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欺欺人遭人欺(下)
紅男綠女 by 常書欣
2021-10-8 17:19
上回說到,楊偉把壹幹混混聚集到了壹起訓話,從北京壹路上回來就準備這樣幹了,做大哥的總不能眼看著兄弟越陷越深不是。本來準備安下來才開始,可遇上了鋸子這事,怒火中燒的楊偉再也忍不住了,把這群貨聚到了壹起。
卻說收拾完賊六和輪子,楊偉再回頭,陸超和光頭騾這回倒心有靈犀,同時站起身來,眼裏很恭敬地叫了聲:大哥。
“噢,妳們!”楊偉虎著臉,看看倆人,說了句:“我和妳們的交情不深,我沒資格指責妳們,二位請便。”
“別別,大哥,我們倆對您仰慕得緊呢。我們那個專程來拜拜您老山頭……”光頭騾倒膽子大點,接了個茬說道。這話江湖味道濃得很。
“呵……仰慕……哈……”楊偉不置可否地笑笑,對著倆人說道:“光頭騾,妳要真想聽,我可沒客氣話給妳講,兩年前讓妳借故攔收黑彩的,妳小子下手就忒黑了,拿了錢也便罷,差點還打死人,要是那天死了人,今天我估計妳連兩周年都過了啊……這盜亦有道妳得好好學學,連個流氓都當不好,妳還有什麽出路……當時要不是我準備離開鳳城,說不定要和說說這事,妳小子手可夠黑啊!……陸超,妳有多少劣跡我還真不太清楚。今天我是挑毛病來了。妳們倆是局外人,想走請便,想留下呢,問心無愧的話,就坐這兒聽,要有愧,就跟那幾個小王八蛋蹲壹塊。妳們自己選吧!”
陸超看看光頭騾、光頭騾看看陸超,倆人相視片刻,卻是壹個動作,和小伍賊六仨人,老老實實蹲到了壹塊!走呢,舍不得,好容易瞻仰大哥壹面;坐這兒吧,又不好意思,幹脆和大家蹲壹塊了。反正哥倆比JJ、壹個屌樣,誰也不笑話誰,都沒幹什麽好事。
看這架勢,楊偉心頭壹陣苦笑,八成這個團夥裏,又多了倆光腳不怕穿鞋的橫人。
這光頭騾和陸超老老實實往那兒壹蹲,“撲哧……”壹聲,壹下子把景瑞霞逗笑了。來鳳城壹年多,還是頭次見這麽可笑的事。這群平時耀武揚威的大哥小哥,現在都跟鬥敗的公雞般蹲了壹圈,比進派出所還老實。難得壹見。特別是光頭騾,見了派出所的民警都敢拽大爺,這可頭次見這貨色這麽老實。
楊偉瞪了景瑞霞壹眼,周毓惠也看著景瑞霞,景瑞霞壹下子省得失態,馬上訕訕捂著嘴不敢笑了。
……
到正主了,這王大炮看得這事早是酒醒了幾分。卻是壹直沒敢插話。看著楊偉眼光不善盯過來。王大炮很自覺地站起來。
兩年不見,王大炮卻是虎氣多了,脖子裏拴了根金燦燦的鏈子,下巴上多了壹塊肉,臉蛋胖得跟腫起來了,壹般油光滿面,兩小眼卻是被擠得更小了。不過再打扮還是像個流氓,再有錢也是個有錢的流氓,花花襯衫露著胸,壹胸的毛;剃著板寸,不用查老底都知道是涉黑份子。
對著王大炮,楊偉卻是壹臉謔笑,說了句:“喲,炮哥,今兒喝得不少噯,準備砍誰去?”
