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不如昔只覺苦

　　就在鳳城外頭亂哄哄妳算計我、我算計妳的時候，這鳳城看守所裏卻是平靜的很，其實，這個看守所從建起以來，除了偶而發生過幾次犯人鬥毆死傷的事，還真沒有什麽能拿得到桌面上來說的事。其實，就那死人的都算不得什麽，妳想啊，壹群殺人、放火、盜竊形形色色的犯人關在壹起，要是真不打不鬧、文明相處，那才是怪事呢！
　　拘留所原本和看守所都是分著的，這幾年經濟大潮對看守所也是產生了壹定影響，原先設在開發區的拘留所原址劃拔給壹家企業後，這不精兵簡政嗎！減了個拘留所，把看守所充分利用起來了。這鳳城裏作奸犯科的小混混便經常被關到這裏。原本這看守所是不容留這號偷雞摸狗的小混混的，遠離了都市，鳳城看守所嚴格上說還是平靜的得很，不管外界是如何得鳳城雲湧，看守所裏是雷打不動的鋼筋水泥，那管教和武警的臉也仿佛是鋼筋水泥結構的，除了橫眉冷對，就沒見過幾次笑臉。
　　相對這管教和武警，這犯人群體卻是豐富多彩。自從看守所充分利用起來以後，楊偉就成了來來往往的常客，不單楊偉，虎子、王大炮、賊六等等，這錦繡的這群黑保安，倒有多半來過這裏，有的來過還不止壹回。幾個人對這裏熟悉得甚至知道院子裏那裏能挖個洞藏幾支煙、那裏墻上有個孔，能塞個打火機。雖然進門都是要被搜身的，但天下誰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偏偏越是違禁的越是有人藏，別說拘留所這看管不嚴的地方，有人甚至能把現金帶進逮捕監倉在裏頭開小場賭博。
　　言歸正傳，話說當天楊偉被帶到看守所，剛剛下車，幾個人排在壹排蹲在院子裏。那壹個院子裏的警察壹看，馬上樂了，笑著就迎了上來：“呀呀，這誰呀！這不楊二毛兄弟，我說這好幾月了都沒來，還怪想妳的。我還以為妳小子改邪歸正了呢！”二毛是鳳城人對外地人的統稱，這楊偉從第壹次進來就得了這麽個渾名，壹直到現在，大家都知道這楊二毛！看守所裏標準的大師傅。
　　說話的是壹位五十多歲的胖警察，臂章上是個獄警的字樣，拘留所所長錢紅星，壹般楊偉在所裏稱錢管教，在外面要遇到了，就叫老錢。真有什麽事了，就給老錢送倆錢，管用。這姓錢跟錢比較親。不過楊偉壹直覺得老錢人不錯，雖然貪財了點，但心底還是好的，常常給壹幫子沒人管的小子找個被褥弄件衣服什麽的，在混混們中間也是頗得人心，真說起來，大家對老錢還是挺尊重的。
　　“咂，錢管教，我這次是冤枉的！”楊偉蹲在地上正色道。這次他老覺得自己冤枉。楊偉壹說這話，旁邊壹起關進來的幾個混混就笑了，來這兒的，好像沒有幾個說自己不冤枉，罪有應得。
　　“嗨，妳好像每次來都說自己冤枉的，那次不是冤枉妳了？”，老錢那厚嘴唇壹撇，說道。
　　“以前都不冤枉，這次冤枉……”楊偉說道。
　　“哈哈……妳個娘逑，管逑妳冤枉不冤枉，這次妳來了就好！妳那大鍋飯作得不賴，別說，妳走咧我還怪想妳的……嗨，妳們幾個都進來……蹲下！”那老錢接進押送警察的案卷，簽了字，安排幾個挨個搜身，幾個人身上錢夾子、打火機、手表放了壹堆，按正常程序，這些都是要登記的，不過登記後也常丟，沒辦法，將來出獄的時候歸還，誰還在乎那東西。
