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帝心難測
公子風流 by 上山打老虎額
2018-8-3 14:01
朱棣在表情極為豐富,當郝風樓說到內閣的時候,就更加的精彩了。
“內閣,那人奉趙忠之命前去內閣做什麽?”
“陛下,去內閣,尋了內閣學士解縉。”
聽到解縉的名字時,朱棣嘴角浮出了冷笑。
果不其然。
在此之前,朱棣就曾懷疑,這朝中有那麽壹股子暗流,現在終於驗證,讓他既是心寒,又是恍然大悟。
解縉……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朱棣熟知,他和太子關系很好,對太子照拂有加,不只是如此,太子將解縉,壹直當做是恩師壹樣對待。
解縉的背後,是太子麽?
假若只是解縉和太子走得近,朱棣倒是並不介意,畢竟太子是儲君,還曾監國金陵,平時朱棣也會拿壹些政務交給太子去做,與內閣學士走近壹些,其實也沒什麽。
可問題在於,他為何要結交趙忠。
此前,郝風樓對朱棣就有所暗示,所以朱棣對趙忠開始有些疏遠,不過沒有實據,因而只是懷疑。
可是現在,雖然不是證據確鑿,可是事情的面目,卻是大體看清了。
朱棣冷冷看著郝風樓:“妳可有證據?”
郝風樓點頭,信誓旦旦的道:“牽涉此事的宮人,如今多在詔獄,除此之外,內閣也有個司吏可以證明,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審問,他們的供狀,微臣也可在廷議之後送呈禦覽,此事到底有什麽內情,微臣不能慧眼如炬,未必能理清本來的面目,微臣所能提供的,無非是當時的真實情況罷了,至於這些人是忠是奸,微臣不敢定論,唯請陛下聖裁。”
這句話,倒是沒有絲毫的破綻。
朱棣頜首點頭,臉色卻變得無比平靜了。
他猛地想到了壹件事,解縉的背後是太子,趙忠的背後是解縉,那換茶的太監背後,卻又是趙忠,這裏頭環環相扣,太子打探自己,是為什麽?
身為壹個天子,身為壹個君父,是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臣子來窺探自己的,這犯了大忌。更不必說,他們勾搭壹起,到底有什麽圖謀?
想到這裏,便不禁讓人生寒。
朱棣已是站了起來,道:“這些事,朕已知道了,妳看,奉天殿那裏,還有許多人在等著朕呢,走吧,朕給妳壹個熱鬧看看。”
這話壹語雙關,因為朱棣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殘忍。
郝風樓點點頭,沒有做聲。
……
君臣壹前壹後,便出現在了奉天殿。
誰也不知,這郝風樓和皇上說了什麽,不過大家卻是明白,勝敗只在壹線之間了。
朱棣落座,道:“眾卿家,方才朕議到了哪裏?”
此前的翰林侍講吳涵道:“陛下,陳學邪說,不容天地,刑部尚書周力帆,錦衣衛都指揮使郝風樓,為其張目,更是膽大妄為,微臣懇請陛下追究他們的過失,封禁陳學,以正國綱,凡有涉事之生員,俱都革去他們的功名,所有陳學授學者,理當押解入京,明正典刑!”
這壹番話,凜然正氣,夾雜著萬千人的意願,雖是啟稟天子,卻是聲勢如雷,宛如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帶著巨大的威壓。
朱棣卻是不疾不徐,只是微微壹笑,道“哦?諸卿也是這樣認為麽?”
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禁壹亮,因為他們感覺到,陛下已經被說動了,而現在,若是再不表態,實在可惜。
須知今日之事,必定傳遍天下,誰不想青史留名,誰不想成為清議的典範人物,這時候但凡是不站出來的,到時候免不了為人詬病。
有人紛紛站出來,都察院的、吏部的、戶部、刑部、大理寺、鴻臚寺的,還有翰林乃至於應天府,但凡是有資格參加這場廷議的,竟壹個不拉,俱都出班,拜倒在地,口裏大呼:“微臣附議……陳學禍國而秧民,其罪種種,噙竹難書,不禁不足以平民憤,不禁,天下不安。”
“刑部尚書周力帆飽食君祿,卻不能為君分憂,此大過也,微臣懇請陛下治其大不忠之罪。”
“郝風樓為偽學張目,壹介武夫,貴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此行此舉,居心為何?”
