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0章 還有什麽不能說？

　　按照行程安排，第二天沈冷他們要隨陸王去西府武庫參觀新兵訓練，大寧有四疆四庫，四疆指的是四支最強大的戰兵隊伍，而四庫，則是戰兵來源之地，每年都有大批的年輕人被送入四庫訓練，可怕的是，淘汰之人在半數以上，來者未必是留者，留者必然大丈夫。
　　戰兵之內，每年都有人老去，每年都有人補入。
　　可是還沒到出發的時候，西疆重甲大將軍談九州派人送來消息，說是有壹位長者突然過世，他要去拜壹拜。
　　於是眾人好奇，這西疆之地，還有哪位長者過世能讓談九州如此重視，吏部隨行的官員如數家珍壹般把西疆名門望族說了壹遍，可除了西北那壹個唐家之外，哪裏還有人值得談九州親自去壹趟拜壹拜？唐家據此甚遠，也不是壹日就能來回的。
　　唐家那位與談九州同輩，年齡也相仿，斷然不會這麽早就出事，況且若真是唐家那邊出了事，便是從長安城裏來的迎親隊伍中這些大人物們也要去祭拜，陸王也不例外。
　　陸王更是好奇，於是留住來傳消息的那位大將軍親信多問了幾句，才知道去世的只是壹個尋常老人，身上沒有功名，甚至沒有讀過書不識字，鄉鄰之人也多說他脾氣古怪，犟老頭壹個。
　　於是眾人更好奇起來，壹個尋常村野老人去世，為什麽大將軍要去拜壹拜？
　　談九州派來的親信是壹位將軍，名為盧煥洲，簡單說了幾句也趕緊離開，他說他也是要去拜壹拜的。
　　大寧天成八年，這位叫李多福的老人把自己的獨子送進了西府武庫，奈何他兒子體弱，不能適應戰兵嚴苛訓練，被西府武庫勸返回家，老人以藤條痛打獨子，打斷三根，他兒子只是肅立不動。
　　後來西府武庫的司座調取當月新兵答卷的時候，發現李多福的兒子李戎邊才學不淺，條理清晰，工筆整齊，於是派人去把李戎邊又喊了回來，就在西府武庫裏做了壹名刀筆吏，看管府庫兵械。
　　有人問李戎邊，為什麽妳父親那麽希望妳從軍？
　　李戎邊回答說，那年他家所在的山村被山洪淹沒，村子裏的人都被困住，十去三四，剩下的人也只不過茍延殘喘，屋子壹間壹間的坍塌，躲在屋頂上的人誰也不知道下壹個被沖走的是誰，還有多久，那時候他還小，卻感受到了生命是可以數著手指頭算的。
　　可就在這時候邊軍來了，壹個壹個用繩子綁著連成壹條線，在山洪之中組成人墻，讓村民扶著人墻撤走，那壹日，邊軍戰兵被洪水沖走者有三十六人，救村民壹百零七。
　　當時很多人都覺得不值得，那可是大寧辛辛苦苦培訓出來的戰兵，是邊疆的閘門，為了救村民而死傷那麽多人，意義何在？
　　西疆重甲大將軍談九州說，兵者，護家園。
　　於是李戎邊的父親就壹直希望孩子長大以後也穿上軍裝，去做壹名頂天立地的戰兵。
　　大寧天成十年，李多福把自己的女婿也送進了西府武庫，最終訓練有成。
　　老人說，我替全村的鄉親們，還債。
　　大寧天成十四年，已經升為七品兵械府庫書計的李戎邊發現兵械庫起火，他將睡夢之中的同僚叫醒，然後壹頭紮進府庫之中滅火，有人拉著他說火勢太大不要進去，李戎邊說先叫醒妳們，是因為人命最大，可我的命就是這軍械庫，庫不在，命不在。
　　死於火中。
　　大寧天成十七年，李多福的女婿在進剿山匪之戰中身中數箭而死，當時山匪羽箭突至，竟有西域之地所造強弓，他將身前同袍推開，箭中心口。
　　大寧天成十八年冬，聽聞此事的大將軍談九州前去拜訪老人，行至村中，老人攜妻女兒媳相迎，軍中善畫者，請大將軍與老人壹家同坐，畫全家福贈與老人，大將軍居中，老人夫婦分坐兩側，老人的女兒和兒媳，各捧壹套軍服立於左右。
　　他說，這才是全家福。
　　韓喚枝聽完這事之後看了沈冷壹眼，沈冷點頭：“去拜壹拜。”
　　陸王本已經走出去幾步，聽到韓喚枝與沈冷說話，沈默壹會兒後回頭吩咐了壹聲：“取我王服來，我也去。”
　　山村之中，沈冷他們進門之後全都驚住，那裏擺著兩個牌位。
　　“出了什麽事？”
　　陳冉去問壹位同來祭拜的村民，那村民搖頭嘆道：“老犟頭，太犟了。”
　　兒子李戎邊去世之後，老人的妻子不止壹次埋怨他，想起來兒子不在就要罵幾句，罵過總要淚水漣漣，老頭卻來來回回只那幾句……妳懂個屁，再多嘴休了妳，看妳這般年紀何處去。
　　這話說了無數次，壹開始還把閨女兒媳嚇得不知所措，老太太已經這般年紀，真休了，哪兒去？
　　然而說了無數次，也只是說說。
　　昨日上午的時候老太太在院子裏不小心摔了壹跤，就這麽走了，按照白事裏的規矩，要擺靈堂，老人李多福卻不許，說是讓她睡在堂屋裏冷清，就讓她還躺在床上，還加了兩床被子，壹直嘟囔著為什麽妳手這麽冰？
　　第二天壹早女兒喊父親吃飯才發現，老人躺在老太太身邊也走了。