　　這拘留、拘役在看守所根本就是不入流的罪名，所以對這些混混們的管理也不嚴，而且這些人基本沒有逃跑的，這道理很簡單，滿打滿算才幾十天，要真跑，不劃算，給再逮住揍得狠是小事，那罰款和拘留時間可就更重了。誰也不去觸這個黴頭不是。但被拘留的人卻是壹個也輕松不了，院子裏每天打掃衛生，做飯，買菜、掏廁所甚至統壹洗衣服，就落到這些人身上。如果是夏天的話更倒黴，運氣不好的，被拘留進來，天天得擔著大糞去給看守所旁邊壹菜地澆大糞，那活幹得，出了獄十幾天還覺得自己身上有臭味。
　　噢，忘了說壹句，楊偉這裏頭的活，基本上幹遍了，不過楊偉打小在華儼寺就做過大鍋飯，這些雜活還真難不倒他，特別是那飯做得有兩把刷子，後來基本上壹進看守所，便直接被派出廚房，沒辦法，名聲在外，連看守所的管教們都知道，楊偉這燉得壹手素菜，燉出的味道與鳳城金輦大酒店六百塊壹小鍋的佛跳墻那道菜不相上下。當然，這也是當和尚時候學得。楊偉壹進這裏就覺得這人要是有壹技在身，就是不同凡響！
　　話說著這就安頓下來了，錢紅星管教把這楊偉引到了壹間羈押室，這裏還屬於看守所的外圍，基本沒有武警巡邏，壹共壹排房子共有十幾間的樣子，裏面是個大通鋪，壹般是十人標間，如果嚴打的話，擠上二十人也不稀罕！監倉門正對著壹面墻，墻上寫著八字紅紅的大字觸目心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這八個字被看守所的服刑人員演繹成了十六字：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楊偉壹直覺得，後像後者更好壹點，念起來郎郎上口。
　　那錢管教把楊偉送進了拘留室，對著裏面幾個正看著什麽書的犯人說道：“過來過來，來了個五所長級別的，以後住妳們這屋，都看著點啊。”
　　楊偉壹聽這五所長的名字就呲著嘴笑了。這可不所什麽所長，這五所指：收容所、少管所、拘留所、看守所外加壹個戒毒所，壹般妳要是進過壹個兩個所，也就混混級別，不過要是直接進過看守所的人，回頭再回來這拘留所，就上升到“所長”級別了。在拘留所裏，就會得到應有的尊敬，為啥，前輩呀！新人好多事得向前輩請教著呢！
　　不過今天好像非常意外，往常聽到這個介紹，多數小混混都諂媚也似的上來混個臉熟，拉拉關系，今天卻不壹樣，那房間裏幾個犯人有幾個看著楊偉笑笑，又忙著回頭看書了，有幾個卻連頭也沒擡。
　　這楊偉就納悶了，什麽時候拘留所改學校了。這就悄悄問：“錢管教，這不幹活呀，我這幾個月不來，怎麽改學校了！”
　　“噢，這事呀，妳正好趕上了，咱們第壹監獄要辦成全省模範監獄，要迎接省勞改局的檢查，現在全所上下，都掀起了學習熱潮。妳正好趕上了，好好學學！所長規定啊，只要刑期還有壹天，就得學習壹天，咱所的口號是：刑期不到、學習不止，要堅持到最後壹分鐘！”老錢說著。
　　“那錢管教，我能不學習嘛，我得做飯。”楊偉說道，見錢所不表態，就補充道：“錢管教，我這又學了兩手，改天我給妳……”
　　“得得得，我告訴妳，飯照做，那是本份，學習不能耽誤，這是政治，所長說了，不學習就是抗拒改造，那可不行！”老錢這次是壹返常態，態度是非常強硬地。
　　“錢管教，妳看我不就剛兩三月光景，學那玩藝幹嘛，要不，我做飯帶掃地……”楊偉商量也似的小聲和老錢交涉。
　　“妳說滴，做飯帶掃地，那妳好好幹啊……”老錢說道。
　　“好好，我壹定好好幹。……那錢管教，那我不用學習了吧。”楊偉說道。
　　“咂，那是兩碼事，做飯掃地妳願意幹的，妳願意幹那是好事……這學習是政治任務，政治任務也能討價還價，妳給我老老實實學，到時候第壹個考妳……那誰，給妳室長騰個鋪位。”
