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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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仅余的三名姑娘终於死去，在外等候的数十人马上不欢而散，一路骂骂咧咧，说要继续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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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贵抱住那日兵的腿，抬头瞪大双目看着那日兵。
　　“那姓岳的！那姓岳的藏了个女的！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我带你去找她！”
　　“畜牲……”岳冬没想到周大贵竟然知道那个小姑娘，还要供出她来换自己一条命，体内的怒气瞬间翻腾，拳头也越握越紧。正当岳冬欲有所行动时，幸好还是胖子佟拼死拉住岳冬，又捂住岳冬的嘴巴：“你想死你？！”
　　岳冬勉强压抑着怒气，见日军压着周大贵几个人回去，一直浑身血烫的他欲再次动身：“我得回去！”
　　“你疯了你？！”胖子佟又拉住岳冬：“倭人都走了！咱们现在可是自由了！你还回去？！”
　　岳冬欲挣扎开胖子佟：“我得救那个小姑娘！”
　　胖子佟则出死力拉住他：“回去了你就再见不着兰儿了！”
　　“不回去，我可要后悔一辈子！”
　　“你见不了兰儿才后悔一辈子哪！”
　　说起兰儿，岳冬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胖子佟见状也放开了手。岳冬不得不再次想起那晚出征前和心兰共渡一夜，想起她那句“我不想后悔一辈子呀”，想起她那生死存亡的表情，这时轻轻摇头，泪光中是一双坚决的眼睛：“不！兰儿无悔，我亦无憾！”话毕立刻转身，拔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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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熟悉的大戏声再次传入人们的耳朵。
　　但，一切都不再一样。
　　月色下，踏雪声踉踉跄跄，人影如行尸走肉。
　　周大贵回到了东菜市，岳冬发现那小姑娘的地方附近。
　　“杏儿……”
　　周大贵仿佛回复了几分清醒，声音不大不小的喊着，喊着，相信是那小姑娘的名字。
　　“出来吧……咱们走了……”
　　未几，那小姑娘真的出现。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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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佟最后只好看着岳冬远去，但看着他的身影，还有他刚才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是不忍看着他一个人这么去了，虽然知道回去是九死一生，但几经挣扎后最后还是追上岳冬，和他一同前往。
　　两人不能如日军般裕如前行，只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还要绕过近集仙茶园有较多日军的地方。而此时回到东菜市附近的时候，小姑娘那凄声的喊声已经让岳冬和胖子佟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这时附近没有日兵。在那凄厉的嘶叫声下，岳冬开始丧失理性，也不知力量和勇气是哪儿来的，也不管附近有没有日兵，就是越走越快，最后更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此刻，对岳冬来说，那喊声是多么的熟悉。仿佛是出自那个亲睹爷爷被胡匪枪杀的卖菜女孩，又仿佛是出自被日军活活烧死的启东……喊声就从眼前的房子里传出，门外是剩下的几个抬尸队员，周大贵则跪在地上愣着。岳冬也没有理会里边究竟有多少日兵，拔出匕首，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开木门！
