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9章 尊嚴

　　桃花東主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壹個失敗的人，以往也不曾失敗過，哪怕他明知道對抗大寧是壹件多可怕的事，可他壹直覺得年輕人若是還沒有去做就只想著失敗，多半壹事無成。
　　他緩緩的將臉上的桃花面具摘下來，露出壹張英俊卻頹然的臉。
　　他就是杜川北。
　　沈冷沒見過杜川北自然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看到之後便覺得那叫言英賦的小姑娘為他癡迷也不是沒有道理，壹個男人該長成什麽樣是近乎完美的，這張臉便差不多了，即便臉色頹然可看起來依然幹凈，這就是不俗之處，可是表面上的幹凈，只是表面。
　　即便如此，上天造物看來真的是不公平。
　　林落雨看到這張臉也覺得可惜，可惜他就要死了，這個世界上沒幾個耐看的男人，死壹個少壹個……哦，那邊那個也是挺耐看的，而且越看越覺得耐看。
　　她其實沒有時間去在乎這個，風聞堂的東主是不是杜川北她不在乎，杜川北長的好看不好看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為什麽揚泰票號緊挨著大川海貨好幾年都沒有查出來的事，廷尉府這麽容易就查出來了。
　　沈冷似乎是看到了她的疑惑，語氣平靜的解釋道：“當初還是南越的時候，求立人在海上有多猖狂？即便如此，大川海貨依然沒有斷過貨，不覺得值得推敲懷疑？”
　　林落雨點頭：“我想過，可是沒在意。”
　　她當然可以不在意，那本就不是她也不是揚泰票號該在意的事。
　　沈冷繼續說道：“前陣子我在牙城裏抓了幾十個求立人的刺客，他們是來殺我的，當然殺我是最後的選擇，在這之前他們極力想控制我，只要我被求立人控制了，那麽大寧水師的壹切就都不是秘密，求立人就可以利用我把大寧水師的部署摸清楚，然後把大寧水師打的全軍覆沒。”
　　沈冷道：“可他們準備的有些不足，想的也太簡單了些，我猜著可能是因為當初南越國的那些當官的太好對付，隨隨便便就能控制壹批人，所以他們就變得心大起來，心太大就容易吃虧。”
　　“我抓了大部分放走了壹個，為什麽放走壹個妳當然可以想到。”
　　林落雨嗯了壹聲：“放走壹個，才能找到求立人的水師在哪兒，甚至發現更多有用的事。”
　　“是。”
　　沈冷道：“可是沒有那麽簡單，我放走的那個求立人又不是白癡，自然不會壹個人駕船跑回去，茫茫大海，他沒有那個能力，就算有他也不敢，他當然想到了我會派人跟蹤他，所以他必須想別的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逃離，於是他就找到了大川海貨的船隊。”
　　“他已經足夠小心謹慎，可廷尉府盯著他的人如影隨形他根本就沒察覺，當然這是因為我們做了壹場戲，我安排人盯著他故意暴露，讓他確定自己甩掉了好幾批人，這時候就會變得放松壹些，他隱忍了壹天才去找到大川海貨的船隊，這件事就變得有趣起來。”
　　沈冷看了壹眼杜川北：“大川海貨的船隊只有五條船，最大的那艘不過六十米，還都是比較老的貨船，按理說這船隊是怎麽常年航行大海而不被求立人洗劫的？求立人的船放妳的船先跑半個時辰都能輕松追的上，妳們多年安然無恙，那麽就只有壹個可能……大川海貨是和求立人有勾結的。”
　　沈冷道：“於是廷尉府的人又在遠水縣抓了壹批當官的，之所以去了那邊是因為牙城的那些雜碎殺的太早太快，只好去遠壹些的地方，遠水縣這些當官的很慫，沒怎麽逼問就全都招了，這些年求立人收買控制甚至是逼迫沿海南越官員成為他們的傀儡，妳們大川海貨就是幫兇，以妳們的身份接近這些南越官員，然後求立人要麽給錢要麽威脅，總之壹切都很順利。”
　　沈冷看向杜川北：“所以妳那幹幹凈凈的樣子是怎麽來的？妳可真的不幹凈。”
　　杜川北面無血色，也沒有解釋。
　　他無法解釋，因為沈冷說的都是真的。
　　沈冷繼續說道：“既然已經查到了這麽多，那若是不利用就真的很浪費，廷尉府的人藏身在妳們大川海貨的貨船裏，跟著貨船去把那個求立人送了回去，於是就發現了求立人在他們本國之外的最大海港，八成的求立戰船都會在那個海港裏，之後阮青鋒帶來襲擊牙城的船隊不過三成而已，他不來，我們也要想辦法讓他來，只有他來了海港裏的求立船隊才會有滅頂之災，畢竟那確實是個人物。”
　　沈冷說出這些很輕松，因為在到川州城之前得到消息，水師提督莊雍已經派人回來了。
　　大勝！
