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2章 妳管不著

　　馬車在書院門口就停了下來，沈冷本想讓馬車壹直到老院長的小院門口再停，可老院長不同意，因為老院長想走走路，和沈冷走走路。
　　沈冷先下了馬車，等在車邊，伸手扶著老院長從馬車上下來，那壹刻讓人錯覺他們倆是正正經經的祖孫，夕陽下老人下車，孫兒在壹旁扶著，這畫面很美。
　　“知道我為什麽要在書院門口下車嗎？”
　　老院長問了壹句。
　　沈冷道：“先生不是說要走走嗎？”
　　老院長搖頭，壓低聲音對沈冷說道：“我年紀大了，妳記住，年紀越大的人越雞賊，我就是想讓書院的弟子們都看看，是大將軍扶我下的馬車，恭恭敬敬的扶著我走路。”
　　沈冷噗嗤壹聲笑了：“先生的身份，還需要區區壹個大將軍來襯托？”
　　“區區？”
　　老院長瞥了他壹眼：“妳這個區區兩個字有些狂。”
　　沈冷笑道：“和先生比起來，只是區區。”
　　老院長嘆道：“妳這馬屁的功夫最近都不勤修了吧？有些生疏，也有些幹硬，壹點都不圓潤。”
　　沈冷道：“主要是做了大將軍之後，需要我拍馬屁的人少了，不是我不刻苦，是用武之地太少。”
　　老院長笑著搖頭，扶著沈冷的手往前走：“確實是想和妳走走，帶著妳看看這書院，這個我住了壹輩子的地方。”
　　沈冷恍然，老院長讓他看看自己得意的東西，人到了年紀大的時候就喜歡和小輩們提壹下自己的收藏，富家大戶的老人，給小輩們看的珍玩古董，尋常人家的老人，給小輩們看的是古舊物件，而老院長要給沈冷看的收藏就是這書院。
　　老院長壹邊走壹邊說道：“看看這裏，我從四十歲不到就在這做院長了，這裏的每壹寸土地我都走過。”
　　沈冷：“女廁所嘞？”
　　老院長：“滾……”
　　沈冷：“妳看，還不讓小輩說話了？”
　　老院長瞪了他壹眼後笑起來：“妳這個小家夥就是和別人不壹樣，滿嘴沒個正經的，妳說我怎麽會喜歡妳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是我瞎了眼？”
　　沈冷道：“當然不是，主要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老院長：“是我打不動人了嗎？”
　　沈冷：“別別別，妳年紀都那麽大了，打我的時候再傷了自己，先生妳順勢往地上壹躺，這裏裏外外都是妳的徒子徒孫，妳壹訛我，我也說不清楚啊。”
　　老院長道：“陛下那時候也是這般嘴貧，嘴上沒個把門的，想說什麽說什麽。”
　　沈冷：“十六歲陛下就離開書院了，先生有遺憾嗎？”
　　“遺憾什麽？”
　　“趁著陛下小的時候沒多打幾頓。”
　　“明日我會把妳的話原原本本告訴陛下。”
　　“先生才不會。”
　　“我要是會呢？”
　　沈冷訕訕的笑了笑，從袖口裏把之前老院長給他的那張銀票取出來的遞給老院長，壹臉都是不舍：“夠不？”
　　“妳打發孩子呢？”
　　老院長道：“區區幾十兩的銀票妳也好意思給我。”
　　沈冷道：“這不是先生剛給我的嗎，妳這難道不是打發孩子呢嗎？”
　　老院長理所當然道：“是啊，我是打發孩子啊。”
　　沈冷：“……”
　　兩個人走到湖邊，老人站在湖邊橋頭指了指不遠處的雁塔：“以前吧，有朋自遠方來，我問他們到長安想看什麽，他們都說壹定要看看這雁塔，我回答的總是這爛慫雁塔有什麽好看的……年紀大了，卻發現自己都看不夠了。”
　　他有些驕傲：“雁塔是長安城的象征，再怎麽爛慫也是長安城的象征，提到長安就不得不提到雁塔，提到雁塔就不得不提到雁塔書院，提到雁塔書院就不得不提到我路從吾。”
　　沈冷嘆道：“歲數都那麽大了，下次吹牛逼能不能直奔主題？”
　　老院長壹拐棍打在沈冷屁股上，沈冷壹咧嘴，哎呦壹聲倒了下去，趴在橋頭，以壹種銷魂的姿勢趴著：“老人家，我跟妳說，這事沒有幾十兩銀子完不了。”
　　老院長嘆了口氣，把那張銀票又還回去了。
　　沈冷銀票到手，興高彩烈的起來，站起來的時候壹不小心踩了老院長的腳，老院長壹皺眉，沈冷心說這下壞了，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踩著老人家的腳了，疼不疼？”
　　老院長哼了壹聲：“妳以為我和妳壹樣那麽無賴？妳這壹下踩了我的腳，我的腳又沒事，我總不能腳都不疼就訛妳幾十兩銀子吧，那麽沒品的事我還幹不出來。”
　　沈冷長出壹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老院長道：“我腳確實沒事，妳不用那麽小心翼翼的，但是吧……我這雙鞋是祖傳的，祖傳十八代了。”