　　里边一个日兵正在炕上强暴那小姑娘，另外两个日兵则帮忙按住正在拼命反抗的她！
　　眼前这震撼的画面和那撕心裂肺的喊声，终让岳冬变成一头野兽！
　　岳冬疯了似的往正在强暴小姑娘的日兵扑过去，一刀就在插中其心脏，立刻拔出来又插进去，一口气连插三下才被止住。那日兵连裤子也没穿，压根反应不过来，顿时血如涌泉，口里骂骂咧咧，面容扭曲，双手死死的顶着岳冬持刀的手。其余两人则猛拉着岳冬，一人见没用便转身打算取长枪，但刚拿上手便被后来的胖子佟一个锤子砸中脑袋，登时不省人事。余下的一个日兵见状只好转身和胖子佟搏斗，但没有武器的他经过一轮搏斗后还是被身材魁梧的胖子佟砸得脑浆四溅。
　　此时那被刺的日兵再也支撑不了，再次被岳冬的刀子插住了胸口，岳冬咬牙切齿的往下拉，那日兵则出死力的顶着。岳冬的呐喊和日兵的嘶叫交织着，早已重伤的日兵最后顶不住，“哇”的一声惨叫，刀子被拉至其腰间。
　　血流满地。
　　野兽的吼叫终于停下，余下背后那隐隐的大戏声。
　　“杏儿……”见岳冬竟然能把三个日兵杀掉，周大贵从外面摸了进来。
　　“别过来！”小姑娘的双目如两把利刃。这时的她取过衣服挡着身体，瑟缩在炕上。
　　岳冬和胖子佟都诧异为何周大贵会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但很快他们就知道答案────“快跟爹跑！倭兵来了可不得了！”
　　爹？！
　　岳冬听见快呼吸不了。
　　周大贵的身子也在颤栗。不知是害怕日军，抑或害怕女儿。
　　“我没你这个爹！”
　　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那声音恍如咽喉的肌肉在撕裂。
　　“是爹对不起你！爹跟你赔罪！”周大贵动作很快的跪下叩了一下头，又马上站起：“来！现在没事了！快穿上衣服！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话毕上前欲拉女儿的手。
　　“你别过来！”小姑娘甩开周大贵，身子不断地往后退。看见日兵尸身旁边的匕首，马上捂着胸口下床捡起来指着他，自己也退至一角。虽然岳冬就在身边，但他压根接受不了眼前这一幕，反应不过来的他只是愣着的看着两人。
　　此时外边剩下的几个抬尸队员也进来。有人着急地说：“别闹了！快走吧！”“对！倭人来了谁也走不了！”但目光和小姑娘接触后，谁都马上住口往别处看。
　　“别这样！”周大贵没想到女儿会这样，救女心切，再踏前一步。
　　刀子，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周大贵终于停下。
　　急速而颤栗的呼吸声弥漫着整个室内，也牵动着众人的心脏。
　　“别！”周大贵进退不得，急得两泪交流。
　　各人再不敢有什么动静。小姑娘这时看了看四周，那双睁大了的眼睛仿佛再也合不上。看着外边一片断垣残壁，看着一直袖手旁观现在却催着自己要走的抬尸队员，看着这阴晦的小房子，看着一地的尸体和鲜血，再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献给日军的父亲，小姑娘只想马上离开这儿，永远不再回来。
　　“愿我下辈子不要生在这儿……”
　　相比刚才的激动，这句话反倒说得平静，睁大了的双目也很是平淡，但正正是这平静和平淡，背后却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刀子插进了脖子，割断了喉咙。
　　血，如红布般从脖子泻下。
　　双目，仍死死的盯着周大贵。仿佛，这一刀是插在其身上。割断的，是两人间的────血脉。
　　哪怕周大贵和岳冬已飞身上前，但终究来不及阻止。
　　“杏儿！”周大贵抱着女儿，尝试捂着其脖子替她止血，但只是染红自己的手。
　　小姑娘经历濒死的过程，嘴巴一张一合，身体不停抽搐，十指抓地，双目狰狞，直至────瞳孔放大。
　　如死去的小姑娘一样，岳冬睁大的双目再也合不上。
　　房间再次静下，外边的大戏声也仿佛没了，余下周大贵的痛哭声。
　　“杏儿……”
　　“畜牲……畜牲！”岳冬再次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双目通红，骨骼脆响，一拳便把周大贵打倒在地上，又揪住他把他推到墙上，在其耳边全身抖颤地怒喊：“……咱们在平壤死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了谁呀？为了谁呀？！……就是你这畜牲吗？就是为你们这帮亡国奴吗？！”
　　抬尸队员听见这么一句话，谁也不在意岳冬怎么对付周大贵，在意的，却是岳冬的身份。
　　周大贵失声掩面，满下巴口水鼻涕，压根回不了话。
