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8章 不虛此行

　　楚劍憐帶了劍，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帶劍出行。
　　山下就是樺梨圍場，最大的帳篷裏是大寧皇帝，楚與大寧，是滅國之仇，於楚劍憐來說還有家恨，這是不爭的事實。
　　對於楚劍憐來說，所謂皇族血統，他並不覺得如何，所謂皇族傳承，他也看的極淡。
　　他來，只是因為接到家書，老父歸天。
　　他來，只是想看看帝運劍應不應該出。
　　自山上往下走，山野之中，禁衛盡出，這看似荒蕪之山中，安排在大營外圍的禁衛也不在少數，楚劍憐來的時候便已經被察覺，他也知道，只是不願避閃。
　　壹路下山，倒地之人三十八，人人雙腿中劍不能起身，他偏不殺人。
　　行至山下，號角聲起，禁軍上萬嚴陣以待。
　　楚劍憐看著那旌旗遍野，看著那衣甲鮮明，看著那陣列肅正，覺得這才對得起手中劍，配得上手中劍，摘下腰畔酒壺喝了壹口，然後把壺中酒全都灑在帝運劍上。
　　壹群黑衣人迎面而來，錦衣隨風飄灑，楚劍憐依然邁步而行，刀不可擋，劍更不可擋。
　　準備回京的韓喚枝站在山腳下，看著楚劍憐飄然而至微微皺眉，他也有劍，他的劍也很可怕，可是今日他知道自己掌中劍不行，男人永遠都不會直接承認自己不行，不管是哪方面，所以韓喚枝也想試試。
　　只壹劍，韓喚枝右臂被刺穿，掌中劍落地。
　　這是有史以來韓喚枝第壹次敗的這麽快，他的劍甚至還沒有攻出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劍落地的那壹刻他甚至覺得人生灰暗，對方的劍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太花哨的東西讓他防不勝防，很尋常，只是快，兩個人差的也許不多，可十分之壹息就是生死。
　　那劍快的不可想象。
　　楚劍憐行至韓喚枝身側微微點頭：“妳的劍很好。”
　　韓喚枝深吸壹口氣：“妳想做什麽？”
　　楚劍憐：“世上無壹人可讓我試劍，那就借大寧皇帝的帝威來試劍。”
　　韓喚枝想橫跨壹步攔住他，腿上被楚劍憐那把劍拍了壹下，壹下子血脈不暢竟是無法移動。
　　韓喚枝不能攔，還有壹桿槊。
　　楚劍憐停下來，看著那個人那桿槊，終於提起了十成十的興致。
　　那持槊的大將軍身後站著的便是大寧皇帝，楚劍憐仔仔細細的看著皇帝，忽然覺得皇帝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才對，想想他父親又想想自己，若皇帝如此，怕是國不長存。
　　“妳是楚皇族的人？”
　　皇帝從人群之中邁步出來，侍衛們連忙上前，皇帝只是哼了壹聲，侍衛便不敢再攔。
　　人們只知道他是皇帝，記得他是皇帝，還時常記得他曾經沙場征伐的人已經不多，可皇帝依然是當初那個沖殺在前不落於人後的男人，又怎麽會畏懼壹把劍？
　　楚劍憐點頭：“算是。”
　　他看了看掌中劍，又補充了壹句：“勉強算是。”
　　皇帝看著那把劍：“楚皇有三劍，壹名破甲，壹名承天，壹名帝運，妳若是來殺朕的，當用帝運。”
　　楚劍憐忽然把掌中劍扔給皇帝，皇帝壹把接住看了看，看到劍身上帝運二字後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說完這句話，他竟是把帝運扔了回去，楚劍憐似乎料到了他會扔回來壹樣，接住長劍嘴角帶笑，心裏想的只是怪不得他是皇帝，怪不得這是大寧。
　　淡臺袁術站在皇帝身邊，槊不離手。
　　“我殺不了妳。”
　　楚劍憐擡起頭看了看天空：“單人壹戰，我當世無敵。”
　　他的視線落在皇帝臉上：“可若殺妳，鬥的不是妳壹人。”
　　皇帝微微皺眉：“單人壹戰，當世無敵？”
　　楚劍憐不回答，因為無需回答。
　　淡臺袁術踏前壹步：“單人壹戰，我與妳，禁軍八萬，不會動壹人。”
　　楚劍憐搖頭：“縱然殺妳又如何？”
　　對他來說，殺壹個禁軍大將軍只是五萬兩銀子的事，況且銀子他都已經送出去了，其實錢不錢的對他來說更沒有意義，他只是看興趣，而殺人從來都不是他的興趣。
　　他甚至也不是來殺皇帝的。
　　帝運劍再壹次飛出去，落在皇帝腳邊，淡臺袁術看到劍飛出的那壹刻槊鋒橫掃，可卻沒攔住。
　　“當年寧軍圍攻紫禦城。”
　　楚劍憐看著皇帝壹字壹句地說道：“當時大楚西疆邊軍二十六萬，北疆邊軍三十二萬，無壹兵壹卒回援，妳可知為什麽？因為楚皇說，楚可滅國，中原不可破，若楚邊軍數十萬回師紫禦，寧軍未必能輕松攻破，可若邊疆無軍，西域諸國北疆黑武就會趁虛而入，百姓會遭殃。”