　　沈冷把銀票塞給老院長：“別玩了，先生我玩不過妳。”
　　老院長把銀票收回去：“我就知道，還是會回到我手裏的。”
　　沈冷嘆道：“陛下說他有五分像妳，現在我總算知道陛下說的那五分是哪五分了。”
　　老院長壹怔：“陛下什麽時候說的？”
　　沈冷道：“就是在宮裏吃完飯之後我和陛下出去走了走，聊了壹下關於東海之戰的事，然後就提到先生妳了，陛下就說，他有五分像妳。”
　　老院長欣慰的笑了笑：“還說什麽了？”
　　沈冷想了想，回答：“陛下還說，我也有五分像妳。”
　　老院長沈默片刻，搖頭微笑道：“傻孩子，妳懂陛下這句話的意思嗎？”
　　沈冷道：“不就也是說的這五分像妳嗎，其實和先生又有什麽關系呢，是沈先生教成這樣的，我原本也是個忠厚溫良的人，這五分不要臉……”
　　“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院長打斷：“傻孩子啊，陛下說他有五分像我，也說妳有五分像我，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妳十分像他啊。”
　　這次輪到沈冷怔住了，好壹會兒都沒能緩過來。
　　老院子此時比剛才聽到陛下說有五分像他的時候還要欣慰壹些，嘴角帶笑，住著拐棍順著石橋往前走，沈冷連忙跟上去，心裏還是難以平靜，陛下的意思真的是說沈冷有十分像他？
　　“傻小子。”
　　老院長道：“妳可知道，為什麽陛下會在乎我嗎？”
　　“因為先生大德。”
　　“屁。”
　　老院長壹邊走壹邊說道：“當初我離開朝堂說是因為沐昭桐，其實是因為陛下，先帝知道我是站在陛下這邊的，就算是沒有沐昭桐在背後搗鬼作亂，先帝最終也是會逼著我離開朝堂，因為先帝知道，只要我在朝堂，就壹定會為陛下說話。”
　　老院長回頭看了沈冷壹眼：“先帝壹直對我有疑慮，懷疑陛下的很多心思和言論都是我教的，其實……陛下之所以在乎我，恰恰是因為我從不曾在那些事上教陛下什麽，沒有教過陛下如何去和他的兄長爭，去和他的父親爭，從無提及，我教人本事，不教人與家不睦。”
　　“陛下喜歡我的，恰恰就是我不搬弄是非，在不該多嘴的地方不多嘴，我和陛下相處，什麽都談，不談陛下家事，甚至連朝廷政事都很少談，妳可知為什麽？”
　　不等沈冷回答，老院子繼續說道：“談政事，我談不過沐昭桐，也談不過賴成，若是要談正事陛下何必找我？所以從壹開始我就知道，陛下找我的時候多半要談的都不是政事，而是陛下的心事。”
　　沈冷點了點頭，聽到這些話有些感悟。
　　“我想說的是。”
　　老院長腳步壹停，語氣稍顯嚴肅起來：“做臣子的，就得明白陛下需要的是什麽，我做了陛下希望做的事，也恰好是我願意做的事，所以才有了群臣口中所說的君臣壹體。”
　　沈冷嗯了壹聲：“先生的意思是說，以後讓我也多思考壹下，陛下需要我做什麽？”
　　“陛下需要妳好好的就夠了。”
　　老院長道：“陛下需要妳做的，會直接告訴妳，陛下不需要妳做什麽，妳倒是應該好好想想。”
　　沈冷微微皺眉：“陛下，不需要我做什麽？”
　　“妳不懂？”
　　老院長看向沈冷：“真的不懂？”
　　“真的。”
　　“我聽聞，陛下給了妳的兩個孩子壹些賞賜，小沈繼領千牛備身，小沈寧封了郡主，妳跪在東暖閣裏堅決不受，這恰恰是陛下不希望妳做的。”
　　沈冷道：“可是先生，妳應該知道我所得已經太厚，我這個年紀已經是國公大柱國，還是從壹品大將軍，我為大寧做的那些事，陛下的賞賜已經超過了我應得的，我大孩子為大寧什麽事都沒有做過，他們沒資格去領這些賞賜。”
　　老院長嘆道：“妳以為妳做的對？”
　　沈冷道：“難道我做的不對？孩子從壹出生就開始享受這些，會讓他們覺得理所當然，我必須讓孩子們知道，沒有付出，就不應有所得。”
　　老院長再次長長吐出壹口氣：“妳個瓜皮。”
　　沈冷：“啊？”
　　老院長似乎是有些生氣，狠狠瞪了沈冷壹眼：“以後記住，陛下賞賜給妳什麽妳都可以拒絕，陛下不會生氣，但陛下賞賜給小沈繼和小沈寧什麽，妳都不要拒絕，拒絕了陛下就會生氣。”
　　“為什麽啊？”
　　沈冷不解：“總得有點道理吧。”
　　老院長搖頭：“果然是個瓜皮。”
　　他轉身往前走，心說妳個瓜皮難道不懂做爺爺的肯定疼自己孫子孫女，還特麽得經過妳這個兒子的同意？陛下說壹句妳管的著嗎，妳都沒辦法。
　　妳還就是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