　　“答我呀畜牲！答我呀！”岳冬还使劲地把他撞到墙上去。
　　连续问了几声周大贵还是没话，房间稍微静了下来。
　　“你是勇兵？”这时其中一个抬尸队员突然问。
　　然而岳冬气上心头，压根没工夫去理会。
　　“你是勇兵？”另一人上前又问。岳冬还是没回答，直至连他眼前的周大贵也回过神来问：“你是勇兵？你是勇兵？！”不明所以的岳冬才回答一声：“是又怎样？！”
　　本来一直挨打的周大贵，这时眼珠子却往上的盯着岳冬，怒火也慢慢在眼里燃起：“是你害死杏儿……”未几竟然还一手拨开岳冬的手，更反过来揪住了他，把他推至一角，张大的嘴巴仿佛欲把岳冬吃下：“是你害死杏儿的！”
　　“疯了你？！”岳冬一时反应不过来，和周大贵纠缠起来。胖子佟见状也上前帮忙，但结果只是乱作一团。
　　周大贵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双手猛地摇晃岳冬双臂：“倭兵攻进来的时候你在哪儿了？倭兵四处杀人的时候你在哪儿了？！”
　　拳头，再也攥不住了。
　　环境稍微静下，身后一个抬尸队员也说：“不是你们跑掉，俺爹俺娘就不会死……”
　　另一人像是不忿刚才被岳冬骂了，也说：“你既然是勇兵，那为什么不打倭兵，和俺们这些亡国奴一起抬尸了？”
　　“你的号衣呢？是不是扔进了我家里了？”
　　“最后能上船的都是你们的人，咱们就被你们推下海！我儿子就是这样淹死的！”
　　……
　　岳冬一脸茫然。看着一脸悲愤的周大贵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仿佛看见了旅顺失陷时惨绝人寰的一幕。
　　悸颤的呼吸声中，张开的嘴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紧贴身后的墙壁，企图以墙壁的冰冷来麻木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思绪，本来愤怒的目光也早已变得不知所措。
　　无从怪责，无从开口。哪怕那时候自己压根不在旅顺，哪怕自己曾在朝鲜和敌人浴血奋战，此刻的他压根有口难言。这时也仿佛听见，在玄武门城楼上，枪林弹雨下左叔叔揪住了自己，嘶着嗓子向自己发出那绝望的呐喊：
　　“要是咱们就这样走了，你叫这里的百姓怎么看咱们？咱们的百姓怎么看咱们？到时候他们的敌人就不是倭人了，是咱们了！”
　　亲睹这说话变成现实，再看见刚才在混乱中掉到地上染了血的布袋，想起父亲在韩家屯被官兵活活逼死的一幕，岳冬仰天闭上双目，深深地凄声一叹，让一眶的泪水流下。
　　他终于明白。他明白，一直以来百姓脸上的迷茫和冷漠。他明白，从朝鲜回来后所感到的种种陌生。他明白，左叔叔为何要创立同善堂。他明白，左叔叔为何在自己的脸上留下疤痕。他明白，父亲死前对自己的嘱咐到底是为什么。他明白，韩家屯那卖菜女孩和这小姑娘那看似平淡但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明白，谁，更应该为这一切负上责任！
　　岳冬拨开了周大贵的手，捡起了布袋和日军的枪支，检走其身上的子弹，然后离开房子。期间没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任何人。
　　“上哪去了？”胖子佟上前问。
　　“去，做，咱们本该做的事儿。”岳冬侧过脸，万念俱灰地说着。
　　胖子佟依稀记得，年初在郭家村剿匪，自己挑衅岳冬时他早就说过同一番话。那时候嗤笑岳冬的胖子佟，现在却揪心地说：“别傻呀你！你千辛万苦的从朝鲜回来，难道最后却是这样白白死去？能这样吗？！”
　　“我压根就不该回来！我压根就应该死在平壤！”岳冬转过身看着胖子佟，泫然欲泣，但眼神却是十分坚定。这问题一直缠绕着自己，连日来他也不断地抚心自问，而此刻，他终于有了答案。
　　胖子佟心头一震，但还是力劝：“那兰儿呢？左军门不是叫你回来照顾兰儿吗？她可能就在左府里边鼓着肚子等你！还有你孩子呢？他可需要你这个父亲哪！”
　　岳冬默默地看着胖子佟。的确，每想到兰儿，每想到自己的孩子，岳冬就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放弃所有东西，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和她们团聚，更何况，兰儿此刻可能真如胖子佟所说────近在咫尺！
　　但此刻的岳冬却毫不后悔地说：
　　“我宁愿我孩子将来没有父亲，也不想他将来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