“大哥,您別說了,我……我自個蹲那兒!您壹會,使勁踹成不……”王大炮很自覺地抱著頭,和眾人蹲到了壹塊。幾個人看王大炮這樣,從背後也看,壹個個聳著背在顫著,都在可笑這事。
這裏要說壞,就數車匪路霸出身的王大炮壞。但要說痛快,也就數王大炮痛快,辦什麽事從不拖泥帶水,當下壹看楊偉這情形,怕是得挨個過,與其被老大數落出來這兩年的糗事,還不如自己先蹲那兒涼快去。
王大炮這麽壹來,楊偉反倒不好意思馬上數落這貨壹頓,嘆了口氣,搖搖頭。實在是無語得緊。
廚房裏,從門縫裏偷看的王虎子和秦三河,笑得早就茬氣了,倆人幹脆壹屁股坐地上開始捂著嘴笑。難得見這王大炮吃憋,平時牛逼哄哄地拽得就跟他是大佬似的,誰也管不了他。看這樣,壹會挨個屁股上踹壹排,那才叫有意思。
……
“還有壹個最小的啊!伍元,妳這兩年幹什麽?”楊偉看著最後壹個小伍,臉色多少緩了下來。伍元是和大家壹起最遲的壹個,年紀最小的壹個。
“啥也沒幹,跟著惠姐搞服務員培訓,閑了幫幫超哥看看茶樓。”小伍元站起身來,看著楊偉的樣子,倒也不覺得害怕,雖然認識的得最晚,但印象中這位大哥比真正的表弟伍利民還要親壹點。親哥都沒像這位大哥壹樣又給錢又關心自己。
“沒跟妳這群哥哥幹什麽壞事吧?”楊偉問道。
“大哥……那個,泡妞算不算……”伍元想了想,問了句。墻跟蹲著的壹群嘿嘿開始笑了。
“那不算,要泡妞算壞事,男人裏頭就沒好人了……哎,就剩這壹個還沒被妳們帶壞,伍元,妳坐下,就坐這兒!”楊偉拍拍伍元的肩膀示意小伍坐下,小伍元看看蹲著的壹片大哥,這屁股坐得都不太安穩。
這個,唯壹沒學得太壞的,怕是因為年紀小、性子軟的緣故。況且伍元這心思就是小姑娘身上,對其他打打殺殺的事,還真沒興趣,況且他也幹不來。
……
廳堂裏,鴉雀無聲了,剩下的周毓惠和景瑞霞坐在離門最後的壹張小桌子邊,小伍元坐在旁邊,楊偉壹直站在廳堂的中央,背後已經蹲了壹排。
周毓惠以為,楊偉這最後要和自己說道,卻不料楊偉只是冷冷地像陌路人壹般淡淡地看了她壹眼,卻是把目光放到了蹲著的那壹排人身上,那幾位,現在的感覺有點芒刺在背了,不知道今天要挨大腳丫還是皮帶。
“兄弟們哪……”楊偉端著半碗白酒,仿佛壯膽壹般地壹飲而盡,嘆了口氣說道:“今天我不打妳們了,當年大家在保安隊,我這脾氣不好,經常打妳們,打得也不輕,現在我真沒心勁真揍妳們壹頓了……今天把妳們叫來,就是想給妳提個醒,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妳們過得再好,那是妳們有本事,當哥的我不眼紅,我巴不得妳們過得壹個比壹好。我看著高興。現在,妳們倒也不錯,啊……有錢了、有車了、女人也不缺了啊,大炮這悍馬也牛逼哄哄地開上了,可我就是看著心虛得慌呀,就跟他媽的搶了銀行搶了壹大筆錢壹樣,睡覺都安生不下來。哎……”
楊偉說著,給自己又斟上壹大碗,抿了口說道:“四年多前,我孤身壹個來到鳳城,認識了妳們的時候,都他媽還是壹群小混混,包括我也是。……可現在我想想,那時候好呀!大家窮得都是口袋比臉還幹凈,偶而混倆小錢,不把我楊偉當外人,壹塊錢仨燒餅、三塊壹瓶高粱白,就著倆黃瓜,咱們能喝得高興壹天……當時鳳城最惡的是狗臉成安國,大炮兄弟倆,好容易訛倆錢還得給他上貢,否則連地盤站不穩,否則就會被打得死去活來;蔔離,小伍當時賣賣小包騙騙人,身上有倆小錢,經常被狗臉的手下摁住掏個精光,連王虎子也沒能幸免,路上訛了錢,回頭也是經常挨揍……我們不是不想學好,而是什麽事也不會幹,什麽事也學不好,什麽樣的好機會都沒人給過我們,除了混,我們沒有別的活路,為了討個活路,我們兄弟聚到了壹起,大夥同仇敵愾,跟狗臉成安國火拼,把這王八蛋打趴下了,咱們兄弟十幾號人,把這狗日貨堵到了當時的德豪賓館打了個半死,拼了他們差不多壹百號人,在鳳城贏得了生存下去的資格。