　　“我……操……”被老錢耍了壹把的楊偉這粗口爆了半句，這操字說了壹半楊偉意識到這說話的對像不同了，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錢管教壹臉謔笑看著楊偉，說：“小子，妳還敢辱罵管教、抗拒改造是不是？”那老錢雖然人好，但在警察堆裏混，這手段也是有兩下，妳要真惹了人家，真給妳來個特殊待遇，讓妳壹個人天天擱廁所裏掃地還不許出來，那受得了。在拘留所這壹畝三分地上，老錢的權威是不容挑恤的。
　　“沒有啊，那裏有。我這不正接受您老這光榮任務嗎！”
　　“那妳剛才罵啥？妳別以為我耳朵不好使啊！”
　　“我說我……我說我倒！我被氣倒了！”楊偉這心思轉得倒快，這倒字和操字音相近，這老錢壹下還真分不出來。
　　“拘留所裏來來往往人不少，數妳小子最壞，妳老實點。”那錢管教此時說話卻是壹臉正色，不像在開玩笑。楊偉也不敢過份，這畢竟不是在大街上，喏喏了應了壹聲！
　　終於是安頓下來了，這楊偉自顧自地躺在大通鋪上，感覺身心俱是放松下來了。別說，這地方，倒多少真有點家的感覺……
　　其實不獨是楊偉，天下的作奸犯科，不管是江洋大盜還是小偷小摸，對警察、警車、警棍甚至對這大蓋帽都有壹種特殊的反應，甚至有時候是親切而又陌生的感覺，為啥，怕被抓唄！但有時候壹犯事，這經常是吃不香睡不好，心裏老像懸了個什麽東西似的，只有真正被抓了、進了高墻大院裏，這心才放得下來。
　　楊偉就是如此，這壹進看守所，反而覺得全身心都放松了。什麽事都可以坦然面對了。當然，也怨不得他對看守所有家的感覺。
　　……
　　放松下來的楊偉緊跟著這生活就規律而又正常了。每天六點起床打火作飯，那夥房的大鍋足有十多口，跟部隊的有得壹比，沒辦法，這年頭經濟發展了，這違法亂紀得越來越多，看守所裏都是人滿為患，每天壹頓飯就得幾百斤米，盡管那米不怎麽地，不過對湊能吃，廚房裏做飯的壹幹犯人每次下米直接倒在鍋，水壹澆，悶上就不管了，從來就不知道還淘米這壹說，也是啊，這麽多人，那淘得過來。所以，吃的時候要註意，要不那砂子打牙。
　　菜當然是撿便宜的來，夏天還好說，看守所買菜都是湊傍晚菜販收攤，不新鮮的蔫菜，便宜。不過花樣多少有點，冬天就是清壹色的蘿蔔大白菜，切菜的時候也簡單，壹顆大白菜，蹭蹭蹭頂多四五刀，然後就是壹個浴盆也似地大菜盆，嘩得壹聲全倒鍋裏，那足足比築路鐵鍬還大的飯勺在鍋裏便來回炒動。就這架勢，沒有兩膀了力氣，根本就輪不起來，還別說做好了，壹天光揮舞那大飯鏟子就把人累個半死。
　　楊偉幹這個是行家裏手，十幾年的煆練可不是白來的，那把大鐵鍬揮舞起來，壹鍋菜上下翻炒，直看得壹幫做飯的犯人眼花繚亂，咦，這哥們看來是常來，這菜炒得多有專業水平！
　　飯熟後就是十個人壹隊，開始挨著看守所內層壹層壹層送飯，每個監號墻上都有壹個傳送倉，壹般送飯的時候，咚咚咚壹敲倉門，那傳送倉裏的飯盒便壹個接壹個呼拉呼拉傳出來，拉好飯又是壹個壹個塞進去。看守所裏是標準飯菜，壹天兩頓，每人四兩，菜裏每隔壹天都要加壹塊肥肉，補充犯人的營養，為啥全是肥肉呢，肥肉便宜唄！那楊偉在拴馬村燉肉頗得好評，其實這本事就是擱這兒學得。
　　飯不咋地、菜也不咋地，就這，每天都是吃得幹幹凈凈，為啥，餓唄！看守所裏最牛B除了管教就是大師傅，不但吃得早，而且吃得好。有時候加餐的時候，妳給內倉裏那犯人多打塊肥肉，那犯人叫妳大爺都不帶含糊！
