妳死了,我未必脫得了罪;妳不死,我也未必就判得了重刑!妳研究了我幾個月,我研究了妳幾個小時,很有些心得,妳……妳想聽嗎?或許,我是妳最後能和妳談心的壹個人,從現在開始,我不罵妳了啊!罵粗話,實在是有辱斯文,大家都是文化人,不帶說臟話的啊!”
  楊偉侃侃而談了壹堆,很順利地把這個話題過度下來了。
  “是嗎?妳也會研究人?我倒想聽聽!”趙宏偉笑著,幾個月監禁生活難得見到壹個熟人,難得說幾句話,今天的談興看來還真被楊偉挑起來了。
  “我……”楊偉開始了,卻語結了壹下下,想了想說道:“從咱們見第壹面開始,其實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懷疑妳有問題了,知道為什麽嗎?”
  “不要給我下套,我沒有什麽問題。妳也不要枉費這些心機,我上妳的當夠多了。”趙宏偉笑著回絕道,即使在這個時候也保持著風度,最起碼比楊偉的風度要強得多。
  “妳可以不回答,聽我說就行!……我第壹次覺得妳很溫文爾雅,就那種什麽濁世佳公子壹般,很有風度,比陳大拿、劉皓宇和現場男人都加起來都有風度,妳太冷靜了,記得我按著妳的肩膀的時候,我說什麽了嗎?”楊偉半說半問。
  “妳好像說,妳發現我心裏很震驚,是在掩飾。我真懷疑妳是不是看出來了。”趙宏偉道,根本不動聲色。
  “沒有,我瞎扯的。”楊偉嘿嘿笑著:“其實我什麽都沒有發現,只是我覺得把王大炮的事故現場那種血淋淋的場面放誰眼前都會呲牙咧嘴,陳大拿很冷靜,這個人見多識廣,但妳這麽冷靜就說不通了;不但那壹次冷靜,每壹次妳都非常冷靜……俗話說,過猶不及呀!妳呢,在我眼裏就像看到壹個緋聞無數、情人如山,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過的女影星,可演出來的,偏偏還是個清純玉女……讓人橫看豎看,怎麽看怎麽別扭、怎麽看怎麽反胃!反正妳就不像個正常人。”
  “妳又拐著彎罵人?”趙宏偉擡著頭,抿著嘴說了句。
  “噢,對不起!這是個形象的比喻!……怎麽,我比喻的有錯嗎?”楊偉饒有興趣地問著。
  “我不做回答,妳想誘我入轂!我不會給妳機會的。”趙宏偉淡淡地說了句。
  “反駁不出來,我當妳默認了……其實我很佩服妳,我以前對妳做了壹個大概的估計,可今天看到妳的檔案,我才發現,我錯了很多,也許從壹開始,我就錯估了妳。原本我以為,像妳這樣壹位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學富幾車的成功人士,訖今為止沒有什麽劣跡的人,應該是家世非常良好的壹個人。可我錯了,妳出身於壹個普通的工人家庭,母親是普通的農村婦女,我真的無法想像,在這種家庭裏走出壹個性格、品行、學識、為人都無可挑剔的人,會有多難!如果妳像我壹樣成了壹個流氓痞子,我倒覺得正常,可妳偏偏不是……妳能走到今天,我知道妳吃的苦要十倍、百倍地高於其他人!這壹點,最讓我服氣。”楊偉款款說道,字字清晰。
  趙宏偉聽得真真切切,心裏多有觸動,卻不知道楊偉話裏何指,只是淡淡地說道:“不要提我的家人、父母,我是我,他們是他們!”
  楊偉搖搖頭:“錯了,每個人都不是孤立地活著的,如果妳是孤立的壹個人,如果妳心裏不在乎妳的妻女,警察根本無從抓住妳。每個人在這個社會裏,都同時擔當著很多角色,當兒子、當父親、當女婿、當經理、當警察、當罪犯……只不過選擇的角色不同而已……我相信,去掉罪犯這個角色,妳所做的壹切都是無可挑剔的!”