這事想起來,痛快,是他媽壹輩子痛快的事,我高興呀,像我當年的戰友壹般,這麽多可以共生死共患難的弟兄……後來,我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橫掃歌城、齊出郎山、大鬧黑窯,連警察說起我們來,都得豎個大拇指呀!……郎山兄弟怎麽樣,獨霸黑礦幾十年,不照樣被我們踩在腳下;高玉勝怎麽樣?幾百個手下,上億資產,照樣被我們挑下馬?鳳城的煤老板怎麽樣?不照樣被我們兄弟炸了他老窩?這些事,不但昨天今天,幾十年以後說起來,我相信鳳城壹定會有人記得,壹定會豎著大拇指說我們,我們這些兄弟們,個個是爺們,個個拉出來都是鳳城數得著的好漢……”
這些事說者聽者,都有點熱血沸騰的感覺,連景瑞霞和周毓惠也感染了,兩眼裏有些熱切地看著豪氣頓生的楊偉,特別是周毓惠,壹下子想起那個孤獨的晚上,是這個人抱著自己、守護著自己,想起了那個危難的時候,是這個人,挺身而出,保護著自己,兩年了,朝思暮想、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而直到現在,自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豪氣,僅僅是壹霎那的時候就消彌於無形了,楊偉說完這些自豪的事馬上又如果泄氣壹般地嘆著氣搖搖頭,繼續說道:“哎,可這事幹下來,把妳們膽子可練得比誰都大了……越做越大,咱們的力量越來越強,妳們每個人,現在出了門就能呼喚雨,壹個電話小弟壹群。人在社會上混,不可能壹輩子幹幹凈凈,我不怕妳們發財、不怕妳們偶而有個小毛病。可我怕妳們偏了方向,越走越遠,越陷越深呀!
……哎,小伍,妳這個王八蛋,當年妳出來混的時候,三頓飯沒著落的時候,怎麽沒見妳抽這玩意!現在拽了啊,過上有錢人紙醉金迷的生活了,也想嘗嘗鮮是不是?妳自己抽還不行,是不是還在歌城搞著批發零售,我可提醒妳壹句,再這麽下去,妳可離死不遠了。那是毒品,不是安全套,妳想整多少就整多少……妳知道妳愛抽得那K粉是什麽東西嗎?是獸用麻醉藥,抽上幾年過來,別說警察抓妳,就沒人抓妳,妳都自己抽成白癡……
六兒、輪子,妳們倆是最有出息的倆人,難道正正當當的生意不能做,非得收臟窩臟賣臟,非得把自己賠進去才算!賊六,還有妳這個賊東西,放著良家姑娘不談對象,天天擱歌城裏鬼混,這事我就不說妳了,媽的,都有這毛病……
還有這光頭騾,咱們不是兄弟,可妳也不是個好東西,現在,是不是把高玉勝的攤接了個差不多了。我還告訴妳了,不要以為鳳城無人,高玉勝拽了幾十年最後落馬,就即使沒有咱們,警察都照樣放不過他,妳要是再這樣發展下去,把這賭博、高利貸生意越做越大,高玉勝那下場,妳參照著給自己趁早辦辦後事啊!別到時候手忙腳亂……
……最壞的,是妳王大炮,咱們是過命的兄弟,我就不說妳了。我聽說妳這倆年掙得錢不少、砍得人也不少是不是。過得也很滋潤是不是?當年狗臉成在鳳城橫行霸道,我看,妳比他更有甚之,狗臉都不敢兩年砍十幾個人吧?我說我就奇怪了,大炮,妳就不怕這裏真有個狠茬,跟妳玩命?妳就真不怕那天栽公安手裏,新賬老賬壹起算?妳這壹天喝得五迷三道,拽得跟鳳城第壹人似的,晚上睡著了,就沒做過惡夢?……還有這章老三,這狗日貨就更上不了臺面了。哎,不說也罷……”
說到此處,楊偉不自覺地回頭看了周毓惠壹眼,周毓惠不知為何,現在卻像犯錯壹般下意識地躲避著楊偉射過來的目光,而楊偉看到此處,又是壹副無奈的表情,把碗剩下的酒壹飲而盡,小碗重重地頓在桌上,啪地壹聲重響嚇了眾人壹跳……
憤怒,是非常地憤怒,如果是別人,楊偉怕早就報之以老拳,不過,這些事都出自於自己的兄弟之手,就讓楊偉覺得全身的力氣無處可發了,何況,這群人還是跟著自己壹步壹步練就到今天的。如果沒有自己壹直帶著,也許他們到老到死都是壹群街頭混混,不過楊偉寧願那樣,渾渾噩噩到老方死,總比現在拉出來害人強吧!
