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7章 盡白甲

　　望海角城的主官站在城墻上朝著下邊嘶吼：“妳們寧人連投降都不許，也以為自己正義嗎！與安息人何異？！”
　　石破當看了看城墻上那個狼狽的人，自言自語似的回答：“我不是來做正義使者的，我是來報仇的，事有對錯人有正邪，屠城滅地背罵名又如何？安息人做得，寧人也做得。”
　　他擡起手指了指望海角城：“大將軍說，這條線上的，壹人不留，壹城不留，讓日郎人感覺到疼。”
　　“攻！”
　　隨著壹聲令下，戰鼓聲起。
　　“為杜將軍，為數千將士，報血仇！”
　　世上再無望海角城。
　　十幾天後，日郎國都城。
　　日郎國國王雅鄭急匆匆的進了天牢，在這關著的是原日郎國大丞相羅珊。
　　“打開門。”
　　雅鄭吩咐了壹聲，待牢門打開之後他邁步進去，看到的是壹個披散著頭發穿著囚衣，卻安安靜靜坐在鐵窗口借著微光看書的女子，那已經不是他的大丞相了。
　　“大丞相？”
　　雅鄭叫了壹聲。
　　羅珊側頭看了看他，起身，很認真的施禮，壹絲不茍，卻無敬意。
　　“大丞相，妳難道還沒聽說？”
　　雅鄭快步走到羅珊身邊：“寧軍已經連破五城，所過之處寸草不留，望海角城，寧軍以拋石車砸了壹天壹夜，城墻盡毀，房屋無存，守軍盡數被屠……多頁城，寧軍依然不準投降，壹把火將城燒了個幹幹凈凈，遍地焦土。”
　　他看了羅珊壹眼：“蘇雅城，因為守軍反抗，寧軍破城之後將所有守軍盡數擒住，不給吃喝，數以千計的士兵都被活活餓死了。”
　　他停頓了壹下：“沿湖堤城，寧軍直接引水淹城，好端端的壹座城池變成澤地。”
　　他語氣有些懇求：“大丞相，現在唯有妳才能幫朕啊。”
　　“陛下，我已經不是大丞相了。”
　　“朕可以立刻把妳官復原職，妳不是和那個叫沈冷的寧軍將軍相熟嗎？妳去找他談，妳告訴他這壹切都不是朕的意思，而是安息人逼迫的，只要他肯退兵什麽都能談，朕什麽都答應，妳只管說，朕誠意十足。”
　　“陛下，何必呢？”
　　羅珊坐下來，視線回到那本書上：“當初我說過的，寧人第壹次予以善意，若我們不珍惜，第二次寧人來的時候誰也攔不住的，陛下妳會死，我也會死，時日無多，陛下若是覺得安息人可以救妳，可去求安息人，我無能為力，只好在囚牢等死。”
　　“都是那群讒臣誤朕啊。”
　　雅鄭記得來來回回踱步：“是他們告訴朕，安息人只殺寧人不傷日郎，也是他們告訴朕，這不是安息人對日郎的仇恨而是安息人對寧人的仇恨，那些人信誓旦旦的說，只要放安息人進來滅了寧軍那幾千人，以後安息人就會為日郎提供庇護，我們的近鄰是安息而非寧國啊，朕的選擇難道錯了？因為遠在萬裏之外的寧國而得罪了近在咫尺的安息人，朕錯了嗎！”
　　“陛下說沒錯就沒錯。”
　　羅珊翻了壹頁書：“和我說什麽？應該去和寧人說。”
　　“他們已經滅了五城！”
　　雅鄭嗓音都有些沙啞，看著羅珊的時候眼神裏都是怒火：“是妳引來的寧人，如果不是當初妳把寧軍帶來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現在妳想不聞不問？不行！朕不許！妳現在就給朕出去，去見沈冷，讓他退兵！”
　　羅珊回頭看了雅鄭壹眼：“陛下莫不是忘了，若非寧人來，陛下也不是陛下。”
　　雅鄭暴怒，上前壹掌扇在羅珊臉上：“那個沈冷侮辱了朕！妳親眼看到他是如何看不起朕的，也是如何讓朕顏面盡失的！”
　　羅珊擡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所以陛下應該明白，寧人根本沒把妳放在眼裏，如果每壹件錯事都能靠哀求去獲得原諒就好了，可是並不能……難道陛下妳還沒發現？五城算什麽，寧人這次就不是來滅國的，而是來滅族的，四千多寧國戰兵，寧安南都護府的將軍，陛下把他們變成了屍體，寧人也會把陛下變成屍體。”
　　羅珊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陛下回吧，要麽現在就賜我壹死，要麽就等到寧人來了再殺我，我不會去見沈冷。”
　　雅鄭擡手還想打，可是手卻僵硬的停在半空。
　　“朕……朕已經知道錯了啊，難道連壹次悔改的機會妳都不給？”
　　羅珊搖頭：“陛下，不是我不給陛下悔改的機會，是寧人不會給，也是陛下當初就沒給妳自己留機會。”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自始至終，未再稱臣。