　　尊嚴？尊嚴在這裏不值錢，有時候能不能換壹塊肥肉叫都是兩說！
　　本來這生活楊偉看來就簡單而又充實，比外頭省了好多地操心事，偏偏這次進來，要學習，壹說學習，這頭就大了！
　　據說這次學習和以往不同，鳳城看守所這前半年剛換所長，今年要力創全省模範看守所，那不知道誰就想了這麽個損招，要是服刑人員中大力、深入、持久地開展法律知識普及活動，並把此項工作設計成三個步驟、四個階段、五種辦法，具體什麽老錢弄得也不是很清楚。現在這看守所，處處都和學習掛鉤。特別是壹幫子刑期說長不長、說短也有壹年半載的犯人，撅著屁股壹天學法律，爭取當個普法典型提前出獄呢！反倒是那逮捕監號沒什麽，反正都得判幾年，妳奈我如。不過這種人也好管理，關在監倉裏壹天不到壹個小時的放風時間，閑得無聊之極，況且裏面是人才濟濟，也不乏學歷文憑高的大神被關進來，搞個法律學習倒不是什麽難事，大家也正想學習學習能判幾年呢？
　　最難辦的就是這群混混地痞，眼看著就仨倆月光景，甚至有的關押時間不到壹個月，都是弄本書裝樣呢，給他們壹本《列車時刻表》估計都比看這普法知識來勁。楊偉呢？楊偉更不行，出了華儼寺，就沒有好好看過壹天書！
　　楊偉進看守所當天就看到了院子版報，處處都是講得各式各樣的法律知識，那原先在監監倉裏混的哥們現在開口閉口談得就是法律條文，而且這條文從他們嘴裏出來能演繹成多種與實踐相關的花樣，而且居然還能說得頭頭是道。渾然以往滿口葷笑話不是壹回事了。
　　楊偉的第壹感覺是，我操，變天了！這流氓混混學文化，文盲都要當專家，這將來出來還了得！
　　進監第二天，楊偉便領到了壹本書，名字叫《普法知識講座》。壹看這書名，完了，讓哥們學法律呢，這豈不是強迫小姐立貞潔牌坊嗎？這頭更大了。
　　再壹看那書，足有半塊磚頭厚，聽那監舍裏的人說，居然要背下來，楊偉這頭轟得壹聲，差點爆掉！想我楊偉，看得最多的壹本書就是《金剛經》，能背的最好的就是《三大紀律八項註意》，哥們讀書頂多看過武打小說和小人書，連號稱第壹黃書的《金瓶梅》都嫌高潮不夠看不下去，這弄來背這麽深奧的法律條文，這可要了老命了。
　　在楊偉看來，這裏頭沒壹個不是違法亂紀進來，居然要學這法律，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按楊偉的想法，包括自己在內的這幫混球們，這是學不好還好說，這要都學有所成，將來出去再來個變本加厲，那還了得。沒聽人家說嗎，這啥都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現在都不單單是文化問題了，這流氓都學會法律了，那將來幹什麽去，難道都要去當警察不成？楊偉實在是理解不了。
　　第壹天晚上，楊偉看了個前言，倒是都認識，就是那前言作者名字裏有壹個字不認識，這到高興了，原來我認得字不少啊！待翻到第壹頁，那拗口的條文念了壹段便昏昏欲睡，後來就真個睡著了。
　　第二天壹上午，還是看著前壹天晚上那段，又點磕睡了。下午看得還是那段，又點磕睡，被老錢查監逮了個正著，踹了兩腳，嚇醒了，壹幫了監舍裏的小混混們看著楊偉就笑！妳要吃癟，這裏沒人提醒妳，都看笑話呢！
　　第三天剛拿住書，就見老錢來了，楊偉忙著裝腔作勢，卻見老錢叫他，說有人探監，楊偉就高興地屁顛屁顛往外跑。看來，兄弟們來了，這可好咧，好吃的好煙估計都夾著帶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