……
挨著數落了壹遍,楊偉看看眾人沒有說話也沒有敢出大聲,接著上課了:“哎,兄弟們呀,我不知道大家怎麽想的,可我現在害怕呀!我現在怕得要死,我比別人拿槍頂著我的腦門還害怕。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大家怎麽就都變了……我當和尚的時候,我師傅說過,人這壹輩子,就是在自欺、欺人和遭人欺三個層次上活。幾年前我們都是被欺負的人,為了不受這個欺負,我和大家壹起拼命,這些,無話可說,人活得都要有點尊嚴!那怕為了三頓稀飯的尊嚴都是可以理解的……可現在,我們不再受人欺負了,可我們為什麽要反過來欺負別人呢?……欺負完別人,大家還洋洋自得,覺得自己很牛逼,在鳳城沒人敢惹,在鳳城數我們兄弟多、數我們厲害……哈哈……這就是最蠢的自欺!現在,大家是不是覺得鳳城裏,我們敢橫著走,連警察也不放在眼裏;是不是他媽的什麽錢都敢拿?什麽人都敢打?什麽女人都敢上?什麽事都敢幹?對不對?……是不是大家現在‘老子天下第壹’的感覺挺爽對不對?……要是大家都這想法,我今兒回去就多準備幾個鋪蓋卷,壹人他娘滴發壹個,送妳們去吃牢飯去,省得妳們這些王八蛋進去了沒人管……”
楊偉,踱著步從眾人身邊走過,個個抱頭面對墻大氣不敢出壹聲,就怕惹得不高興大腳丫跟著踹上來,不過很奇怪的是,這次楊偉誰都沒打。要擱以往,肯定是抽出皮帶挨個過。
景瑞霞這個時候,仿佛覺得這個男人不像傳說中那麽惡,倒像壹個落魄的好漢在講著往事,兩眼裏滿是落寂!仿佛是英雄末路,在述說著讓人心酸的往事壹般。雖然這話不無惡毒的成份,但也聽得出對大家的關切,那是做不出假來的。
周毓惠,臉色有點煞白,楊偉句句好像都說在自己心靈的深處,好像句句都在把矛頭指向她本人,而這兩年壹些連她也覺得看不太過眼的事,現在想起來,真是有點過了,特別是這群混混,明裏都把她尊為大姐,但真正意義上,都是靠著她掙錢、出主意,犯得這些事,她還真有點無能為力。明知道有些事過份,但還不得不睜壹只眼閉壹只眼。
……
正說著,門吱呀壹聲開了,半邊臉已經腫起來的章老三快步跑進來了。手裏拿著兩摞錢,輕輕地放到楊偉的面前,耷拉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出。
“虎子……”楊偉壹喊,廚房裏的王虎子應聲跑了出來,壹看桌上了錢,回頭又把鋸子叫了出來。楊偉拿著錢,看看趙大鋸,無言地放到大鋸手裏說道:“鋸子,對不起了,這是整兩萬,別給他找了,剩下的當醫藥費了,哥養了壹幫畜牲,現在欺負到自家人頭上了!就當哥對不起妳們了。”
趙大鋸要說話,看看這麽多人,又閉嘴了,跟著虎子進了裏間。
“妳怎麽還不滾?”楊偉瞪著眼,看了章老三壹眼。
“大哥!”章老三撲通壹聲跪在地上,雙手左右開弓,在自己臉上劈裏叭拉開打了,嘴裏求饒著:“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大哥別趕我走……妳打我吧,怎麽打都行,別趕我走!”
