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1章 桑國人

　　沈冷往崖邊走了幾步仔細看，那幾艘船從大小規格來看絕非大寧戰船，也不是他國戰船，那就是漁船，可尋常漁船為什麽能有如此合理的戰鬥陣列？
　　壹開始沈冷以為是巧合，幾艘出去打漁的船恰好那般排列，然而仔細看了好壹會兒，漁船隊列不變，幾艘船首尾呼應可攻可守，他轉身請身邊大內侍衛去尋個千裏眼來，不多時侍衛回來，沈冷舉著千裏眼又看了壹會兒，確定第壹艘船吃水更深，船外側還綁了木頭，前端蒙著帆布，竟像是壹艘沖撞船。
　　這麽明顯，倒像是怕人看不出來。
　　往第二艘船上看，漁船上有三五個漁夫模樣的男人看不出什麽不對勁的，也未見兵器，就在這時候從船篷裏鉆出來壹個女人，走到船頭站住，忽然就擡起壹條腿踩著船舷，舉起手裏的酒葫蘆往嘴裏猛灌，那壹身紅色長裙，那壹條裙下的白腿。
　　沈冷頓時壹驚。
　　紅十壹娘。
　　壹個南海的海盜，跑到東海來做什麽？
　　沈冷立刻想往山下跑，跟著他的大內侍衛連忙攔了壹下，沈冷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掛著胳膊拄著拐，於是連忙請大內侍衛幫忙到他的巡海水師裏去，讓王根棟將軍帶幾艘船出海。
　　可是畢竟耽誤了些時間，那幾條漁船已經消失在遠處，沈冷舉著千裏眼壹直看著那幾艘漁船的動向，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他不討厭紅十壹娘，壹個殺海盜的海盜也是壹個被南海漁民奉為英雄的海盜，更何況還是個女人，非但不討厭，還有幾分敬意。
　　可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從南疆到東疆，如果她走的是海路，天知道會經歷多少兇險走上多久，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似壹樣的大海，可處處都是危機。
　　幾艘漁船離開之後本打算就此遠離，可沒想到紅十壹娘壹聲令下，讓漁船掉頭沿原路回去，手下海盜全都懵了，那船港裏就是大寧水師的戰船，若再走壹趟豈不是自尋死路？
　　“我得確定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紅十壹娘灌了壹口酒：“少他娘的廢話，老娘讓妳們回去就回去，就算是死了，有老娘陪著妳們，妳們就偷著樂吧。”
　　手下人無奈，只好將漁船調轉過來又重新走了壹遍，山頂上沈冷剛要放棄，忽然發現那幾艘船又回來了，忍不住心裏壹喜。
　　王根棟的船隊已經駛入大海，十來艘伏波壹艘萬鈞，別說是紅十壹娘手下那幾艘漁船，就是把漁船都給她換成戰船也不是對手，畢竟那船實在太小了些。
　　果然，看到大寧水師出海之後，紅十壹娘的船隊開始加速逃離，然而漁船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戰船相比，雙方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
　　沈冷之所以是讓王根棟跟著，不是杜威名不是王闊海，是因為王根棟謹慎小心，沈冷沒打算把紅十壹娘抓住，因為紅十壹娘是來給他報信的。
　　大盜海浮屠，壹定就在東海。
　　紅十壹娘沒有門路見到沈冷，但她知道沈冷就在這邊，她也不確定自己帶著漁船在這轉悠沈冷會不會看到，如果看不到那她就壹直轉下去，幸好，看到了大寧水師戰船出來，就證明沈冷看到了。
　　“老大，怎麽辦啊。”
　　壹個老海盜頓時慌了起來：“那是萬鈞，不用打，直接撞過來就能把咱們的船全都撞碎了，咱們這就是拿雞蛋撞石頭，還是巨石。”
　　“怕什麽。”
　　紅十壹娘將酒葫蘆裏的酒壹飲而盡：“老娘這麽美風華正茂都不怕死，妳都老成那樣的怕個屁？安心就是，如果沈冷不是個白癡就知道怎麽做。”
　　老海盜都快哭了：“萬壹他是白癡呢？哪有看到海盜不剿的道理。”
　　紅十壹娘：“老娘又不是正經海盜。”
　　她手往前壹指：“只管往前開，大寧的戰船要是動手，算我的。”
　　“老大，算妳的什麽啊。”
　　“算我……倒黴。”
　　壹群海盜臉都黑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大寧的戰船居然真的沒有動手，明明已經到了弩車的射擊距離，明明只要再加速萬鈞大船就能把那幾艘小漁船全都撞沈，可大寧的水師卻降速了，只是在後邊跟著。
　　“那家夥果然不傻。”
　　紅十壹娘大笑起來，笑的胸顫：“再給我拿壹壺酒來！”
　　“大當家，有意思嗎？”
　　老海盜松了口氣：“上次妳說過戒酒的。”
　　“老娘說的是什麽時候殺了海浮屠，老娘就把酒戒了。”