  “呵呵……我的壹生,連我自己都不願評價,今天得到妳的評價,真是三生有幸啊。”趙宏偉不置可否地說了句。
  “我有我的理由,警察看他們的檔案,註重的是事實和數據,而我看這些東西有不同的感覺……我們都是出身在社會的最底層,對生活的艱辛,我們有著共同的了解……妳父親在妳十六歲的時候因工傷致殘,妳母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靠著父親的保障金和母親當保姆打零工供著妳上了高中、讀了大學,是壹所名牌大學,這是壹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可妳放棄了;妳完全可以不回長平這個小地方,可妳回來了,到了煤焦化工廠當了壹名普通的技術員,我相信,這不是妳的誌願,但妳為了父母,放棄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放棄了大城市的生活,甘願回到這個小地方來,做壹名普通的工人,就為了照顧父母,長平趙山壹個鄉,很多人認識妳,不是因為妳有錢,而是因為妳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孝子……這壹點,值得我佩服,值得所有為人子的人佩服。”
  楊偉很誠意地說道。從警察的走訪記錄裏發現了這些只言片語,被他發揮了壹通,不過看樣,確實是事實。
  這些話,觸動了趙宏偉內心最深處的東西,趙宏偉長嘆著氣說道:“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參加工作第二年,我父親就去世了,勞累了壹輩子,壹天福都沒享上;我剛結婚剛有女兒就下崗了,還得靠母親的積蓄接濟著,我也沒有好好盡過壹天孝,她老人家也走了……這個世界,不是為好人、為窮人而存在的,再有骨氣、再有理想和抱負,只要妳是個窮人,壹切都是虛幻和泡影!……我在工廠裏,很想辦點實事,甚至於作了個技改方案,可有什麽用,我最終還是拋棄了專業,掛了個工會主席的虛職。三任領導,花空了家底,賒出去幾百萬的貨無法回款,壹個效益很好的廠子就這麽倒了,領導轉眼壹調又到其他廠子當領導了,而我沒有關系沒有錢,只能和普通工人壹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名字掛到下崗名單裏……這就是窮人的命,誰也沒辦法……我們當窮人的,註定要壹輩子品嘗這些艱辛,連我們的下壹代都逃不過去!這公平嗎?”趙宏偉苦笑著。
  “於是,妳想改變,妳壹直在隱忍,把自己積郁的憤怒壓到了心底,妳開始尋找機會,從進入前錦公司開始,妳就壹直尋找機會。從壹個擦桌子、跑腿的打雜的人員開始,妳就在尋找機會,對嗎?”
  “我不理解妳說的機會是什麽意思,可是我要說的是,不那樣,又能怎樣。我妻子當小學老師,壹個月的工資並不高,難道我壹個大男人,要靠老婆工資養著。即便是她不介意,我壹個大男人,有臉讓她養活著嗎?……妳知道我窮到什麽份上嗎?我母親辛辛苦苦壹輩子,最後壹件像樣的壽衣都沒置下,安葬他老人家,為了省倆掘墳的錢,是我親自動的手,我不是孝,我是窮,我出不起錢請人……我窮,無所謂;我淪落成什麽樣子,無所謂;可我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女兒,跟著我壹起遭人白眼、遭人歧視嗎?”趙宏偉,壹副質問的語氣。
  “妳說的這些,妳都改變了,妳成功地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妳花了三十萬修了壹座墳塋,為妳父母修的;而且妳經常去看他們,以慰解妳心中未盡孝帶來的愧疚;妳花了八十萬買了長陽路的別墅,讓妳的妻子和女兒住上了大房子,讓她們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甚至於朱前錦還花六十萬給妳配了路虎高檔轎車……妳做到了,妳做得很漂亮,長平的煤炭行業裏,都知道黑豬身邊有壹個智勇雙全的軍師,在黑窯被炸平的時候力挽狂瀾,成功救活了這個本該倒下的前錦大廈。……妳做的很漂亮,剛柔相濟,威信日升,不僅僅是煤老板人群裏很佩服妳的手段,即便是曾經的黑窯余孽也知道妳是壹個仗義疏財的謙謙君子,都願意聚集在妳的麾下。我認識趙三刀,連這個悍人說起妳來也是贊口不絕……妳做到了,妳不再是窮人了。”楊偉鏗鏘地說著,手指點評著。
  趙宏偉的雄心仿佛霎時被重新說動了,戚然的眼裏精光四射,迎著楊偉的目光,很清晰、很不屑、很誌得的說了句:“是的!我做到了!”
  卻見這時候,變生肘腋,緩緩說話的楊偉兩手重重地拍著桌子,手銬砸得桌身咚得壹聲巨響,騰地站起身來,兩眼瞪著,仿佛在毒窯中瞬間發威脫困壹般,神情凜然不可壹絲壹毫侵犯……
  背後的兩特警,就著肩膀摁,卻被楊偉左右壹掙而脫,回頭罵了句:“滾出去,讓老子說話就給老子說話的自由!”
  兩個特警怒容壹臉,還未見反應,卻見楊偉指著趙宏偉,眸子裏射著煞人的光芒叱道:“趙宏偉,妳錯了,妳完全錯了,妳直到現在還是壹個徹頭徹尾的窮人,妳窮得連命都丟了,妳窮得連良心也丟了,妳窮得連起碼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在我的眼裏,妳不配有這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妳不配當壹個兒子、當壹個丈夫,當壹個父親!妳活他媽壹輩子,妳他媽再活壹輩子,也是豬狗不如!”
  “放屁!”趙宏偉瞪著眼,血性被挑起來了,粗話罵出來了!
  兩特警還要動手摁住楊偉,卻接到了命令,不許動手了!
  監控室裏,發出命令的嚴處長有點詫異的看著江汝成,剛剛要沖進去的時候,被江汝成攔住了,這老頭淡淡地說了句:“看吧,審判開始了!他就是這樣審警察的!”
  話裏,頗有作壁上觀的意思,而且這場準備好的預審怕是要泡湯了,場面,失控了,而且所有的人,好像都不願意失控的場面停下了,事實上,也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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