章老三這痛哭流涕的本事不錯,不過章老三壹求饒,幾個面壁的跟著就笑,誰揍他他都是這得性,再哭也沒人相信。
“哈……哈……”楊偉仰天大笑,笑得莫名其妙。笑了半晌看著章老三停住了,這才說道:“章老三,哭鼻子這本事數妳第壹啊,別裝了。老大不小了妳也不嫌丟人……我知道妳小子害怕,妳害怕離開這個小團體,自己孤立無援,沒有這幫人替妳撐腰,妳他媽屁都不是!……我說妳壹收破爛出身的混到現在,怎麽連本都忘了?人情冷曖,妳應該比他們看得更清楚更明白,被別人欺負,被別人遭塌那種屈辱妳受得比他們都多,可妳為什麽現在要把妳受過的屈辱再強加到無辜的人頭上呢?……這些村民,他們不過就掙了點血汗錢妳都要賴,賴還不說,還要找人打他們,妳覺得妳現在還算個人嗎?……壹幫子農民工,就靠這點血汗錢養家糊口,妳是要把他們往絕路上逼呀?當年把妳逼到絕路上的時候,妳也敢拿著刀和人拼命,妳再把這些人逼到絕路,難道沒人敢和妳拼命,妳有幾條爛命,夠這麽多人拼妳……妳起來吧,妳這跪我受不起。”
“大哥,我……”章老三見苦肉計不行,有點無計可施了,要說楊偉壹下子還真說到了心頭上,在鳳城這個比較排外的地方,沒有這幫老兄弟撐腰,早被趕出鳳城了。也正像楊偉所說,如果沒有這幫兄弟,根本沒有自己的今天。
“滾壹邊去,別讓我看著妳心煩。”楊偉壹扭頭,不理會了。章老三倒也乖,趨了幾步,和大炮壹夥蹲壹塊了,誰知道連大炮也不待見這貨,輕輕罵了壹聲,滾!壹屁股把他撅過壹邊……
今天這事,章老三是導火索,怕是沒人會待見他。
……
楊偉看看壹幹蹲在地上的人,搖搖頭。喊了句:“鋸子,出來,咱們走!”
鋸子和仨村民聽得聲音,跟著出來了,楊偉再看看眾人,有點很無語的神情。
這時候,周毓惠壹下子站起來了,也許這話已經想了很長時間,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就見周毓惠盯著楊偉說了句:“楊偉,妳要想責備我,妳明說,兩年了妳不聞不問,壹回來就弄這麽壹出,什麽意思?大家雖然欠妳人情,可妳不至於這麽對待大夥吧!”
“妳想聽什麽意思嗎?”楊偉蔑笑了聲說道:“本來這次我也不準備在鳳城停的,如果不是聽到妳們這些豐功偉績,我辦完事就不聲不響走了,看著妳過得好,我心裏高興就成。我沒有從妳們這裏再要回點什麽,在鳳城,誰也不欠我人情!……關於妳本人嗎?我無話可說了,懶得責備妳,妳比章老三這王八蛋強不到那!”
“妳!……”景瑞霞壹聽這厥詞,或許是趾高氣揚慣了,就要發作。被周毓惠壹伸手攔住了。就聽周毓惠冷冷地說:“有什麽不滿,妳說清楚,妳這麽整大家,是給我看是不是?……可妳早幹什麽去了?”