　　老海盜沈默了很久：“大當家，有句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始終都不敢說，今日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我就豁出去了……海浮屠對大當家妳的心思連我們都看得那麽清楚，妳們從小壹起長大，他再怎麽殺戮，也不曾對妳動過殺念，妳這又是何必呢？咱們都是壹個窩裏出來的，相安無事不好嗎。”
　　“他不曾對我動過殺念，可他殺了多少無辜人？”
　　紅十壹娘灌了壹口酒：“老娘的親爹親娘是怎麽死的？是海浮屠的親爹殺的，他親爹把我收養了我就能忘了恨？小時候眼睜睜看著海盜殺我全家，眼睜睜看著壹塊出海討生活的鄉親們倒下去，血把甲板都流慢了，老東西以為那時候我才四五歲不會記得，可我現在壹閉上眼睛，那血就在我眼前流。”
　　老海盜哆嗦了壹下：“可是大當家，妳這樣做若是讓海浮屠知道了，怕是他連最後壹絲情分也要舍了。”
　　“沒有情分。”
　　紅十壹娘轉身，搖搖晃晃的回船篷裏：“水師的船壹路跟著，就差不多能知道海浮屠在附近，不知道他的藏身處，最起碼可以讓水師警醒。”
　　說完之後鉆進船篷裏，再也沒有出來。
　　老海盜看著後邊跟著的大寧戰船壹陣長嘆……心想老當家當年是何必呢？殺了人家爹娘全家同族老小，唯獨把這個姑娘剩下，真以為壹日三餐就能把仇恨養沒了？他從海浮屠的爹是海浮屠的時候就做海盜了，可因為膽子小從來不敢去殺人，只好去做做夥夫之類的活，後來海浮屠和紅十壹娘鬧翻，海浮屠帶著大隊人馬離開，紅十壹娘身邊剩下的，大多都是當初被海盜劫掠去的孩子，心裏那恨根本就沒忘了，以前不敢反，只是怕。
　　可他不壹樣，他已經活了這麽大歲數，只想落個善終。
　　想想小時候那倆孩子多好啊。
　　還記得紅十壹娘七八歲的時候，被幾個男孩子欺負，海浮屠上去就壹陣暴打，甚至直接把壹個半大的孩子打死了，為這事，老當家還獎勵了海浮屠，說是男人下手就該如此，既然打了就往死裏打，動手不是目的，殺人才是，唯有敢殺人，才會讓人怕。
　　那時候，海浮屠也才十來歲啊。
　　後來海浮屠性格越來越暴戾，誰敢靠近紅十壹娘他都會露出爪牙。
　　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這十年來，是海浮屠和紅十壹娘關系最好的時候，真是青梅竹馬讓人看著都羨慕，直到有壹天紅十壹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仇人是誰。
　　老當家曾經指著海浮屠的脖子罵：“老子把她留下就是給妳養的媳婦兒，養了十七八個，妳就看上她了，妳卻他娘的不敢下手？人都妳敢殺，壹個丫頭妳不敢睡？！”
　　海浮屠說，大婚的時候再說。
　　紅十壹娘說，妳敢進我門，殺不了妳，我就殺了我自己。
　　誰也不敢提紅十壹娘名字的來歷，那是老當家給他兒子養的第十壹個女孩。
　　有至少七八個女孩子沒有等到被海浮屠挑選的那天，就被喝醉了酒的老當家禍害了。
　　傍晚的時候王根棟帶船歸來，在行宮門口求見沈冷，沈冷請示了陛下之後讓人把王根棟叫進來，似乎是好奇，陛下也與沈冷壹同聽王根棟的匯報。
　　“陛下。”
　　王根棟規規矩矩的跪倒行禮，然後又朝著沈冷抱拳：“提督大人。”
　　“說吧。”
　　皇帝示意王根棟起身：“怎麽回事？”
　　王根棟道：“將軍安排臣帶船出海，臣就知道將軍的意思，若是為了全滅那壹小股海盜，將軍就會讓王闊海杜威名他們跟著，唯獨讓臣自己帶隊，是將軍想讓臣只是跟著。”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
　　王根棟繼續說道：“那夥海盜是南海很有名的兇匪，為首的是個女人叫紅十壹娘，說殺人無數不為過，然而她從不禍害百姓，而是專殺海盜。”
　　“殺海盜的海盜？有點意思。”
　　皇帝眼睛微微瞇起來，似乎對這個紅十壹娘好奇起來。
　　“紅十壹娘突然出現在東海，就說明海浮屠壹定在這。”
　　“海浮屠又是誰？”
　　沈冷隨即解釋了壹下，皇帝的臉色忽然就凝重下來：“在南海過不下去了，害怕被朕的水師剿滅，所以就從南海跑到東海來？”
　　“臣覺得，他或許是和桑國的人勾結上了。”
　　沈冷仔細思考了壹下：“從這幾年開始，東海上桑國的海盜突然就多了起來，雖然沒有猖獗，也不敢到近海劫掠，可是顯然有所圖，前幾日臣聽說，朝陽城裏有壹群桑國人住了已有兩個月之久，也不做生意也不遠行，就在朝陽城裏吃喝玩樂，像是在等人，韓喚枝大人到了之後本是要查查的，可是臨時有事去了白山關，這事就沒再提起來。”
　　皇帝臉色壹沈。
　　“等人？”
　　從長安城裏送來的消息說，桑國那個皇子被扣下來，但逃了壹個侍衛，名為矢誌彌恒。
　　“人走了？”
　　皇帝問。
　　沈冷搖頭：“還沒有，臣安排人盯著呢，可畢竟臣帶的是水師不是廷尉府的人，無權細查。”
　　皇帝轉身：“衛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