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圈套

　　在聽雨閣裏，陸夫人旁邊的桌幾上的茶水已經涼了，壹旁擺放的瓜果也沒有動過。
　　她手撚壹串佛珠，闔目靜坐，紋絲不動。
　　迎春則是站在壹邊，講起了今日聽課的見聞，陸家小姐第壹天讀書，身為母親，安排迎春的用意，壹方面是迎春在那兒放心壹些，另壹方面自然是想知道先生講的是什麽。
　　迎春不敢相瞞，將授課的內容統統說了，說到第壹個故事時，陸夫人微微皺眉，道：“這個風先生為什麽總是講故事，女四書裏這麽多典故為何不講？”
　　她只是隨意評論了壹下，不過對郝風樓的教學水平似乎有些不滿。
　　迎春繼續講到了第二個故事，陸夫人心念壹動，不由道：“這倒是奇了，家務事，他壹個先生莫非是要借妳來點撥本夫人嗎？”
　　迎春淡淡的道：“我瞧這位風先生就是這個用意。”
　　陸夫人啞然失笑，道：“他壹個男子不務正業，實在無趣。”說罷嘆氣道：“他才剛進府裏來就知道陸家的內情，外面光鮮，冷暖自知啊。”
　　迎春的臉色依舊是僵硬，道：“其實我覺得他說的故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陸夫人哂然道：“我自有分寸。這個先生和別的先生有些不同，再看看吧。反正妍兒讀書只是解悶，只要不觸了規矩，倒也無妨。”
　　說罷，陸夫人露出倦色，壹副想要小憩的樣子，迎春道：“夫人好生歇壹歇吧，奴婢告退了。”
　　恰在這時，壹個丫頭進來道：“老爺來了。”
　　“哦。”陸夫人依舊顯得平淡無奇，這仿佛任何事都攪不到她的心，旋即埋怨幾句：“來了也只是敷衍了事而已，待會兒，多半還是要鉆到那狐媚子房裏去的。”
　　迎春道：“夫人，其實……”
　　陸夫人壓壓手，道：“我知道怎麽做，妳不用擔心。”
　　永昌伯陸峰生得相貌堂堂，只是皮膚略帶幾分黝黑，身上穿著壹件尋常的便衣，可是行走如風，顧盼之間頗有幾分威勢。
　　他踏步進了後院的花廳，見到了陸夫人，神情微微壹愕，顯出幾分愧意。
　　陸夫人笑吟吟地起身，上前道：“老爺剛從北大營回來？哎……舟車勞頓，倒是辛苦妳了，公務固然是繁忙，可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緊。”
　　陸峰愕然，因為以往的時候，陸夫人往往對他冷淡，他心裏自知，這是無聲抗議，所以也不以為意，可是想不到今日竟是如此主動關心，他連忙道：“叛賊已經取了山東，先鋒抵達江北，這個時候哪裏還顧得了其他，江岸的防務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近來會繁忙壹些。”
　　陸夫人點頭，體諒道：“可是出門在外，尤其是在營裏，該體諒自己也要體諒，總不能因為有了賊，這做官軍的就自己熬壞了自己的身子吧。老爺稍坐，我去斟茶來，王管事新近帶了些武夷茶，說是能提神醒目，老爺多喝壹些，能解乏的。”
　　她微微壹笑，竟頗有幾分風韻，說著親自去泡了壹壺茶來，小心翼翼地給陸峰斟了壹盞。
　　陸峰抱著茶盞，壹時有些恍然，今日的陸夫人很不壹樣，關懷之意實在太明顯，以至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將茶喝了。
　　陸夫人又問：“老爺是幾時回來的？”
　　陸峰老臉壹紅，他清早就回來了，現在卻是正午，壹大上午自然是消磨在了靈兒的房裏。
　　陸夫人見他語塞，反而很是體諒的道：“想來又是去靈兒妹子房裏了，其實這沒什麽妨礙，都是壹家人。”