兩年上位者的生活,周毓惠這頤指氣使的氣勢也練就了不少,現在不自然地顯露出來了。
不過楊偉卻是根本沒註意到這些,沈聲說了句:“呵……給妳看?周毓惠呀周毓惠,我壹直以為妳很聰明,但現在看來,妳和他們壹個檔次!兩年前那個晚上還記得呀?我相信那種被人綁架差別連命都丟了的感覺妳壹輩子都不忘吧!”
周毓惠的臉,壹下子鐵青著。那是壹個最不願意提及的往事,卻被楊偉在這個場合提起來。
就聽楊偉沈聲說道:“妳開飯店做生意,我不反對,不但不反對,反而很支持妳。不過,妳為了搶個好地段,把川味樓的壹對父子打殘,他們生意好也惹著妳了?這賬將來算誰頭上!妳是大姐大噯!……煤場,妳幹得不錯,可來來回回傷了這麽多人,將來這賬算誰頭上,妳是法人代表噯,這事妳就沒參與,誰都認為妳是幕後黑手,不過我相信,妳肯定參與了!妳們家曾經發生了什麽事,我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妳壹直在討個說法,討個公道。……現在,有多少人準備向妳討還個公道,妳自己心裏有數嗎?……這幫王八蛋能吃幾兩幹飯我還不清楚,要沒有妳出餿主意,他們也就個小偷小摸擺地攤的水平,妳把大家都帶進好生活裏了,我不反對,可妳把自己這幸福建立到了別人痛苦上,妳覺得這東西,能長久得了嗎?……這年頭,誰怕誰,誰家沒有個三親六姨八大舅,買壹條人命買壹條人腿很便宜的噯!妳們惹了這麽多人,就不怕那天走路被車撞了,出門被人砍了,混到頭被警察提留進去壹輩子出不來了……黑道黑道,就是壹條路走到黑的道,真正脫身落個好下場的能有幾人,兩年前我給了大家錢,還專門把大家都分散開,就是想讓大家都跳出這個圈,而妳,卻是鬼使神差地把這群貨全部聚回來,聚回來也罷了,讓大家老老實實做個小生意也算,妳把他們帶著還越幹越大了!耍得也越來越黑了……這到最後,是把大家往絕路上送呀!我現在都懷疑妳的居心!
妳現在有多硬的後臺我不知道,但妳有多硬都是白搭!這是個專政的社會,輪不著黑社會當家。舉頭三尺有神明,妳捫心自問,這些事妳壹點都不覺得愧疚嗎?妳現在這行事作風,和兩年前綁架妳那幫歹徒,有什麽區別?妳恨高玉勝恨得咬牙切齒,我看鳳城現在,已經有不少的人恨妳恨得咬牙切齒!……就妳們辦得這些事,真到了沒辦法收場的那天,我看妳這大姐大準備怎麽辦?”楊偉侃侃而談,周毓惠越聽越覺得無話反駁。兩年前的告別,也許楊偉看得比自己更遠。自己看的是經濟利益,而楊偉,直接就看穿了人性。
當時,還以為楊偉的目光短淺,但現在看來,也許短視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兩年間發生了不少的事,包括為了生意傷害的案子都被花錢壓下去了,但這事好像就壹直提在嗓子裏,什麽時候說起來都是壹塊心病!原本不是這樣的,可周毓惠就是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
周毓惠沒反駁,景瑞霞就聽著生氣了,惠姐壹年多把她姐妹帶著,這姐姐受辱她聽著就聽,猝不及防就開口叱了句:“怎麽好意思說人家,鳳城最惡的是妳,他們都是妳兄弟,現在倒反過來數落大家的不是了。要說砍人,還有比妳兇的嗎?”