　　雅鄭看著羅珊看了很久，終究無奈的長嘆壹聲：“朕其實不覺得自己錯了，安息人在側，寧人更遠，為了日郎，朕必須做出選擇……如果朕錯了，朕願意付出代價，只要日郎國在，朕去死又如何？朕會派人去找沈冷，告訴他，如果朕壹死能換日郎不滅，朕願意。”
　　他轉身走出囚牢。
　　羅珊緩緩的吐出壹口氣，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寧人，沒準妳投降啊，陛下。”
　　強大到不許敵人投降的寧國有多霸道，有多兇狠，這次日郎人領教到了，可能沒有下壹次領教的機會……大將軍莊雍說過，沈冷這個人，有多暖，就有多狠。
　　又三天，軍報到都城，寧軍已破第六城。
　　又十天，軍報到，寧軍已破九城。
　　如果不是沈冷還算克制，如果不是寧軍還算克制，被屠殺殆盡的就不只是身穿軍服的日郎男人，那些老人和孩子也壹樣會被殺。
　　又九天，派去見沈冷的使臣回到都城，在大殿上向國王雅鄭匯報與沈冷見面時候說了些什麽。
　　“妳將朕的原話帶到了嗎？”
　　“臣，帶到了。”
　　使臣說話的時候似乎依然心有余悸，他去見沈冷的時候，恰好寧軍剛剛攻破壹座大城，城中壹萬余名繳械的日郎守軍被寧軍押出城，在城外空地上盡數屠了，使臣進寧軍大營的時候，大營外邊正在殺人，那哀嚎聲鉆進他耳朵裏就出不去，在腦海之中來來回回的轉。
　　那壹幕，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忘了。
　　寧軍在西疆與安息人廝殺，兩千余人戰死，那戰死的人屍體也被安息人淩辱，頭顱都被割下，安息人以剁碎屍體餵食野獸為樂，現在，報應還沒到安息人那邊，已經到日郎人這邊了。
　　寧人沒有淩辱日郎人的屍體，但寧人的刀不留情。
　　“他……他怎麽說的？”
　　雅鄭急切的問。
　　使臣低著頭回答：“臣將陛下原話帶給寧軍主將沈冷，臣得知，此人剛剛帶著百萬大軍攻破寧國北疆宿敵黑武，殺數十萬人，拓土數千裏，本就是帶著殺氣來的軍隊，臣……臣不敢看他的眼神，看壹眼，都覺得有壹把刀子刺進臣的心口。”
　　使臣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是誇大其詞。
　　“臣說，陛下願意以萬金之軀代替日郎將士受罰，代替日郎百姓受罰，願以壹死換日郎平安，沈……沈冷說，那，那……”
　　使臣看了看雅鄭的臉色，顫抖著繼續說道：“沈冷說，那本就是雅鄭的罪他還想代替誰？以該死之人換該死之人的命，換不了。”
　　雅鄭的身子猛的搖晃了壹下：“這般，這般放肆！”
　　使臣跪下來：“陛下啊，臣壹路歸來的時候，所見之處，盡是脫掉軍甲扔掉兵器的逃兵，只因沈冷說暫不殺老弱婦孺，只殺兵甲持械者，壹路上走過，各城各地的守軍都潰逃了，沿途所見都是丟棄的兵器甲胄，以至於流民撿到了兵器之後變成了兇匪，寧軍還沒到，他們已經在四處燒殺搶掠，比寧人還狠……陛下，從萬龍城到都城這壹路千裏之地，已無守軍，只有流寇。”
　　雅鄭頹然的在寶座上坐下來：“以朕之死都換不來日郎平安了？”
　　他本意也沒想死，只想用壹個最卑微的態度去和寧軍談，讓寧軍先把屠刀放壹放，可是沈冷不給他機會。
　　“陛下，寧軍所到之處，婦孺還可活命，大部分男人都被殺了，沈冷的軍令要殺的不是已經穿兵甲持器械者，而是有能力穿兵甲持器械的男人都要殺，寧軍到了的地方壹片焦土，寧軍還沒到的地方已經成了地獄。”
　　使臣跪在那，叩首：“陛下……國，國之將滅。”
　　雅鄭想怒罵壹聲，擡起手指向那使臣，可是擡起手的卻又無力的垂了下來。
　　“派去安息的人有沒有回信？”
　　“陛下，派去安息的使臣被安息人殺了，開膛破肚，屍體掛在城門之外。”
　　雅鄭眼睛驟然睜大。
　　壹瞬間恍惚了壹下，他看著大殿上那文武百官忽然之間變了，不再是他的文武百官，而是密密麻麻的衣甲破碎的寧軍士兵，他們站在大殿裏，用壹種充滿殺意和仇恨的眼神看著他，那些人的臉居然如此清晰，他嚇得驚叫壹聲，連滾帶爬的沖出了大殿。
　　滿朝文武看著狼狽逃走的國王陛下，壹時之間全都懵了。
　　壹個半月，寧軍破日郎十幾座大城，如果不是為了屠城滅地，寧軍壹個月用不了就能直接殺到日郎國都城外，就在寧軍攻入日郎壹個半月之後，日郎人的使臣又壹次來了，這次帶來都不是日郎國國王雅鄭的什麽話，而是壹具拼湊起來的殘缺不全的屍體，時隔壹年多，那屍體已經不成樣子，血肉無存，只有屍骨，頭顱是接上去的。
　　這壹日。
　　寧軍大營盡白甲。
　　那大將軍，眼裏帶淚也帶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