　　“那個老犟頭，說過他多少次了，明明年紀那麽大了非要掃村口的雪，還有還有，妳說他兒媳婦不願改嫁，哪見過老公公逼著人家改嫁的？真是犟了壹輩子啊。”
　　“還在村子裏給兒媳婦物色合適的人，誰說他不體面，他就和誰急。”
　　“他掃雪，是因為見到老陳家的孫子在村口摔了壹跤，自那次起，壹掃就是四五年，每年冬天，只要下雪，不管多冷他都扛著掃把就出門。”
　　“壹個老犟頭。”
　　“壹個，好人。”
　　大將軍談九州上前，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軍服，肅立。
　　“行禮！”
　　“呼！”
　　沈冷孟長安他們全都站直了身子。
　　陸王李承合親自上前，燒了壹把紙錢，蹲在靈堂前低聲說了壹句：“大寧戰兵之驕傲，是因為大寧百姓之驕傲。”
　　眾人離開院子之後，看到那姑嫂兩個人跪在門口，壹下壹下的磕頭。
　　“謝謝王爺能來。”
　　談九州朝著陸王壹拜。
　　陸王搖頭：“若我不在這裏也就罷了，可我在，最該來的便是我，我姓李，我拜的也不只是李多福，而是大寧軍戶。”
　　無論如何，我是姓李的。
　　這也是陸王的驕傲。
　　山村之後很多年也許都會流傳今日之事。
　　沈冷和孟長安並肩走在後邊，兩個人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孟長安回頭又看了壹眼：“孤兒寡母，家裏只剩下姑嫂和兩個孩子，若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走在他們後邊的是村中裏正，聽到這話後已經白了頭發的老人大聲道：“我村中無軍甲無兵械，可有鎬頭與鐮刀，誰欺負了她們，便是我村上下死敵，那兩個孩子縣上老爺已經讓人安排進學堂，壹應費用縣衙承擔，我說不用，我們村子出。”
　　身後送行村民大聲道：“我們出！”
　　孟長安壹楞，本想留下壹些銀錢，收起了這打算。
　　“那兩個孩子，若他日想從軍，可去尋我，我名孟長安。”
　　就在這時候陳冉悄悄靠近沈冷，壓低聲音在沈冷耳邊說道：“楊七寶回來了，剛才親兵自大營來說他不方便現在見將軍，在大營外的林子裏。”
　　“怎麽回事？”
　　沈冷問。
　　陳冉笑了笑：“楊七寶說，他們八人回程的時候，抓了落單的幾十個叛徒，其中壹個是邊城石子海五品將軍白小歌。”
　　沈冷微微壹怔：“瞎胡鬧。”
　　陳冉緊張起來：“不好解決？”
　　沈冷道：“多管幾十人的飯，自然不好解決……用到之前，總不能殺了。”
　　他看向前邊走著的談九州，想著這事到底該怎麽辦。
　　沈冷拉了孟長安壹把：“有事不好處理。”
　　孟長安低聲問：“怎麽了？”
　　沈冷想了想，不太好解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手下有幾個斥候，抓了石子海守將白小歌，好像，是妳同門同期。”
　　孟長安哦了壹聲：“那是妳的事。”
　　沈冷：“就這樣？”
　　孟長安嗯了壹聲：“解決好了告訴我壹聲，畢竟同門，我去看壹下。”
　　韓喚枝在兩個人身邊幽幽的嘆了壹聲：“許多不好解決的事，廷尉府都可以解決……我等了壹會兒，怎麽還沒有人來求我？”
　　與此同時。
　　陸王身邊有個護衛靠近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陸王的臉色驟然壹變，回頭對談九州苦笑著解釋說自己身體略有不適，就不去參觀西府武庫，直接回去休息，談九州帶人送了壹下，陸王急匆匆走了。
　　“三位。”
　　談九州忽然轉頭看向沈冷孟長安韓喚枝三人，做了壹個請的手勢：“陸王有事，那我就帶三位走走看看？”
　　韓喚枝點頭：“有勞大將軍。”
　　談九州帶著他們離開山村返回鳳凰臺，西府武庫就在鳳凰臺壹側，占地極大，司座副司座在前邊引路，壹邊走壹邊介紹。
　　當他們進入西府武庫之後全都楞住了，沈冷看了看孟長安，孟長安看了看沈冷，兩個人眼神裏都是不可思議。
　　西府武庫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戰兵列隊站在那，看起來人數不下幾萬，按理說西府武庫不可能有這麽多新兵要練，而且看起來那些也不像是新兵。
　　“域外宵小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談九州回頭看了他們壹眼：“現在妳們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對我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