　　陸峰慚愧地道：“怠慢了夫人，是老夫的錯。”
　　陸夫人卻是搖頭，笑吟吟地道：“老爺沒什麽錯，靈兒妹子呢也沒有錯，我年事已高，不能再侍奉老爺，靈兒妹子肯代勞，我謝都來不及呢。”
　　這……
　　陸峰感覺自己要瘋了，夫人的思想轉變得還真是快啊，怎麽就突然……
　　這時陸夫人又道：“聽說紅菱妹子的腳崴了，哎，我的心裏也不好受，都是那個不知事的丫頭，非要帶紅菱妹子去後園子裏賞梅，不過這個丫頭是紅菱妹子房裏的，我也不好責怪，只是我命人尋了壹些偏方，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待會兒老爺帶壹些藥過去。”
　　“夫人……”陸峰感覺太過淩亂，壹時竟是有點不知所措。
　　陸夫人恬然道：“老爺是不是在想，我怎麽變得如此善解人意？這事兒真不知是如何說起了，前幾日不是在給妍兒尋個先生嘛，我有閑呢，也看了壹些女四書，其中許多話頗有道理，於是我便想啊，老爺天天奔波在外也是辛苦，我這做夫人的怎麽能拉了老爺的後腿，老爺回來，若是府裏還是亂糟糟家長裏短的，豈不是讓老爺煩心？至於靈兒，我也看開了，她能伺候好老爺，我高興還來不及。”
　　陸峰大感欣慰，小坐片刻，陸夫人借口乏了，自去小憩不提，陸峰喝了口茶，覺得神清氣爽，自是又回妾室靈兒的飄香閣，剛到門口，卻聽靈兒呵斥道：“藥，什麽藥？周氏哪會安什麽好心，這藥莫非是要毒死我的吧，拿回去，拿回去，她的藥，我可不敢吃。”
　　這靈兒恃寵而驕，在府上已是蠻橫慣了，陸峰壹聽，頓時就明白，原來是夫人當真送了藥來，只是靈兒似乎不領情。
　　他連忙進去，看了手足無措的大管事壹眼，平靜地道：“將藥放下，出去吧。”
　　大管事點點頭，告辭出去。
　　屋裏只剩下了陸峰和美妾靈兒，靈兒壹看陸峰回來，頓時眼淚婆娑，幾乎是壹下子撲倒在陸峰的懷裏，道：“賤妾真是可憐，崴了腳倒也罷了，夫人還要落井下石，她安的是什麽心思？非要讓賤妾死了才甘心嗎？”
　　方才和陸夫人的壹席話讓陸峰渾身暖暖的，現在看靈兒在鬧，心裏不免有些不悅，不過他素來疼愛這個美妾，倒是沒有發作出來，連忙捉住她的柔夷，道：“這是她的好意，曉得妳崴了腳，這才送藥來。”
　　若是這個時候，陸峰跟著靈兒後頭罵幾句，或者勸慰靈兒幾聲，這事兒也就過去了，靈兒還不至於如此不知進退，可是看陸峰如此維護夫人，頓時打翻了醋壇子，冷笑道：“她能有什麽好意，老爺，她是什麽人，老爺或許蒙在鼓裏，可是我卻是曉得，瞧瞧她每日壹副恬然的樣子，不曉得有多嫉恨賤妾呢，說不準那後園子裏的石頭就是她命人放那兒的……”說罷又是哭，我見猶憐的道：“老爺，您不在的時候……”
　　陸峰愛極了這靈兒，對這種牢騷話，大多數時候都是糊弄過去，可是陸夫人畢竟是他的發妻，朝夕相處二十多年，方才陸夫人那番這得體的話尤言在耳，便不由道：“妳不要胡鬧……”
　　“胡鬧，賤妾是胡鬧！”嬌寵慣了的靈兒自是不肯依，像是被蜂子蟄了壹下，氣勢洶洶的道：“賤妾怎麽胡鬧了，是老爺變了心……”
　　陸峰也是氣急了，想到夫人方才對靈兒的關心，而靈兒又這般咄咄逼人，他好歹也是壹方鎮守，此時老臉拉下來，怒斥道：“好罷，就當老夫變了心……”說罷，松了靈兒的柔夷，拂袖而去。
　　“老爺……老爺……”靈兒撕心裂肺的在後頭喊。
　　陸峰理也不理，原本想擇路去陸夫人房裏，可是老臉不禁壹紅，越發覺得對不住陸夫人，便吩咐了個家人道：“去，收拾壹下書房，老爺今夜就睡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