“懇請陛下為蒼生為念,對那偽學明令禁止。倘若囿於涉事生員甚多,牽連甚廣之局限,亦請陛下,務求除其首惡,方能彰顯……”
……
這壹個個的人七嘴八舌,竟都是壹副仗義執言的樣子,人人仿佛是魏征附體,叫囂不斷。
人多力量大,建設如此,整人也是如此,所謂三人成虎,這個道理,大家豈會不明,況且這等事,本來講究的就是壹窩蜂的效應,別人說了,自己不說,未免吃虧,別人做了魏征,自己選擇做木納的庭柱子,這虧吃的就更大了。
因而大家紛紛拜倒,爭先恐後,簡直就將這兒當做了街市口,生怕自己落後於人,吃了虧壹樣,可見老祖宗們有壹樣不太好的東西,恰好遺傳給了後世的大媽,便是凡事無論好壞,總是不湊個熱鬧,便寢食難安,倘若落後那麽丁點,更不免要捶胸跌足,徒然悲切。
莫說是他們,便是解縉也站了出來,拜倒在地,有他帶頭,胡儼、黃淮、楊榮也都出來,除了壹個楊士奇,竟全數拜倒在地。
解縉未必想湊熱鬧,他更喜歡幕後謀劃,而且他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可是他卻不得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天下人的眼睛都看著自己,所謂盛名之下,身不由己,這麽多只眼睛,今日若是不堂而皇之的表個態,到時難免有人抨擊解才子屍位素餐了。
朱棣看到了解縉,看到了解縉背後的幾個學士,看到了學士背後的尚書侍郎,看到了那些個主事和郎中,看到了烏壓壓的人悉數拜倒,異口同聲。
朱棣笑了。
他的手握著龍椅的扶柄,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好大的聲勢。
朝外已是這樣,再加上宮中,若是再加上……
朱棣的目光,不有落在了太子朱高熾的身上,朱棣含笑,悠悠道:“太子……”
朱高熾站出來,道:“兒臣在。”
朱棣面目表情,深沈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道:“妳呢,妳怎麽看,妳年歲已是不小了,這些日子,朕也盡量栽培妳,朕想聽聽看,妳有什麽見解。”
若是朱棣不問,朱高熾或許沒有表態的必要,可是父皇問起,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解縉這些人多是異口同聲,天下這麽多生員都對自己寄以厚望,假若朱高熾模棱兩可,不免讓天下人失望,往日積攢的聲望蕩然無存。畢竟偽學之事,牽涉的是絕大多數生員的利益,身為太子,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哪裏能敷衍其詞。
朱高熾朗聲道:“陳學之害,已是路人皆知,兒臣以為,理應封禁,朝中諸公所言,兒臣也以為很有道理,還望父皇三思。”
他說完這句話,朱棣笑了。
只是這笑容的背後,卻帶著幾分殘酷,朱棣不確信,太子是不是真參與了什麽陰謀,但是他看到的是,太子與滿朝的大臣同氣連枝,看他們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
朱棣突然覺得,這個和自己骨肉相連的兒子,竟是離自己如此遙遠,雖在咫尺,卻遠若天涯。
太子的面目越來越陌生,甚至越來越可憎。
朱棣怒了。
他不曾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也是如此。
他勃然大怒,這股憤怒,竟是無法遏制,宛如熊熊烈火,在他的腹中燃燒,似要將壹切理智。都燒為烏有。
他猛地拍案而起,大吼道:“好,卿等所言甚是,卿等既是眾口壹詞,那麽還說什麽請朕來聖裁,這天下的事,有妳們做主張就可以了,何必要朕?”
這壹句話真如雷電壹般,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心頭。
朱高熾愕然了,解縉臉色壹變,其他人身軀壹震,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怎麽回事……
可是不等他們想明白,朱棣卻已是將禦案踢翻:“陳學所授的,莫非不是孔孟之道,陳學所言的,難道就不是教化,爾等為壹己私利,是想要做什麽?妳們還有沒有將朕放在眼裏,妳們真以為,朕是瞎子,是聾子麽?”
“爾等既然逼著朕要封禁陳學,好,很好,這真是妙極了,解縉,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