“哈……”楊偉笑了聲,說道:“錯了,我不但砍人兇,而且還殺人!狗臉成就是我斃在槍下的,我們砍得不少,狗臉、郎山兄弟、高玉勝、史更強、吳醜牛數都數不清……可對付這些人,我問心無愧,殺了狗臉成,連公安局差點都給我發個獎。……妳說我惡?妳聽說過我和章老三壹樣,為了錢欺負過民工嗎?妳聽說過我和妳們的手法壹樣,為了生意欺負過不相幹的人嗎?妳聽說過我販毒吸毒嗎?我欺負過人,不過我欺負都是欺負別人的人!他們這些人,個個都是有民憤的人,即使為此犯了法蹲大獄,我也能心安理得地在裏面睡大覺而不必擔心半夜裏做惡夢!這些,妳們能做到嗎?……”
景瑞霞橛橛嘴,無言以對了。善惡存乎壹心,眼前這個人,要說真算不上惡人。
周毓惠站著,有點不知所措,看著楊偉壹臉不善,不知道該解釋還是該挽留,訕訕地說了句:“對不起,也許妳是對的。我這兩年壹直想著賺錢,壹直想著把生意做得更大點,沒有考慮更多,讓妳失望了。”
周毓惠,差壹點這淚就要奪眶而出。看著楊偉期待著那怕聽到壹句安慰的好話。
“不要再往深處陷了,還來得及……”楊偉看著周毓惠說了句,這是唯壹壹句帶著勸慰而不是責備的話。說著,楊偉掏出了車鑰匙,默默地放到周毓惠面前:“妳的車,車上有血,無辜人的血,希望這血能讓清醒清醒,車上沾了血能洗得幹凈,妳要是手上沾上血,那可壹輩子洗不凈了……”
楊偉說著,開了門,看著還蹲著了壹排,喊了句:“兄弟們,妳們也是,好自為之吧,妳們自己幹了些什麽妳們自己清楚,要是妳們都問心無愧的話,就當我白說了。我帶了大家兩年,壹路磕磕碰碰大家好容易混到了今天,我可不想下次再見大家的時候,會是到那壹所監獄裏給妳們送牢飯,到那時,我們抱頭痛哭可就晚了……走,鋸子。”
楊偉說著,眼前壹下子浮現出了蔔離的樣子,總覺得壹股莫名的悲憤湧上心頭。搖搖頭卻是再也沒法說下去了。看著鋸子四個村民出來了。無言地扶住壹個腿有點瘸的小個子,幾個人在眾人膛目結舌中,出了飯店。過了很久這幫子蹲得腿酸才敢站起來。
過了很久,小伍元才反應過來,悄悄出門壹看,卻是失望得緊,大哥,已經走得沒影了!
……
這麽壹頓訓下來,眾人都只覺得訕訕不知該如何是好。章老三不必說,被挨個埋怨了頓差點被揍壹頓,最感性的賊六,吸了口涼氣,發感慨說,我咋聽著這話,比揍我壹頓還難受噯……咱們是不是真有點過了啊!
話音壹落,引得伍利民張口就罵:“妳個賊貨,王八蛋,白眼狼,這水靈妞剛到老子就叫妳嘗鮮,妳他媽還在哥面前編排,妳等著下回吧!……媽的,明兒去歌城給老子結了賬啊,白喝白嫖老子不伺候妳了。”
“靠,那倆炮錢也要,是不是兄弟呀?”賊六不高興了,嚷嚷著。
幾個貨色爭論著,流氓話越說越不像樣,聽得景瑞霞越來越臉紅,看看大姐。周毓惠卻傻傻地站著,平時伶牙利嘴,現在卻是被駁得啞口無言。
眾人正詫異著,討論著,互相埋怨著,說著說著就聽著廚房裏吃吃地輕笑。王大炮壹看,怒火中燒,捋著袖子罵了句:“王虎子,妳狗日的,是不是妳小子都告訴大哥了!”
眾人壹下子反應過來了,蜂擁著進了廚房,卻是發現那王虎子和大個秦三河都在哪裏謔笑著,幸災樂禍的樣子,見眾人進來了,個個臉色不善,王虎子眼壹瞪,提著菜刀壹吸鼻子:“靠,誰他媽不服氣,盡管上來,怕妳們咋地!”