　　他停頓了壹下：“這才是帝運。”
　　皇帝淡然道：“縱然楚軍數十萬回師紫禦，寧依然可破之，西域諸國北疆黑武若進軍中原，寧亦可破之，楚皇有氣度，但氣度太悲涼，楚之邊境大寧已經闊出去千裏，不久之日，黑武從楚手裏奪走的珞珈湖上，也只能是寧人泛舟。”
　　楚劍憐道：“所以我把帝運留下，若妳破黑武，勞煩將帝運投入珞珈湖。”
　　說完之後轉身，淡臺袁術皺眉：“這就要走？”
　　楚劍憐回頭：“我手中已經沒了劍，但……依然可殺妳。”
　　淡臺袁術把大槊戳在地上：“戰！”
　　他背後數萬禁軍右拳擡起敲打胸甲：“戰！戰！戰！”
　　楚劍憐隨即轉身回來，然後壹指點向淡臺袁術心口，速度太快無法閃避，可淡臺袁術根本就沒打算閃，若楚劍憐壹指中，他壹拳也可中，不過是兩敗俱傷。
　　楚劍憐手指點向淡臺袁術手肘，淡臺袁術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拳勢向前。
　　楚劍憐向後退了壹步，看起來兩人蜻蜓點水壹般並不壯闊激烈，甚至很多人完全沒有看出來這有什麽稀奇的，在他後退的時候淡臺袁術也收拳，拳風將楚劍憐身上的長衫吹動。
　　“我低估了妳。”
　　楚劍憐多看了淡臺袁術壹眼後轉而看向皇帝：“為什麽不下令萬箭齊發？”
　　皇帝轉身而行：“朕比妳先祖，有氣度的多。”
　　淡臺袁術左手抓起大槊，右手拔起來帝運緊隨其後，竟是無人再理會楚劍憐，楚劍憐看著皇帝背影良久，轉身上山，路過韓喚枝身邊看了看韓喚枝右臂的傷口：“未傷筋骨，無須在意。”
　　韓喚枝嘆道：“我卻在想，以後千方百計也要殺妳。”
　　楚劍憐沈默片刻：“當初先祖身邊若都是妳們這樣的人，楚不可滅。”
　　韓喚枝道：“那妳為什麽不想想，妳先祖比得上陛下嗎？”
　　楚劍憐舉步上山：“若比不上，今日我就不是來送劍的。”
　　韓喚枝擺手讓四周人退下，跟上楚劍憐後問道：“妳認識沈小松？”
　　楚劍憐腳步壹停，突然間有了殺意。
　　韓喚枝道：“沈茶顏的劍法，有妳三分意。”
　　楚劍憐回頭：“妳想說什麽？”
　　韓喚枝：“走好不送，不必再見。”
　　楚劍憐想了想：“或許殺了妳才對。”
　　韓喚枝轉身離開，絲毫也不怕後背對著楚劍憐：“沈冷的刀法裏，有妳七分，所以妳應該明白今日妳不該來，妳來了他們就會有危險，可是……我氣度難道就會輸給妳？”
　　樺梨圍場皇帝大帳中，淡臺袁術單膝跪地：“臣有罪。”
　　皇帝伸手把淡臺手裏的帝運劍拿過來看，坐下來後依然看著那劍：“朕並沒有生氣，相反，朕很開心，妳可知道為什麽？”
　　淡臺袁術搖頭：“臣不知。”
　　“因為楚滅了。”
　　皇帝把劍放在面前桌子上，手指在劍身上輕輕壹敲：“大寧立國至今數百年，楚滅了。”
　　可楚不是已經滅了幾百年嗎？
　　淡臺袁術忽然間反應過來，剛才來的那個人是楚皇族後裔，楚皇三劍的傳承者，只要三劍還在血脈未斷，楚皇族的人就不會徹底失去信念，哪怕遙不可及也不會放棄的信念，可現在那個人把帝運送給了陛下，意思是……楚皇族的人，承認楚滅了，而且心甘情願的用交出帝運這樣的方式承認楚滅了。
　　陛下當然會開心。
　　“他總得驕傲著來。”
　　皇帝的手指撫過帝運：“來得驕傲，走得坦蕩，朕若是計較什麽便輸了……告訴韓喚枝別去試圖盯著那個人，他的人跟不上，而且也無需盯著。”
　　“可他未必不會再來。”
　　“再來？”
　　皇帝笑道：“再來，他就輸了。”
　　淡臺袁術不懂，哪怕他足夠聰明也沒懂。
　　皇帝似乎真的很開心，將帝運扔給淡臺袁術：“妳帶著吧，朕賜妳做佩劍，他日躍馬珞珈湖的時候就把這劍扔進去，朕沒那麽小心眼，朕說過的，楚人丟的疆域國土朕會打回來，這把劍扔在那也算是讓歷代楚皇都看清楚，朕是怎麽打回來的。”
　　淡臺袁術想著，難道這不是小孩子賭氣壹般？
　　可不敢說，有些時候皇帝真的有幾分孩子氣。
　　皇帝深深吸了壹口氣然後長長吐出：“回宮吧，朕這次來樺梨圍場最大的收獲不是射獵了幾匹狼，打了幾個獐子野兔，而是得了壹把帝運，不虛此行。”
　　山頂處，楚劍憐朝著南方跪下來，這裏有他之前留下的香燭紙錢，點上香燭燒了紙錢，他朝著南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額頭微微發紅，跪直了身子朝著南方說道：“父親，楚滅了……我不會殺寧皇，正如當年先祖不調邊疆之兵，不見之前心中搖擺，見了他之後我心中反而更加舒暢了些，不虛此行。”
　　同樣的四個字，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