　　沈冷看向林落雨：“所以妳倒也不必自責，妳們揚泰票號雖然消息靈通，可妳們始終不過是江湖中人，我跟妳說壹句話妳壹定要記住，妳們想查的費盡心思差不到，朝廷想查的並沒有多難，就看朝廷想不想查，殺手們覺得風聞堂或是揚泰票號就是龐然大物，可在朝廷面前妳們可能算不得壹粒沙。”
　　林落雨不想說話，因為她也很郁悶。
　　“包括，妳們那位神神秘秘的東主。”
　　沈冷看著她：“韓喚枝之前說是回了長安城其實不然，而是去拜訪了妳們東主，據我所知他們還請壹起吃了飯，吃飯的有三個人，另外兩個的分量都比妳們東主大的多，妳自己猜猜都是誰，應該很容易猜出來。”
　　畢竟只差壹個人沒說，而剩下的那個猜到確實不難。
　　林落雨哼了壹聲，掩飾自己的心虛。
　　很多時候，她都確定江湖之中黑暗的地方，朝廷是看不到的。
　　現在看來，只是朝廷懶得看。
　　沈冷的視線回到杜川北身上：“我猜著，是因為南越國滅之後大寧查的更嚴，所以妳們對大寧的仇恨就變得更大，妳父親杜大川可算不上壹個對南越多有感情的人，倒是把妳腦子裏塞進去很多他自己都不具備的東西，復國？妳爹為了錢可以和求立人勾結把南越海疆那幾個大縣整個挖空了，妳覺得他真的是忠於南越？”
　　杜川北的雙手顫抖不止，臉色已經白的嚇人。
　　“他是不服氣啊。”
　　沈冷嘆道：“他覺得自己縱然不能把大寧幹翻了，最起碼可以讓大寧很惡心，妳之前問我大寧滅南越是不是正義的，現在妳問問妳自己，知道這些之後妳還有底氣問我是不是正義嗎？大寧滅南越從不曾屠殺殘害過任何壹個平民百姓，妳爹勾結求立人這些年在沿海壹帶屠戮的漁民有多少！”
　　最後這壹句突然提升了聲音，猶如壹聲驚雷。
　　杜川北嚇得往後退了幾步，看著沈冷的時候眼神裏已經沒有任何勇氣。
　　“妳……妳嚇著他了。”
　　言英賦往前邁了壹步擋在杜川北身前，可是說話哪裏還有什麽底氣。
　　“我壹個人殺進來，是因為這是我壹個人的事，這也是為什麽我剛才跟妳說每個人心裏都有壹條線，這條線的位置妳自己放的越來越低，那最終就沒有什麽在乎，所以我自己來便是不動搖，若我懶壹些，可以很愜意的看著大寧的戰兵和廷尉府的黑騎把妳這夷為平地。”
　　杜川北現在才明白沈冷說那句話的意思是什麽，之前哪裏會去想這麽多。
　　壹口氣說到這，沈冷心情也放松下來，自己該做的事做了，大寧的水師該幹的事也幹了，此時此刻心裏便只有壹個感覺。
　　爽！
　　“去打開門看看吧。”
　　沈冷指了指前堂那邊。
　　杜川北下意識的往那邊走，腳步無比的沈重，他知道自己打開門看到的壹定不會是什麽好景象，他只是想看看還能有多壞，壞到死心是極致，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他穿過花園走過天井，進了自己許久不曾去過的前堂，門板都封著，血腥味就被憋在這屋子裏出不去，熏的他壹陣陣惡心想吐，將前堂的門板壹塊壹塊的卸掉外面的光線很快灑了進來，他似乎看到了這屋子裏的血腥氣好像霧氣壹樣沖出去，可這也只是他的錯覺。
　　大街上很整齊。
　　這是他的第壹感覺。
　　大街可以很幹凈整潔，但是整齊這個詞顯然不對，然而現在他看到的就是整整齊齊……整整齊齊的戰兵隊伍，往兩邊看都看不到盡頭，這些身穿黑甲的大寧戰兵臉色默然的看著他，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哪怕那些人沒有壹個在嘲笑。
　　烈紅色的戰旗飄揚著，上面寫的是大寧酉字營。
　　遠處有壹輛黑色的馬車緩緩過來，在馬車前邊有幾個人被驅趕著往前走，身上綁著鐵索腳踝上套著鐵鏈，往前走的時候發出讓人很難受的聲音，壹下壹下蹭在心裏似的。
　　那幾個人他都很熟悉，壹個是他的父親，壹個是他大哥，還有壹個身上沒穿衣服所以更顯得狼狽，那是他遊手好閑的三弟，他曾經很羨慕自己的三弟是那麽無憂無慮，很滿足於壹個有錢人應該有的生活，當然也恨過他三弟不成器，自己才會這般辛苦。
　　結局都壹樣的，有什麽恨不恨。
　　他的父親杜大川跌跌撞撞到了他面前，站在那苦笑了壹聲，眼神裏似乎有些歉然。
　　不知道為什麽，杜川北忽然壹股沖動上來怎麽都壓制不住，上去狠狠壹拳打在他父親臉上，把那張本就看起來很淒苦的臉打得更淒苦，甚至是淒慘。
　　杜川北回頭朝著沈冷嘶吼：“過來和我打！給我壹個尊嚴的死法！”
　　已經走到前堂的沈冷站在那看著這個已經瘋狂的人，搖頭：“不給，我不是壹個矯情的人，不喜歡說什麽情懷，可我壹想到海疆那麽多百姓死的沒尊嚴，我憑什麽給妳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