虎子壹發威,這秦三河也不示弱,抽出搟面杖來要應敵!這幫子人之間向來就誰也不服誰。本來就幾個團夥的湊壹塊了,明裏都是兄弟,但平時的吵鬧和打弄就不斷。
壹對恃,誰也不服誰了,可誰也不敢開打。真說要打王虎子,誰也不敢動手,別說背後這靠山,就他本人都夠橫了。雖然平時天天互相人身攻擊,但說到底還是兄弟。
“讓開讓開”,景瑞霞叫著,幾個人讓開了,周毓惠分開眾人走到王虎子面前。
白衣如雪、兩厴如霜,冷冰冰地周毓惠看得格外有威嚴。經歷了剛才的事,周毓惠看上去有點悲憤的感覺,仿佛瞪著眼要殺人壹般。這表情現在除了嚇唬不了楊偉,其他人都沒問題。
“虎子,妳給我們說實話,妳哥這兩年到底在哪裏?”周毓惠問道。三天前聽著景瑞霞描繪楊偉的形象就覺得詫異,今天壹見更是懷疑了。那身寒酸的打扮比兩年前還有不如。
“在鄉下放羊唄!”王虎子沒開口,秦三河嗡聲嗡氣說了。
王虎子這保密意識非常強,壹聽秦三河說,擡腿就踹了秦三河壹腳,嘴裏罵罵咧咧道:“媽了逼,比妳家狗那嘴還長!”
“不是在大連嗎?”眾人不解,小伍開口問道。正好替周毓惠問了這個問題。
“咂咂,那年的事了,早離逑了。”王虎子撇著嘴。幹脆說出來了。
壹句出口,大夥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壹下子覺得更不解了。
周毓惠絲毫不覺得王虎子手裏的菜刀有什麽恐懼,上前幾步揪著王虎子的領子,幾乎上撞上人了,瞪著眼壹副氣急地樣子,叱聲道:“到底怎麽回事,我經常問妳,怎麽從來都沒見妳說過?”
“放開放開……”虎子不叠地把周毓惠的手拔過壹邊,氣咻咻地擺著大腦袋說:“哥不讓說,那我能說嗎?再說了,妳們壹個個忙著撈錢、壹個個富得流油,誰還能想起哥來?他把錢都給了妳們,壹個人在荒山野地搭帳篷住了壹年多,妳們倒還不樂意了。”
壹句話把眾人都噎住了。沒人說話這景瑞霞就接茬了,早看王虎子不順眼,數落道:“王成虎,妳真不算爺們,惠姐對妳那點差了,連店都是惠姐給妳開的,妳連個真話都沒有。妳可真行,壹瞞就瞞了兩年。妳為什麽不早說呀?”
“啊呸……”王虎子壹聽這倒生氣了,恨恨說道:“有逑意思,開店錢還都是大哥給的,這大師傅早當膩了,弄得老子天天聞油煙,胖了幾十斤,早不想幹了,什麽破店,老子不要了。切!明兒我也回鄉下放羊……走,三河,懶得跟他們說!”
虎子牛逼哄哄地把菜刀壹扔,拉著秦三河就走!
眾人詫異地看著倆貨,誰也沒敢攔。眼看著倆人出了店……周毓惠投向景瑞霞的目光,第壹次有了責備的意思。
誰料得,壹幹人剛從廚房進了廳堂,那王虎子和秦三河卻又是見了鬼壹般跑了回來,進門看著眾人,壹副關切的神態,嘴裏不叠地喊著:“快快快兄弟們,來了好幾輛警車,肯定是抓妳們……快,妳們快從後門跑,別他娘壹窩端了,連個送飯的都沒有……”
虎子說著,這關切之情還是溢於言表,再有內部矛盾還是兄弟不是?壹致對外的時候,就什麽矛盾也沒了。
不過這次大家可不大相信他們了。眾人都沒動,瞪著大眼看猴戲壹般看著倆渾人,還以為這倆蠢貨發神經,卻不料剛壹楞神的片刻功夫,幾聲急剎車的聲音之後,店門壹下子大開,呼拉拉地沖進七八個警察,壹下子把幾個人都圍在中間……
壹下子,眾人都楞了……這報應,來得也忒快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